班親會剛結束，正準備步出教室時，背後突然傳來「老師！請留步」的聲音。吳太太滿臉愁容地問：「老師！聽說您是慈濟老師，是嗎？」

「是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拉開椅子，請陪她來的顏太太也一起坐下來。「請坐！我們慢慢談！」

沒等話匣子打開，她已淚眼汪汪了。

「她婆婆有夠厲害的。」顏太太說。

「怎麼說呢？」我問。

「吳太太整天忙得像機器人似的，大清早就為全家準備早餐、送孩子上學，之後到市場幫先生做生意，回來還得處理家務……整天忙個不停，毫無怨言，婆婆仍百般挑剔！」顏太太為她打抱不平。

「再苦的工作，我都能承受！」吳太太拭著淚水說：「只要她不冷嘲熱諷就好了！」

「怎麼會這樣呢？什麼時候開始的？」欲探究竟，必須讓事情回到原點。

「自從結婚那天開始，婆婆就沒有好臉色對待過我。」

「那吳先生對您好嗎？」深怕吳太太處在兩面夾攻中，我擔心地問。

「他對我很好、很體貼，我才能一直忍下來，要不然早就落跑了。」

我鬆了口氣，最起碼她還有個支柱。

吳太太憔悴的臉頰上，早已刻劃出婆婆長年來對她的折騰，不苟言笑的表情，讓人覺得有些冰冷。

因此，我搬出證嚴上人的開示，建議道：「吳太太！您應該要感恩婆婆啊！」

她和顏太太疑惑地看著我，我接著說：「因為婆婆生了個疼您、體貼您的先生啊！您就試著用笑臉來改變她！」

「十多年來，新婦仔（意指童養媳）似的生活，我哪能笑得出來。」她頗為難地說。

「慢慢來！凡事起頭難嘛！上人常常提醒我們：『要鏡中人笑，照鏡的人要先笑』；又說：『笑是一種表情，皺眉也是一種表情；呵斥是出聲，說話也是出聲。但是笑比皺眉好看，說話比呵斥自然。』」我滔滔不絕地說，她默默不語。

「吳太太！您有沒有探討過婆婆不滿的原因呢？為什麼從結婚那天開始，婆婆就對您不滿？」

「其實是從我跟先生交往開始，她就很反對，因為我們相差六歲；在她的觀念裏，相差六歲是大沖，不吉利！」原來這是癥結所在，迷信可真害人呢！

「最近鬧得更厲害了！」她又繼續說：「最近我們搬新家，她一賭氣就到我小姑家住，前天我和先生好說歹說才把她請了回來，但至今都不跟我們一道吃飯。」

「搬新家是好事，可能老人家都有念舊的習慣吧！」

「她才不念舊呢！」吳太太不滿地說：「她中意的是在四米寬道路旁的房子，說面向南的房子比較好，堅持要那間；我們做生意得考慮卡車進出方便，中意的是位在十八米路旁的房子。更何況，她中意的只有二十七坪，我們中意的卻有六十多坪啊！」

「沒有分析給她聽嗎？」我問。

「有啊！」

「那老太太為什麼反對？」我又問。

「她說我們中意的這間坐南朝北，會住得不平安；因此很不高興！老師，我實在很痛苦，所以想請您幫我勸勸婆婆。」她企盼著。

生平第一遭碰到這檔事，我沈思了半晌，最後硬著頭皮說：「有空一定到府上試試看。」

回家後，我坐在書房，苦思如何為吳太太解套？

經過一整夜的思索，第一個問題仍是相當棘手。因為坊間流傳著：夫妻差三歲是小沖，差六歲是大沖，這已是老人家根深柢固的觀念，化解談何容易？

至於房子坐南朝北的問題，我想起曾聽過一位慈濟志工在演講中，以「坐北向南錢財用不完、坐南向北賺錢穩當當」，來化解一般人的偏見。

一個星期後的某天早晨，吳太太送兒子來上學時，順便到教室找我。

「尤老師！什麼時候有空？」

「再過幾天，工作忙完，一定去！」

下了班，我再次踏進圖書館，想找些可佐證差六歲的吉利故事，卻又一次失望了。

正坐困愁城，忽然想到一位教授曾在演講「民間信仰」時提到，諸神誕辰如是單數代表陽剛，偶數代表陰柔；如天公生日是農曆一月九日，玄天上帝生日是農曆三月三日，媽祖生日是農曆三月二十三日。這些神明的生日不論是月或日均屬陽剛……

或許，可以從此處牽強附會一番。

隔天早上，吳太太載兒子來上學。

「老師早！您又導護了？」

「不！不！我是特地來等您的。」

「等我？是不是冠廷惹您生氣了？」她說。

「他那麼乖，怎會惹我生氣呢？上次您不是要我去勸勸您婆婆，我想今天下班後到府上拜訪，不知方不方便？」我徵求她的同意。

「方便！方便！」她開心地回答。

好厝宅，上上之選

來到吳家，按了門鈴，一位老太太開門問道：「您找誰呀？」

「我是冠廷的老師，今天特地來家庭訪問！」

「老師，請進！請進！」老太太熱情地招呼我。

我並沒有即刻進入室內，故意在屋外走走瞧瞧，老太太也走出門來。

「好大好漂亮的房子啊！」我讚歎著。

「哪有！」她謙虛地說。

無意間，我發現這棟房子的水溝是從左邊流向右邊，也就是民間俗稱從龍邊流向虎邊，又找到可美化這棟房子的理由了。

「真是好房子，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啊！」

「嘸啦！」老太太得意的表情躍然浮現。

「這棟房子庭院闊，表示一家人度量大、財源滾滾；加上水從龍邊流向虎邊，是好宅第，因為龍噴水，很合乎地理，是上上之選！」我故作內行。

「可是人家說朝北的房子不好啊！」

「老太太，您不用聽別人黑白講啊！有道是：『坐南向北賺錢穩當當！』」

「有影嘸？」

「當然有影哦！恁囝以後會更賺大錢哦！」我從她媳婦那兒知道買這棟房子沒貸款，兒子一定是很會賺錢，再加上一句「會更賺大錢」，她聽得歡喜不已。

隨後，我跟她進了客廳，冠廷正在寫作業，見我進來，馬上起身迎接。

我走過去看看他的作業，心裏想著下一步該如何開口？

「您這個孫子聰明又懂事，真教人喜愛，老太太您真有福氣啊！」老人家疼孫子天經地義，因此我讚歎她的孫子，藉此預為改變她對媳婦的觀點，鋪上一條坦途。

「哪有？只是很聽話就是了！」

「您媳婦有這麼好的婆婆幫忙照顧家，真是三世修來的好福報！」我繼續說道：「而您媳婦要處理家務、還要幫先生做生意，要找到這麼能幹的媳婦也不容易啊！」

「不錯是不錯，不過我只是嫌伊尪某相差六歲！」她蹦出心結了。

「老太太，不是差六歲就不好，差六歲有六合及六沖兩種，如果是六沖才不好。您能告訴我兒子跟媳婦的出生年月日嗎？我來幫他們看看，供您參考參考！」

其實，我早就從她媳婦那兒知道，她兒子是民國五十九年農曆六月三日生，媳婦是民國六十五年農曆八月十二日生，為避免露出破綻，我故意問。

老太太娓娓道來，她的記性可真棒，難怪相差六歲這個數字讓她耿耿於懷。

「您兒子五十九年出生，是奇數屬陽剛，在外做事很果斷；生在六月是偶數屬陰柔，在家中對您的話言聽計從。」

「是啊！他的確很孝順，不過諒他也沒有膽量忤逆我！」沒等我把話說完，老太太就頗為得意地說。

「是！是！出生日是三日又屬陽剛，所以管教孩子很嚴，要求也很高！」

「老師！您怎麼猜得那麼準呢？」她眉開眼笑地說，卻忘了我是她孫子的老師，對家長管教孩子的方式，總略知一二。

老太太似有所悟地說：「難怪我媳婦在外面做生意，只要判斷有賺頭，無論多少攏掘了去。」

「可是她一回到家，就對您百依百順，對孩子又很疼惜；因為她是雙月又是雙日生的緣故啊！」我像在講道似的。

老太太喜形於色。打鐵趁熱，我繼續說：「所以啊！老太太，您兒子跟媳婦相差六歲，是別人夢寐以求的『六合』啊！」

「老師！今天聽您解破之後，我心肝頭全開了。」老太太轉過頭朝著孫子下令：「冠廷啊！去找媽媽回來，說老師來了。」

婆媳感情，迅速加溫

冠廷奔出大門，我趕快把話題又轉到她孫子身上，說出她寶貝孫子的種種優點，老太太笑得好開心。

「老師，您什麼時候來的，我剛好有事到隔壁顏太太家！」吳太太說。

「阿美啊！趕快去弄碗仙草冰請老師！」老太太吩咐著，吳太太臉上浮現出難得的微笑；事後我才知道這是她結婚十多年來，婆婆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吳太太端出一碗仙草冰請我，正準備坐下來時，我暗示她也該給老太太盛一碗，她趕快回廚房又端出一碗給婆婆。

「阿美！我在咳嗽，不能吃冰的，這碗你吃，再去弄一碗沒有加冰的給我！」

吳太太踏著輕快的腳步又進廚房，我們一面吃一面聊，總覺得今天的仙草冰特別涼，也特別甜！

畢竟老人家氣管比較弱，吃完仙草後，老太太又咳了。

「媽！藥還有嗎？等一下我載您去看醫師好嗎？」吳太太關心地問。

「藥還有啊，年紀大了咳一咳是難免的！」

「老太太，咳不可拖啊！」我為她們婆媳加溫，「就讓媳婦載您去看醫師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吳太太笑逐顏開地跟我說，婆婆已經跟他們同桌吃飯了，也會找話題跟她聊。

兩、三個月後的一天中午，老太太撐了一把陽傘到教室找我：「老師，今晚七點來乎我請！」

「有什麼喜事？是不是又添了個孫子？」我開玩笑地說。

「不是啦！是我的生日，他們硬要為我祝壽，所以也請老師一定來哦！」她誠懇地邀請著。

我答應了邀約，下班後趕緊到金飾店買了個戒子，準備為老太太祝壽。七點整到了吳家，席開五、六桌，熱鬧非凡。老太太笑容可掬地在人群中穿梭，忙著跟客人打招呼，看到我來馬上引我入席。

「老師，我敬您！」這裏一杯，那裏一杯，盛情難卻，好在我喝的只是麥子茶。

「老師，聽說您懂得地理，會看厝宅！」老太太的親戚這麼問。我只好虛應一下故事說：「對這方面有點興趣，看了幾本書罷了！」

「哪天請到我家，幫我們看看，好嗎？」

天啊！我哪能去呢？這一去可不就穿了個大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