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在春風裏
◎尤振卿
記得那一天,打開了家門,小孫女習慣性地衝過來摟著我,我正納悶今天怎麼沒有拿拖鞋和報紙來迎接時,她拉著我的手說:「阿公!您來看!」在她的引導下,我跟著去看個究竟!
小孫女得意地指著剛油漆好的牆壁說:「阿公!這是小仟仟畫的。」不看則已,一看準教人暈倒,牆壁上盡是她的塗鴉,我沒有生氣,也沒有責備,反而拍手讚賞她的傑作:「小仟仟畫得好棒哦!阿公好喜歡耶!」
小孫女樂不可支地又拿起畫筆補上幾撇,我沒有禁止,反正已經畫了,多幾撇也無妨啊!
我告訴她:「明天阿公帶去學校給小朋友看,好嗎?」這下可好了,她一面說好,一面又在圖上大加修飾,我故意裝著要把這幅傑作搬走,三歲不到的她竟然會說:「阿公!那搬不動啦!」
於是,我問她怎麼辦?她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來,我跟她說:「這麼漂亮的圖畫,如果畫在圖畫紙上,我就可以拿去給小朋友看了!」這時,她一聲不響地跑進書房,拿起圖畫紙開始作畫。
從此,家裏的牆壁不再是小孫女的畫廊。
這是不值得一提的小故事。但有些人遇到類似情況時,往往橫眉豎眼地跟孩子說:「不可以這樣」或「不可以那樣」地責備孩子甚或打罵,目的無非是想藉此形成制約作用,卻往往沒想到「打罵」與「畫筆」之間,也會有制約作用啊!
這種下意識的動作,說不定會就此斷送孩子對繪畫的興趣,甚至因此埋沒孩子的繪畫天分。
七十五年前,我出生於屏東農村。兒時,成天在農田裏打滾,哪能靜靜地坐在教室上課?於是開始逃學,及至二年級班導換成日本籍的女老師中山先生。
中山先生的眼睛很大,教人看了不寒而慄,但第一堂課她沒上正課,反而跟我們玩捉迷藏、教我們跳舞,恐懼的心於焉消除;她是一位很盡職的老師,除了按課表上課外,最後一節課不是說笑話取樂大家,就是講故事,只是每每故事講到一半,她就說:「結果如何呢?老師明天再講給你們聽吧!」
於是,我每天一大早起床,就急著要到學校聽老師說故事,從此再也不逃學了!
然而,俗話說:「教不嚴,師之惰。」這是我從師範學校畢業以來所遵循的教學原則,加上當時升學考試掛帥,我所施予的教學方式,不只是嚴且幾近於苛,因此同事們都在背後叫我「希特勒」。
直到有一次,我從警局門前經過,有人從警車裏探出頭來,大叫我一聲:「老師!」押解他的警察以鄙視的眼神看我時,我羞愧得無地自容,那曾經是一位成績極為優秀的學生,怎會淪落至此?因此,我極力要尋找教育的良方。
一九八九年年底,在偶然的機緣裏,看到了《慈濟道侶》半月刊,我非常喜歡,尤其是上面印的靜思語:「要改變別人之前,先改變自己。」點醒了我,使我悟到——愛,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一股發自心靈深處的力量!
於是,我開始摘錄證嚴上人的開示,隨機把它融入「生活與倫理」的教學中,學生行為開始有了改變;一九九○年,劉金菊師姊送我一本《靜思語》,我如獲至寶,花了一整個晚上看完全本,從此有計畫地配合「生活與倫理」的週德目,實施教學。
一年後,一位家長到校向我致謝,因為那個常讓父母、老師頭痛的孩子,已經一年不再有偷竊及沈迷電玩店的行為;一位單親學生的嬸嬸也告訴我,她的姪兒不但不再蹺家、逃學,還自動自發幫忙整理家務。
我受到極大的鼓勵,於是進一步編寫「靜思語」教學劇本,以演布袋戲的方式教導靜思語,學生更是喜愛;美勞課時,我教學生用養樂多的空瓶製作木偶,將自己需要反省的事編成故事,利用自製的木偶自導、自演、自省。
證嚴上人說:「地上種了菜,就不易長草;心中有善,就不易生惡。」培養一個人的「愛心」、「善念」,對社會的祥和不無幫助。我離開教育崗位已經十三年,在四十二年的教學生涯中,最後那十年的靜思語教學,是最燦爛也最懷念的日子。
陳之藩先生《在春風裏》有這麼一段:「並不是我偏愛他,沒有人不愛春風的,沒有人在春風中不陶醉的。因為有了春風,才有了綠楊的搖曳;有春風,才有燕子的回翔;有春風,大地才有詩;有春風,人生才有夢。」
我熱愛慈濟不亞於陳之藩先生對春風的喜愛,特別是證嚴上人的靜思語,在我已彈性疲乏的教學生涯中,重新點燃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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