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慈濟月刊第551期
2012-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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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志業首頁 / 慈濟月刊 / 第551期
  忘卻悲傷 記住愛

◎撰文‧張晶玫

重返東北海嘯災區,
遇上了日本人最重視的盂蘭盆節,
在追憶逝者與活在當下之間,
這條路走來並不容易,無助感時而拉扯著心緒。
該怎麼走下去?
或許就如這十八個月來,他們緊緊地手牽著手;
在某個瞬間,
會發現自己比想像中堅強……

在暗黑惡水以鋪天蓋地之姿,摧毀幸福與希望的十八個月後,我再度來到日本東北。宮城縣的田野一片金黃,是秋收季節了,天際一片烏雲移動著,雨落了下來。極目四望,不見人影,颯颯的風聲在稻穗間呢喃著不堪的回憶……隔日,我奔往北上川∣∣那條蜿蜒嗚咽之川。

天氣出奇地好,天空藍得清澈,北上川在陽光的照射下,靜靜躺在松林的懷抱裏,閃著點點銀光,寬闊的河灘地是一片迷濛的蘆葦隨風搖曳,那曾是一戶戶充滿著生氣的人家。

北上川,全長兩百四十九公里,流經岩手縣和宮城縣,是東北地方最長的河流,也是日本境內第四大河流。她美麗得像月曆上的風景,只是光亮如鏡的河面上,突兀地伸出幾支扭曲的鏽蝕鋼條,倔強地告訴世人,它原本是橫跨在河川上的大橋,此刻卻像是伸向天空的爪子,還來不及喊出求救聲,就被淹沒了。

北上川像一條銀蛇,從內陸流向海洋,出海口幾乎是河道的兩倍寬,去年三月十一日,就像是銀蛇在海口微側了身,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海嘯就是從蛇口湧入,席捲了沿岸村莊,吞沒了距離北上川河口約四公里的大川小學校,硬生生擊碎了張君的心,那條蛇帶走了她正在大川小學校上課的九歲女兒。

海嘯的高度將近校舍二樓天花板,大川小學校一百零八位學童有五十六人因此死亡、十八人行蹤不明,十三位教職員有十位死亡或失蹤。

自中國大陸大連嫁來日本的張君,去年領取慈濟「住宅被害見舞金」時,在現場聽到熟悉的華語,哭倒在慈濟志工懷裏,志工拉起她的手膚慰。張君成為慈濟在日本東北的一顆種子,開始安慰有著同樣遭遇的母親,聽一回,哭一回;說一回,哭一回,用無止盡的淚水浸潤就要枯萎的心。

陪著我們再走一趟北上川及大川小學校,張君的眼落在空蕩蕩只剩殘牆的教室,她的心跌在平靜無波的河底。身上揹著錄影機及相機的我們遠遠跟在她後方,我們知道她在哭,於是把鏡頭遠調,只留背影,無意也不忍拍攝她的眼淚;無助的感覺充塞胸臆。

三一一東日本大震災後,這種無助的感覺一直拉扯著所有日本慈濟志工的心,他們必須緊緊地手牽著手,才能挺過這十八個月的波折煎熬……我放棄了採訪張君,任由一片風景伴隨巨大的哀傷。

一聲聲烏鴉的叫聲,由遠而近,在我們上空盤旋幾圈,漸漸飛遠……
記憶,該不該被遺忘?

在追波川的組合屋、北上組合屋、塩竈組合屋,戶戶相連的組合屋是一逕的安靜,時光彷彿在這裏凝結,連門前盆栽裏的小花都只是靜靜地仰望天空;不知從哪移植來的小株松樹,挺著半身的枯黃努力地直立著。兩、三位駝著背的老婦緩緩地走著,我有些卻步,怔怔地想著:「傷痛沒有遠離,它只是暗藏發酵,這一池酸楚如何稀釋?」耳畔傳來日本慈濟志工走在組合屋前碎石路的沙沙腳步聲,我必須鼓起勇氣,就像這群娘子軍志工一樣。

憶起這些組合屋及住在這裏的老人們,我的腦海中就會同時響起「阿波舞」的輕快旋律;慈濟志工李月鳳在老人面前跳起「阿波舞」,長得圓滾滾的她靈活地輕輕扭動身體,同手同腳跳著這獨具日本民族特色的舞蹈,逗得原本拘謹的日本人開懷大笑。有一位老奶奶起身跟著舞了起來,表情、神韻、動作都完美極了,我想:「她應該本來就很會跳『阿波舞』,也應該很久沒跳了吧?」

轉過頭我看到日本慈濟志工圍在一旁,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只是笑容裏有著一絲絲擔心,或許他們在擔憂是不是太「開放」了?我很想大聲地告訴志工們:「就該活活潑潑的,你們做得好!」

「阿波舞」已有四百年歷史,盛行於古稱「阿波國」的日本德島縣,每年盂蘭盆節盛大起舞。盂蘭盆節是日本僅次於新年的大節日,各地民眾祭祀祖先、為逝者祈求冥福,晚間家人相聚,搭配傳統樂器舞動,表達為親人能脫離地獄之苦的欣喜。

〔圖說〕宮城縣東松島市向日葵組合屋居民,原居住地被劃定為「不適宜居住地區」,目前等候政府完成買地與蓋房才能搬遷;他們來到集會所,肩靠著肩席地圍著圓桌而坐,和遠道而來的慈濟志工分享近況,抒發心情。(攝影╱簡淑絲)

據說盂蘭盆節的習俗是在日本飛鳥時代由中國傳入的,「盂蘭盆」是古印度語的音譯,「盂蘭」為「倒懸」之意,表示在地獄受「倒懸」之苦,「盆」即「救器」,解救受苦靈魂脫離地獄之苦的法器……「這不就是慈濟的『七月吉祥月』嗎?」我遙想著臺灣的慈濟,深深地覺得因緣竟是牽繫得如此緊密而不可思議。

 

 

有著蘋果臉的小女孩在車窗前,揮著手問:「你們要走了嗎?會再來嗎?」記憶,不應該被遺忘

宮城縣中部的塩竈市組合屋前,一群老人正在等公車,劉桂梅讚美一位拄著雨傘當枴杖的老奶奶,摸著她的臉說:「您的皮膚好嫩啊!」老奶奶不知說了什麼,讓劉桂梅笑彎了腰,其他人也樂不可支;即使老奶奶摀著嘴,我們仍可聽見她爽朗的大笑,不由自主地跟著傻笑。我拉著劉桂梅直問:「奶奶說什麼?」「她說……她說我只有這張臉是緊的,身上其他的地方都鬆垮垮的……」劉桂梅仍是止不住笑!

此刻,寧靜得讓人覺得寂寥的組合屋區,老奶奶像尊彌勒佛一樣,她的笑聲是上天給我們最珍貴的禮物。回臺灣後的日日夜夜,老奶奶的瞇眼笑容,將是我最深刻的記憶!

〔圖說〕組合屋住戶瀧口清回憶海嘯前,大家各過各的,災難後在組合屋相聚,雖然生活空間狹小,但鄰居相互幫忙,成為溫暖的共同體。志工們端起綠茶,祝福她生活日益邁向坦途。(攝影╱陳裕炎)

瀧口清在狹窄的廚房兼客廳裏忙進忙出,開心地準備了好多東西請志工享用。平常只在電視節目看到的日本食品,真真實實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嚐了鹹甜的南瓜、胖碩的栗子、清脆的醃漬紫茄綠瓜,那味道不是我熟悉的,卻是親切的。瀧口清說什麼都一定要我們把東西吃光光,還讓每人都塞了幾顆栗子帶回去給其他志工吃。我像個領到紅包的小孩子,開心得不得了。

「您在這裏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就在我塞了滿嘴的南瓜時,聽到志工們問著瀧口清,經過翻譯,我才知道海嘯後失去一切的瀧口清,有個小小的願望,只希望能有一條項鍊及一對耳環,能好好打扮自己;好好愛自己。

志工們在筆記本上記下:「塩竈,瀧口清,一條用中國結編的玉珮項鍊。」我知道,這些劫後餘生的人們,日本的慈濟志工會重寫他們的記憶。

〔圖說〕宮城縣石卷市大川小學校師生在海嘯來襲時傷亡嚴重,包括張君的女兒;後來找到了遺體,孩子的臉安詳地像是睡著了。來到校舍紀念碑弔祭,她淚眼朦朧,但也打起精神,參與慈濟活動,「我接受這麼多人的關愛,和大家一起把愛傳出去,是我最大的希望。」(攝影╱吳惠珍)

多賀城市文化中心舞臺上,志工們向東北鄉親展演《圓夢》這首曲子;張君站在正中央以手語演繹著,燈光溫暖,她安詳微笑。「她的臉在發亮!」我看得入神,我知道錄影機及照相機在她身旁不斷捕捉她的鏡頭,「鏡頭補足了,我也該去後臺等著採訪她……」但我還是不想採訪她,我輕輕地跟著唱著:「皎月知我願,傳燈去他鄉,波折不能阻,心淨灑馨香。」此刻我什麼都不想、哪裏也不想去,只想和所有的志工守著這一晚的感動。

觀眾席上,八十三歲的伊藤泰子聽著臺詞,頻頻點頭;她的弟弟全家六人往生,去年她與慈濟人在見舞金發放現場成為朋友,老人家珍惜著這分安慰,流著淚說:「災難後,我的感謝沒有辦法用語言說出,這麼多國家給我們的愛,我收在胸口;今天我的心是很溫暖的,謝謝你們,我真的覺得,活著真好!」

〔圖說〕張君(中)參與《圓夢》演出,當成是送給往生女兒的禮物。她不曾比過手語、更沒有上臺的經驗,「還好師姊們在我後面一直鼓勵我『你一定可以的』、『沒問題的』,讓我沒有錯誤的完成演繹。」(攝影╱張晶玫)

您是否會聽到桑田佳佑正以深情的嗓音唱著「津波」:「……當與你目光凝視,卻又無法說出心裏的話,像海嘯襲來般的驚慌、衝擊、無助……夢醒時,在一片深寂黑暗裏,黎明乍現,我真的比想像中的還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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