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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咫尺幸福》線上試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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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觀眾稱讚我「演什麼，像什麼」， 一九八五年，侯孝賢導演拍了一部《童年往事》，片中那個青澀又帶點叛逆的少年阿孝，就是當年十八歲的我，華岡藝校高中三年級的學生。 其實我的「童年往事」也跟阿孝差不多，小時候玩紙牌、打陀螺。不一樣的是，我家是在雲林斗六開雜貨店，糖果零食很多，阿嬤、爸媽都很忙，沒時間管我們，我和兩個妹妹過得自由又快樂。 小學二年級，爸爸在臺北經營玻璃店，我們舉家北上。當年臺灣經濟起飛，爸爸的玻璃生意興隆，請了六個員工還是忙不過來。 六個大哥哥住在我們家夾層閣樓，雖然我是「頭家子」，卻喜歡爬上去跟他們一起廝混。有時跟他們去送貨、裝玻璃，覺得很有趣。 賺到錢，爸爸開始涉足酒家、賭場。大約是四年級，家裏起了大變化——爸爸「娶」了姨太太。媽媽固然百般不願，但爸爸還是公然宴客，阿姨隨後也住進家裏來。 我們替媽媽抱不平，要媽媽離婚，搬出這個家。媽媽沒有答應，我們家從此是「一夫二妻」的組合。媽媽常在房裏掉淚；爸爸和阿姨總是爭吵不斷；我們煩死了，卻是無可奈何。 新銳導演的男主角 我在永春國小參加「少年天使國劇團」，似乎為我往後走上演藝之路埋下伏筆。上了國中，沒了國劇社團，好動的我就加入體操隊，翻跟斗、跳鞍馬。 那時的我，雖然沒有混幫派，但因爭風吃醋，和另一群少年有了小過節。他們約我談判，我傻傻地就一個人去了。對方一看，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只見我一個人，群架打不成，就把我放了，還盛讚我夠「勇」，其實我只是「憨膽」而已。 爸媽沒時間管我，只是給我很寬裕的零用錢，不夠用時，我自己開收銀機拿錢。有時大喊：「我拿五十塊喔！」其實亂抓一把，起碼有五百塊。 媽媽發現錢少了，向爸爸告發。爸爸伺機「抓賊」，問我拿那麼多錢做什麼？我說：「請同學看國劇。」爸爸告誡一番，就不了了之。 家裏還是吵吵鬧鬧。有一次吵得不像話，我衝到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吼叫：「再吵、再吵，就全家死光光。」大人都嚇呆了，頓時鴉雀無聲。 阿姨回娘家告狀，她的哥哥來興師問罪，說我：「嬰仔郎（小孩子），不像話。」後來媽媽便搬到玻璃店的二樓住，我們也跟著過去。 有時媽媽在廚房做飯，聽到外面有人喊：「老闆娘……」媽媽就擱下工作去招呼客人，爐火在燒，我便接手把菜煮好。媽媽回來一看，我已經炒好幾道菜了。 我很愛做料理，後來開餐廳，我都下去掌廚。爸爸吃到好吃的菜，會問：「這是順子滷的喔？」 國中畢業，我去考華岡藝校，因為有國劇和體操的底子，就被錄取了。我選了國劇科，專攻老生。課餘還參加校外的劇團，成為蘭陵劇坊第一期的學員。 有一次跟著去巡演，最後一場結束時，我茫茫然坐在舞臺的光束中，好像面臨畢業的學生，有無限的悵然和失落。 不多久，侯孝賢導演來找我，問我演過電影嗎？我說：沒有。他給我看幾張照片，原來是我坐在舞臺的光束下發呆，被劇照師陳懷恩偷偷拍下來。於是，我成為侯導《童年往事》的男主角。那年，是我高二升高三的暑假。 接著，我又拍了楊德昌導演的《恐怖分子》、萬仁導演的《惜別海岸》和柯一正導演的《我們的天空》。能和當時優秀的新銳導演合作，我實在是運氣太好了。 然而，父母不這麼想。拍戲是什麼樣的工作？男主角能賺多少錢？電影和玻璃業距離太遠了，他們搞不懂，也沒多大心思來管我。 二十歲我去當兵，調到藝工隊。當時我做了一件很瘋狂的事，就是買了一輛一百多萬的雅哥汽車，爸爸幫我付了九十萬。我每天開著它接送來自中國大陸的舞蹈老師，也名正言順不住營區住家裏。 「阿水哥」的迷茫日子 退伍後，我發現臺灣的電影沒落了，之前趕上的是最後的輝煌，一年有十部戲等著我拍。 沒了電影還有電視。一九九○年，我參加華視《大兵日記》的演出，飾演一個討喜的甘草人物邱阿水。這齣軍教片一上檔，收視率飆高，還贏過當時最叫好叫座的瓊瑤戲；我也跟著紅到飄飄然，到處都有人叫我「阿水哥」。 我開始得意忘形，所有穿著都要訂做，每天打扮得光鮮亮麗，身邊女孩子一堆。現在想想，真是無知又荒唐。 電影畢竟是小眾，電視卻是大眾，街頭巷尾都在看《大兵日記》。媽媽去市場，攤販爭著叫她「星媽」；爸爸雖然嘴裏不說，我知道他在朋友間也是很得意。 我拿錢給父母，他們叫我自己存起來。我硬塞給媽媽說：「您替我保管。」有時我還跟她耍賴：「我上次不是給二十萬嗎？怎麼才十萬喔？」 媽媽就會搥我一下：「你少來，我都有記帳。」 拍戲時錢來得容易，不懂得珍惜，去得也快。我常常跑酒店，喝到清晨四、五點，開車到工作地點睡覺等化妝，拍完戲再去喝，日復一日，生活混亂不堪。 二十五歲，我開了一間ＰＵＢ，提供聽音樂、聊天、喝酒的地方，經營兩年就收了。二十七歲，我和張倩倩結婚，她是廣告明星，也從事演藝工作。 我們希望多存點錢，就去玩股票，也陸續開了各式餐廳。算一算，我曾經營過咖啡簡餐、羊肉爐、日本料理、創意料理、熱炒……藝人投資副業，如果不是親力親為，而且深諳個中三昧，很少是會成功的，我也不例外。 那時候，信用卡剛推出，花用不必付現金，簽個名字就可以。猛刷猛刷！哇！刷爆了！沒關係，錢明天再賺就有了。換家銀行，再辦一張。就這樣，一張張的卡都刷爆了，我變成負債累累的卡奴。 事業、婚姻跌入谷底 演藝環境的變遷讓我無法適應，副業也不是很順利，加上女兒出生，生活的重擔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時，我又做了一件很瘋狂的事——經營網路電視。 那時我帶了幾個新人，為每個人編一齣愛情故事，讓她們去演。一邊在網路上播放，一邊利用影帶尋找製作公司，替她們爭取演出機會。這本是很好的創意和發想，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碰上九二一大地震，所有的設備、心血毀於一旦。 經濟陷入困境，夫妻爭吵不斷。我接了臺視《臺灣夜百合》的製作，收視雖高，卻因高層動盪而節目夭折。這時我和倩倩「離婚」的傳言已浮上檯面，當時真的是焦頭爛額、身心俱疲。 二○○一年，大愛臺製作人曾找我演一個中風的老人江榮次，聽說是因為我正在「鬧離婚」，形象不好而作罷。過不久又來找我，說這角色非我莫屬。這就是我在大愛臺很重要的一部戲《橘色黃昏》。 演完我又一年沒工作，也和妻子離婚了，心情跌到谷底。 我跑到中國大陸，想在那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做生意。我在上海，想把臺灣的骰子香腸「移植」到此，只要一輛腳踏車，就在酒店門口擺著，香噴噴的烤香腸，加上擲骰子賭輸贏，生意一定「強強滾」。 沒想到一通來自臺灣的電話，徹底改變了我往後的生命。大愛臺製作人楊英奇催促我：「有一檔戲想找你演出男主角，快回來！」我回他：「大愛臺需要的是身家清白，形象好的人，我剛離婚，不太好吧？」他好言相勸：「結婚、離婚都是因緣，你就回來吧！」 三天後，我飛回臺灣定裝，演出《我們這一家》中的洗腎病人。 大愛真情戲轉變契機 大愛臺的戲都是真人真事，隱惡揚善，每每讓劇組人員深受感動。我很珍惜演出的機會，所以加倍認真，接到一個角色，一定去拜訪本尊，揣摩他們的動作表情。 說來真奇妙，我開始飾演的先是中風的遊民、洗腎的病人，再來是吸毒犯、殘障人士，幾乎不是病，就是殘，還有社會邊緣人，但他們都因慈濟的幫助成為有用的人。我想到自己，我是被自己放棄的人，我還能有用嗎？ 後來我演可愛可敬的慈濟師兄，他們除了本分事外，還去做志工，像《走過好味道》的「菜粽伯」；《幸福一牛車》的張彩涼；《情義月光》的沈順從；《愛的迴旋曲》的林寬陽；《百萬拖菜工》的古雲隆，他們都是人間菩薩，我呢？ 認識我的師兄師姊，鼓勵我參加慈濟志工的見習和培訓，但我的習氣這麼多，哪有資格？不過，我知道這是一條該走的路。第一步，我打消再開店的念頭，減少殺生，抽菸、喝酒、打牌也必須戒除。 再來檢討自己與父母的關係，多年來我在外面闖蕩，總覺得他們身體健康，經濟寬裕，不需要替他們做什麼。在慈濟演了這麼多故事，我開始覺得慚愧和內疚，所幸補救還來得及。 過去每逢生日，總是吆喝一大票人吃喝玩樂，大肆慶祝。如今，在生日那天，我放下工作，回家做飯給媽媽吃，再包一個紅包給她，「母難日」感恩母親，我把「做一個好兒子」，當作是送給媽媽最好的禮物。 二○一○年，我受證慈誠，也再婚了，對象也是演藝工作者陳心妤。心妤和我是在《我們這一家》演出的同事，經過八年的交往，決定共組家庭。 過去三教九流的朋友多，陪伴家人的時間少；現在交往的都是慈濟人，很單純。從前出門，手一招，計程車；現在會去搭捷運和公車。心妤說：「如果不趕時間，兩個人三十塊車錢就夠，何必花一百多塊搭計程車。」 有一次上了公車，司機先生居然廣播說：「歡迎藝人游安順先生搭乘我們的車。」全車的人都拍起手來，我覺得又好玩又害羞，也感到無比的驕傲。 慈濟制服是我的「保護色」，偶爾和朋友聚會，他們起鬨要我喝酒，我就指指身上的衣服。有人喊：「脫掉！脫掉！」有人就打圓場：「別鬧了，我佩服順子，大家都要跟他學習。」 那段時間有些對話很有趣。有人會質疑：「你搭公車來的喔？」我說：「我還想走路來呢。」或說：「別假啦！」我說：「假久也會成真！」 叔叔更好玩：「順子進了慈濟變好多，我們真不習慣！」 惡緣、逆緣全轉善緣 二○一二年七月，臺灣各媒體紛紛刊出我和前妻的消息：「張倩破冰前夫游安順，泯恩仇果然大愛」。 我感恩慈濟，不但改變了我，也讓倩倩放下。現在我們變成好朋友，有時一起帶著女兒去吃吃飯，而她們母女和心妤也相處得不錯。能化解過去的恩怨，從此結下善緣，是人間最幸運的事。 爸爸向來與子女疏離，但我知道他是愛我們的，只是不善於表達。幾年前，爸爸因腸胃不適住院開刀，那二十幾天陪伴的日子，是我們父子相處最長的時間。在病榻上，我認真看著他，覺得爸爸老了！ 父子間的對話還是不多，但我勸他：「不要抽菸、喝酒，要多運動，注意飲食。」爸爸嘴裏不耐煩地說：「知道啦！囉嗦！」但我發覺他很高興，也聽進去了。 八十幾歲的阿嬤依然健朗，有空我和心妤會開車帶她出去走走，老人家很開心，常常買東西送給大家。 有一次，我跟她說，這星期我要去高雄，不能帶您去玩。想不到阿嬤說：「高雄喔？我都沒坐過高鐵呢。」原來阿嬤還是想跟我去高雄，於是我請媽媽和心妤也去。 週六搭高鐵南下，去高雄到處玩玩，住一個晚上，第二天心妤帶她們回臺北，我留在高雄做晚會。阿嬤很高興，堅持所有的花費她要買單。 多年改變生活方式，加上省吃儉用，我把卡債都還完，和心妤在南港買了一間房子，留了一個房間給媽媽。但媽媽還是堅守玻璃店，因為中午爸爸會跟她一起用餐，這種幾十年的習慣不容易改變。 七十幾歲的阿姨，是我另一個家人和長輩，過去我曾怨她破壞了我們的家庭，但是現在我明白，一切都是因緣，反而感恩她替我們照顧爸爸。有時我會回去看看她，或請她和爸爸出去吃飯，他倆都客氣地說：「你們年輕人去就好了。」 所有的惡緣、逆緣都變成善緣，我感恩慈濟讓我改變，進而影響別人。揮別過去荒唐、混沌的生活，現在過得簡單、自在與喜樂。凡事不強求，反而機會更多更好。 目前剛拍完魏德聖導演的《KANO》，這部講述一九三一年嘉義農林棒球隊打入甲子園的電影，我在裏面飾演一個農夫；另外參加一個獨立製片的《十股文化》拍攝。我希望此後能夠多拍些有意義、有層次，發人深省、令人感動的作品。 有觀眾稱讚我「演什麼，像什麼」，其實我最想演的是現實生活中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爸爸」，以及所有朋友的「好朋友」。 （編按：游安順的尊翁游仁助於二０一三年四月七日往生，享年七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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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５】扮演好自己——游安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