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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咫尺幸福》線上試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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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公外的離島居民錯過船班無法回家時， 藍天、白雲，碧海、沙灘。豔陽下，野地裏盡是天人菊美麗的倩影，迎風搖曳，展現強韌的生命力，和迷人的風華。這裏是天人菊的故鄉——澎湖，我出生的地方。 爸爸、媽媽、哥哥、弟弟，我們是幸福美滿的五口之家。爸爸是澎湖第一家報關行執照持有人，自我有記憶開始，家裏有船隻、卡車，有三十幾個員工，每天都有很多人吃飯，所以請了一位專門煮飯的幫傭，我們都叫她「歐巴桑」。 提起爸爸，鄉親都說他是「好人」；媽媽則是公認的「美人」。爸爸非常疼我，媽媽比較嚴厲。小時候我覺得媽媽重男輕女，只有爸爸和歐巴桑最疼我。 天真快樂嬌嬌女 我是歐巴桑一手帶大的，她很疼我，也很會管我。清晨五點她起來做家事，一定會叫我起床尿尿，尿好再睡。所以我從未尿過床，都是歐巴桑的功勞。 我和哥哥、弟弟都差兩歲。小學時，哥哥會牽著我去上學，等他大一點，被取笑男生牽女生，就不肯帶我了，於是歐巴桑拜託鄰居的大姊姊帶我去上學。有時候跟大姊姊鬧彆扭，不願理她，自顧自就跑遠了，害她在後面追我。有時晚上就寢前，我突然大叫：「慘了啦！功課沒做完！」哥哥會來幫我，偶爾弟弟也出手相助。我就是那麼無憂無慮、天真快樂的女孩。 放學後，我衝進廚房喊餓，歐巴桑會準備一碗香噴噴的豬油或醬油拌飯給我吃。後來有了冰箱，一回家就開冰箱找吃的，歐巴桑笑罵我沒規矩，媽媽也加進來責備我。 這時救兵出現，爸爸說：「在自己家裏，小孩子嘛；出去外面就不會這樣了喔！」 爸爸那聲「喔」！我明白，在家可以自在點，在外就要有規矩、有氣質。 爸爸是個隨和又節儉的人，肚裏有一籮筐的笑話，與員工經常說說笑笑，媽媽常說他「沒有頭家款（沒有老闆的架子）」。爸爸的西裝褲穿舊了，磨薄了，就叫歐巴桑在屁股部分，從裏邊襯一大塊布縫起來繼續穿。媽媽看不過去，買來新褲子，卻遭爸爸一陣叨念：「舊的還能穿，幹嘛買新的？」於是舊的繼續穿，新褲子只有在參加婚喪喜慶時，當作大禮服亮相。 每逢夏天碰上颱風，出海的船隻進港來避風浪，爸爸就得整夜忙碌。他不會叫員工去報關，卻總是冒著狂風暴雨親自處理。我常在風雨中緊跟著爸爸出門，坐在腳踏車的橫桿上，以為這樣是在「陪伴」他，殊不知是為爸爸增加負擔。 家遭變故，坦然面對 小時候對爸爸的「大方」還真不能理解，因為他經常收留陌生人到家裏吃住。澎湖有許多離島，到馬公的交通船一天只往返一次，錯過了船班，離島居民就回不去了。他們來做生意賺不了多少錢，若還要夜宿旅館，又是一筆額外開銷。爸爸知道了，就請他們留宿。歐巴桑很煩惱，常碎碎念：「沒有菜，還要留客人。」爸爸說：「他們不是客人，就當自家人，多一副碗筷罷了，不必刻意加什麼菜。」 家人必須把房間讓出來給客人睡，如果還帶著小孩，爸爸會把我們的玩具、衣物送給他們帶回去。當時我們幾乎傻眼，長大後才知道，爸爸這種「分享」的身教，是給我們最珍貴的無形資產。 大概小學高年級，原本計畫舉家移民日本，跟外公外婆團聚，爸爸卻因幫人作保而被倒債。家裏的漁船、卡車都被迫賣掉，連媽媽在臺北市敦化南路買的土地也變現還債，一夕之間家產化為烏有。媽媽放下身段在自家開起早餐店，我這個千金小姐則變成洗碗妹。 當年我還小，渾然不覺家裏突遭變故的實況。哥哥很不平，表示受人拖累應討回公道！爸爸卻坦然地說：「就當是前輩子欠人的，今生該還。若前世沒欠人，下輩子他就會還我們。」 哥哥說：「前輩子、下輩子都看不見，可是眼前我們正在受苦。」 爸爸堅定地說：「吃點苦沒什麼，如果我們也賴帳，有這麼好過嗎？雖然家裏什麼都沒了，但我們還能抬頭挺胸走在大街上，晚上睡覺也安心，沒有對不起別人。」 多年叱吒風雲、意氣風發的爸爸，從大老闆淪為夥計，他沒有怨天尤人，依然樂觀進取。進了慈濟後，我才明白，爸爸這樣是「善待自己」，不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原諒別人就是善待自己啊！ 時裝模特兒，初試啼聲 初中時，我當紅娘幫同學傳遞情書，同學父親來家裏抗議。爸爸反而護著我說：「女兒有人追，表示她很漂亮、很有人緣，高興都來不及了！沒事、沒事！」爸爸還跟我說：「如果有人追你，帶回來給爸爸看，我當你的『軍師』。」 初中畢業後，原本媽媽要帶我去日本讀新娘學校，後來因為陪同學到臺北考試，無心插柳考上世界新聞專科學校電影科。我告訴爸媽，臺北比日本近，可以經常回澎湖，便決定留在臺灣讀書。那年我十六歲。 從一個備受呵護的嬌嬌女，離鄉背井來到陌生環境，我難以適應。打電話回家還得坐車到臺北北門電信總局，我跟爸爸說：「這裏溼溼的、冷冷的、灰灰的，沒有陽光。我要回家！」 爸爸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說：「我沒有朋友，也不會洗衣服……」 爸爸又問：「其他同學都有帶歐巴桑去嗎？」我不敢吭聲。 爸爸立刻從澎湖趕來，帶我去買水桶、臉盆、肥皂……然後告訴我：「朋友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從此我克服自己，主動去交朋友，過起無憂無慮快樂的生活。令人莞爾的是，我專一就參加服務性社團，放著自己的功課不管，卻到育幼院輔導小朋友的課業。 五專畢業後，爸爸要我回澎湖當代課老師，我跟爸爸說：「我有工作了！老師帶我跟剛開播的華視簽約，當基本演員。」 還沒開始演戲，我就被設計師王碧瑩網羅，當起時裝模特兒走秀；只要我喜歡做的事，爸媽總是支持。每月存下的薪水，我都寄回家，一半給爸爸，一半捐給慈善機構。 生離死別，茫然無助 隔年，在臺南就讀專科的弟弟，突發意外往生，父母從澎湖趕來；看到白髮人送黑髮人，我無暇哀傷，只想設法減輕父母的喪子之痛。剎那間，我似乎長大許多，過去總以為親人永遠都在，不知無常隨時會到來，這是我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 人生真無常。兩年後，我又失去了最愛我的爸爸。那年農曆年初二，接到媽媽來電告知爸爸生病，要我趕回去。我心想一定很嚴重，否則為何要我回去？姊妹淘湊了錢，讓我返家後把爸爸送來臺北治療。到了家門口，看見門上貼了「忌中」兩字，如五雷轟頂——不是說爸爸只是頭痛得厲害嗎？爸爸才六十歲，怎麼就丟下我們走了？ 媽媽說，當天爸爸出去散步回來，交代不要吃年菜，想吃些清淡的，於是就煮了粥。爸爸吃了一口就吐出來，臉色不對，趕緊請醫師來，一量血壓，太高……醫師打了一針讓他好好休息，這一睡就起不來了。 辦完後事，在家待了一個月才回臺北。以前我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人，因為有爸爸會頂著。當下我很茫然、很無助。 爸爸往生沒多久，先總統蔣公也過世了，所有的電視娛樂節目都停擺。我失業又生病，朋友安排我到貿易公司上班，撐過那段難熬的日子。 戒菸做義工，戒慎掌聲中 恢復演出後，我一直守在伸展臺上，那時只有三家電視臺，每週一次的走秀，曝光率滿高的。一九八四年，我以三十四「高齡」參加華視連續劇《四千金》演出，從此走入不一樣的螢光幕。 一九八六年，在中視演出《上錯天堂投錯胎》，是齣當天編劇、當天錄影的小品喜劇，卻把友臺斥資千萬的古裝劇打垮，劇中演員也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當時很多人都勸我打鐵趁熱，去作秀賺錢，然而因緣巧合，我卻跑去當義工。 模特兒十二年，我染上不少壞習慣——抽菸、喝酒、打牌。拍戲時，常因乾咳而ＮＧ重來，於是下定決心戒菸。戒菸後，有次在煙霧彌漫的聚會中，我咳嗽連連，回到家還是覺得滿身菸味。睡到半夜受不了，便起身洗頭洗澡。 心想以前抽菸，不知讓多少人咳嗽、半夜裏起來洗頭？真是罪過無量。不久，記者朋友把我戒菸的經驗，登載在董氏基金會的刊物上，我因此成為董氏義工，發願為反菸行動盡心盡力。 一九八六和八七年，韋恩、琳恩颱風襲臺，造成嚴重災難，我捐出片酬，拋磚引玉。演《爸爸，原諒我》的酬勞，也捐給「協助老兵返鄉」活動。媒體報導愈多，我愈不好意思，因為我只付出一點點，卻得到過多的掌聲。 演電視劇外，還接了中視主持棒，《大家一起來》、《愛心》等益智性、公益性的節目，讓我的生命有了不一樣的轉折。 除了董氏基金會，我又陸續擔任宇宙光、世界展望會、捐血協會義工，與孫越叔叔成為義工搭檔。「慈善皇后」、「慈善公主」美名，不脛而走。因為常被誇讚，反而有無形的壓力，必須更加謹言慎行，唯恐疏忽而壞了形象。 踏入慈濟，淡出演藝圈 爸爸過世十年後，媽媽遇到了她的第二春。當年居住澎湖的日本友人，重遊故居，媽媽和同是喪偶的老鄰居重逢，彼此惺惺相惜，進而共結連理。對於媽媽的再婚，我非常開心與祝福，因為子女再怎麼孝順，都比不上身邊的伴侶。媽媽有了一個「阿娜達（夫婿）」，我又有了一個「多桑（爸爸）」。 當時我正在拍《四千金》，跟朋友說：「我媽媽把自己給嫁了！」她們都說：「你也該把自己給嫁了吧！」只是緣分未到，還是當個輕輕鬆鬆的單身女郎。 一九八八年，兄嫂移民美國。我每天忙著做義工，只要有人邀約義演、義唱，幾乎來者不拒。媽媽信基督教，我沒什麼信仰。當時住在表姊家，中元節時，表姊燒紙錢普度，問我要不要也燒些給爸爸？ 我買了紙錢，一邊燒一邊祝禱：「好兄弟！你們拿一些去，留一些給我爸爸。」直到接觸慈濟，才知道燒紙錢既浪費又污染，從此不再燒了。 主持《愛心》時，有觀眾寄給我有關素食和佛教的書籍，我覺得不錯，就開始吃素，讀佛書。有次，擔任臺北市政府值班義工時，在公布欄看到「慈濟功德會」的介紹，讀後萬分感動。日後，每有慈濟的報導，我便閱讀再三，並與友人分享。《靜思語》出版，更如獲至寶，隨身攜帶閱讀。 一九九○年，董氏基金會董事長嚴道老先生為了推動「器官捐贈」，邀我到花蓮拜訪證嚴上人，我興奮得一夜沒睡。見到上人，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告辭時，上人對我說：「回來當志工。」我受寵若驚，發願要當慈濟志工。 隔年三月，慈濟在臺大舉辦「預約人間淨土義賣園遊會」，我應邀參加。因為受訪的關係，與慈承師姊結識，從此踏入慈濟世界。從事社會公益活動愈加頻繁，我也漸漸淡出演藝工作。 一九九四年，慈濟舉辦「珍情畫意，擁抱蒼生」義賣，我把珍藏的首飾全數捐出。沒有那些累贅，身心都好輕鬆。 天天請安，不再一言九「頂」 我和媽媽的關係一向較為緊張。我可以跟爸爸耍賴，對媽媽則是一言九「頂」；她講我一句，我就頂回九句，所以媽媽對我很頭痛。 媽媽移居日本後，我每週打一次電話給她，除了寒暄問候，也沒什麼話講。自從讀了一句靜思語「父母是堂上的活佛」後，決定要跟媽媽懺悔。 打通了電話，我鼓起勇氣說了聲：「媽媽！我愛您！」 想不到媽媽卻嚇到，連忙問：「怎麼啦！怎麼啦！發生什麼事？」 我忍住淚水，說：「沒事！只是很想您。」 從此我天天打電話向媽媽請安；沒有太多的貼心話，只是聽聽彼此的聲音也好。一九九七年，多桑過世，媽媽回到臺灣。其實在這之前，我曾和兩老談過，換一個較大的房子，把他們接來臺灣住，但已經來不及了。 媽媽返臺後，我常常帶她參加慈濟的活動。媽媽是虔誠的基督徒，到慈濟卻很自在。過年時，我還帶她和阿姨到花蓮靜思精舍吃年夜飯，跟上人圍爐過春節。 九二一大地震，媽媽掏出私房錢，讓我替她捐了一間大愛屋。我應邀到美國參加募款餐會，也把媽媽帶去；她跟我去慈濟各聯絡處，親手發放熱食給街友們。直到活動結束，我們才到德州哥哥家住了一段時間。 二○○四年，媽媽摔了一跤，傷到肋骨，手腳都沒事，醫師要她多活動。因為她一動就痛，所以經常窩著或躺著，見她體力愈來愈差，堅持要她復健，就對我發脾氣。 回憶童年，媽媽立了很多規矩要我遵守，就如她畫了框框要我站進去，我就偏不進去，常把媽媽氣得「冒煙」；現在我也畫了框框，媽媽也是站在框外，讓我又急又氣。 記得以前爸爸曾感慨地說：「你以後要孝順媽媽，我是沒福氣讓你孝順的。」我很想孝順媽媽，可是又常常惹她不高興。於是我連哄帶騙，為她拍打按摩，鼓勵她活動，才不致讓手腳萎縮。 媽媽還是很愛管我：「天氣冷，帶件外套！」「雨傘帶了嗎？」「擦個口紅吧……」 以前我會覺得很煩，現在我會撒嬌地回應：「帶了！你看……」「口紅擦了呀。喔！太淡了嗎……」 媽媽九十歲了，每天依然打扮得光鮮亮麗，穿戴得體，坐著輪椅去教堂查經，或上街發傳單。 以前週日我一定空下來，陪媽媽上教堂，或逛街、看電影、上小館。現在比較忙，但晚上睡覺前，我一定抱抱她，與印傭看護用印尼話唱：「媽媽我愛你！謝謝你！晚安！」 媽媽還有一個心願，就是到日本看看老教友。我天天祈禱：願媽媽健健康康、永遠快樂！她的心願，我會努力為她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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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４】
天人菊女兒——陳淑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