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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我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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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月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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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慈濟之前，我並不是一個正信的佛教徒──只拜佛而未學佛，但，我
的先生卻是個相當虔誠的佛教徒，時常鼓勵我多多參與佛教活動。民國七
十七年，因緣和合，我因著參加了全省的齋僧大會，在會中，和慈濟醫院
的志工羅秋美師姊結緣，隨後，在羅師姊的邀約下，我參加了三天的志工
行列。
◆病房裏寂寞的老人
在慈濟醫院的第一天，我被分發到護理站待命。一位護士小姐要我去幫一
名老人洗澡，我一聽，很詫異，一時之間不太能接受，心裡想：「自己花
錢跑到這兒來，竟然叫我幫人家洗澡，還要餵他吃飯……」，志工師姊看
到我面有難色，連忙提醒我：「師姊，我們發心到這裏來，就是要本著愛
心、慈悲心，耐心地為病人服務。師父曾經說過，我們應該把年長的人，
當作是自己的父母、長輩；把年紀和我們相當的人，看成是自己的兄弟姊
妹；年紀小的，就當成自己的子女來愛護。」聽了師姊這番話，我心中的
不悅一掃而空，歡喜地前去服務。
我一邊幫老人洗澡，一邊感到納悶；年紀這麼大的人，怎麼身邊沒有親人
來照顧他、探望他呢？看他的樣子，又不像孤老無依的受濟戶……。後來
，輾轉得知，原來老人年輕時，不孝順父母，跟左右鄰居、親戚朋友也合
不來，現在年紀大了、生病了，連親生的兒女也不願到醫院探望他，只不
過略施金錢聊表心意罷了……。
◆一抹似曾相識的神情
後來我又被分派到急診處。救護車送來一位七十幾歲的老奶奶，剛送到的
時候，她全身無法動彈，一張臉腫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我見她身旁一位女
子哭個不停，便問她和這位病患的關係，老奶奶為什麼會跌得這麼嚴重？
可是她哭得正傷心，只隱約聽出這是她媽媽，其他的，都隨著鼻涕眼淚淹
沒在她的飲泣聲中……。
送老奶奶到放射科照Ｘ光時，女子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這才告訴我：「
媽媽不是跌倒，是被嫂嫂打的！」原來，她的爸爸去年往生了，姊妹們相
繼出嫁，家裏就剩下媽媽一人，哥哥嫂嫂一直住在高雄。這一次，做兒子
的要回來照顧媽媽，然而，媳婦不願意，在先生堅持下，萬不得已，也只
好跟著回到了花蓮。可是，只要先生一出去上班，她就把心中怨氣，全然
發洩到婆婆身上，推她、打她、用腳踹她……。語未畢，她媽媽被送回來
了，只聽到老奶奶虛弱地叮嚀著：「等一下……你哥哥來了……，不……
不要告訴他……」
天哪！是怎樣一個惡毒的媳婦，教這個老邁的婆婆滿腹辛酸，卻只能往肚
裏吞呢？
老奶奶的兒子來了，做妹妹的忍不住要數落他；當我將目光投注在這位先
生的臉上，只見他一臉無奈，萬般委屈……這時，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先
生；從前，我經常在他臉上，看到同樣的神情。
◆閩南家庭客家婦
十幾年前，我以一個客家女子，嫁入了閩南人的家庭。初入夫家，一句閩
南語也聽不懂，每每婆婆交代我做事，只知她在叫我，卻不知其意，只好
點點頭，心想：等婆婆走開了，再好好想想她的意思；往往我想了老半天
，依舊不得其門而入，事情，自然也就擱下沒做。有一回，婆婆出門前交
代我一件事，我點點頭。婆婆出去後，我坐在客廳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
再去想，逕行外出了。待我回返，老遠瞧見消防車停在家門前，一屋子煙
霧濛濛，進了家門，只見先生、婆婆，一家人鐵青著臉──原來婆婆剛才
是叫我把瓦斯關掉……。當時，我頓感到孤立無援，便振振有詞地辯解：
「這怎麼能怪我？」
就這樣，因著語言溝通上的困難，婆媳之間漸漸有了磨擦，隨著這類事件
一再發生，婆媳連溝通的意願也沒有了。將近有十年的時間，我沒有叫過
一聲婆婆，見了面，也只點頭示意。
我和婆婆不合，連帶地，也影響了姑嫂、小叔之間的感情，碰面時點個頭
，連基本稱呼都省了。有時候，全家聚在一塊兒吃飯聊天的時候，我自然
地避坐一旁。眼看著他們一家子嘰哩呱啦，有說有笑，而我一點也插不上
話，心裏難免會瞎疑猜，想著他們是否正在說我的壞話，欺負我聽不懂…
…。於是，我督促自己，要加緊學習閩南話──為的不是增進家人之間的
溝通，而是想知道他們到底批評我什麼？
然而，剛開始的時候，閩南話的輕重音，我分不清楚，說話時口音很重，
原本好意的話，一經我口，全變成惡意，因此反而結下了更多的惡緣。
◆婆婆•先生•我
有一年過年前夕，婆婆買了一套衣服送我，問我喜不喜歡，我非但毫無感
激之心，還拐彎抹角地譏諷婆婆沒水準，買那麼俗氣的衣服。婆婆雖然心
中不悅，還是沈住氣，對我說：「你不中意哪？不然，我拿去換，好嗎？
」在一旁的先生，馬上出來打圓場，連帶數落了我幾句，而我並無悔意，
只覺中心委屈。
先生生性孝順，平日工作再忙，早晚都會抽空去跟父母請安。我一直覺得
，在這個家裡，只有先生向著我，其他人都排擠我、看不起我，我深怕他
們說些閒言閒語，中傷我們夫妻的感情，因此，我千方百計阻撓先生，不
讓他和家人有所親近。
婆婆信佛虔誠，常會邀先生載她去拜佛、聽經；而我為了阻止他們母子在
一起，要不就裝病，讓先生在家陪我，要不就說要外出購物，叫先生載我
去，實在是找不到藉口時，我就要求跟著去。當然，我肯去，婆婆和先生
都很高興，他們大概認為，脾氣這麼壞的媳婦，若能接觸一點佛法，脾氣
或許會柔和一些。可是他們想錯了！那時我心裏想的是去監督他們，看婆
婆會不會說我的壞話，才不是去拜佛、學佛呢！
我的脾氣不好，常常在一肚子怨氣沒地方發的時候，摔東西出氣。我還有
個絕招，就是在先生的身上「種玉米」。每回我找他吵架，他不理我，我
就咬他──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齒痕，時常，他被我咬得青一塊
紫一塊，皮破血流。不過，他的忍耐力很強，一直忍氣吞聲，深怕老人家
知道我們吵架要傷心。而他越忍耐、越讓我，我的聲音就越大，氣勢也越
盛。
民國七十四年，先生對我實在是莫可奈何，只好在佛菩薩面前發願，只要
我能夠和家人和氣相處，平平靜靜的過日子，他願意從此吃長素，把功德
回向給我。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怒不可抑，認定這必然是婆婆的主意
，便去和婆婆理論，我說：「要吃素，妳一個人吃就好了，幹嘛拖妳兒子
下水？」婆婆一再辯解，我那肯相信？為了這件事，又是鬧得全家烏煙瘴
氣。
那天起，我們家的飯桌上，再也看不到一樣青菜，每天上桌的都是一些大
魚大肉，我要引誘先生犯戒。不過，先生實在很有定力，他照樣吃他的白
飯，配花生和醬瓜。婆婆知道了，心疼不已，總會煮一些較有營養的素菜
，要他過去吃。只要他一去，回來我就「颳颱風」──和他大吵大鬧，我
放話：「既然你媽媽那麼會煮，從今天起，我不煮飯了，你把孩子一起帶
過去吃！」從此之後，家中十天半個月不開伙是常有的事。
而我這個人，是不會虧待自己的，脾氣越大，我的胃口就越好，經常，我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到街上大吃大喝，玩得高高興興後才回來，家裏
三個小孩全部丟給先生。他一方面要帶孩子，一方面要做生意，我完全不
考慮他的辛苦。
◆媽，我回來了！
在慈濟醫院當了三天的志工，足足在靜思精舍裡想了三個晚上，我真的愈
想愈慚愧，愈想愈覺得自己很無知。一想到醫院老人的那一幕，就一直掉
眼淚；雖然我不像打傷婆婆的那位媳婦般迕逆，但是，這些年來，我和婆
婆水火不容，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先生，是婆婆一手帶大的，是她栽培那
麼好的先生給我，我跟她爭什麼風？吃什麼醋？我也沒有想過，我讓我的
先生這麼難做人，夾在太太跟婆婆之間，當夾心餅乾，是多麼痛苦與無奈
！其實，家裡沒有一個人排斥我，是我自己多疑、鑽牛角尖。
百感交集下，我當下發願：「回家後，我一定要馬上跟家人懺悔；還有，
我一定要把閩南語學好。」
三天的志工生活告一段落，我搭乘凌晨一點的火車回中壢。清晨五點多到
達，先生來接我時，我對他說：「你載我到婆婆那兒去。」他先是裝作沒
聽見，實在禁不住我的要求，也只好順著我的意。我猜，他那時候一定在
想：這個女人又要搞什麼把戲？
平日，兩家之間的車程只要十幾分鐘，然而，那時的我，緊張、擔心又害
怕，感覺時間過得飛快，一晃眼便已到達婆婆家。
我佇立門前，心裏躊躇不已，我害怕萬一和婆婆懺悔，她不肯接納，怎麼
辦呢？望著電鈴─按，或不按呢？而先生站在一旁，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我
。
我終於鼓足勇氣按下了門鈴。出來開門的正是婆婆，她楞住了──一大清
早，我手提包包，穿戴整齊，要到那裏去呢？到底我們夫妻怎麼了？
從前只要我們夫妻吵架，我一發脾氣，就鬧著要離婚，也難怪婆婆要擔心
。我看她受驚的樣子，就很小聲、溫柔地對婆婆說：「媽，我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帶著一顆覺醒的心；我回來了，帶著一顆懺悔的心；我
回來了，帶著一分善解的心；我回來了，帶著一分感恩的心。
這些年來，我沒有盡到為人妻、為人媳的責任；婆婆要我做事，我只覺得
她偏心，而沒想到她是看重我的能力；不找我做事，我認為她嫌棄我，而
沒想到她是疼愛我；這麼好、這麼難得的先生，也是婆婆一手帶大辛勤教
養，交給了我，而我不但不知感激，還阻止先生孝敬父母；我愛自己的父
母、愛自己的兄弟姊妹，卻不能將心比心──先生，他也有父母，也有兄
弟姊妹啊！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溫柔的叫婆婆了，所以她很高興，微笑著問我：『你
們一大早跑到那兒去了？』我說：『我去慈濟當志工』『什麼叫志工？』
於是，我將在慈濟醫院三天來的點點滴滴，一五一十地告訴婆婆，婆婆始
終微笑，不時地點頭，我的閩南語不足以表達，只能用國語參雜著，她雖
然聽不太懂，但我知道，她很用心聽。我說：『媽，從前我不懂事，做錯
事，惹您生氣，希望您原諒我……』婆婆拉住了我的手，對我說：『過去
就算了。』
◆我聽見有人叫我嫂嫂
此後，只要一有空，我就會過去和婆婆聊天、請安，有時陪她到寺院拜拜
，請她教我唸經。
以往我和婆婆到寺院，總是心不甘情不願，雖然皈依過很多師父，但是我
拜佛而不信佛，回到家裏，脾氣仍然沒改，一樣時常把家裏稿的烏煙瘴氣
。然而，現在，我是真心誠意的想學佛；而婆婆始終很歡喜、很有耐性的
教導我。如今我們之間再也沒有芥蒂，而是嘻嘻哈哈，有說有笑了。
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對方問：『你是嫂嫂嗎？』─好陌生的一句話
阿！結婚十幾年來，我不曾聽過這句稱呼，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遲疑地
問：『你沒找錯人嗎？』對方說：『沒錯呀！我是要找你，嫂嫂！』那一
整天，我都很高興，先生覺得奇怪，問我為什麼一直笑？我對他說：「今
天，竟然有人叫我嫂嫂！」由於我和婆婆能夠和樂相處，小姑們也都願意
和我接近了。
三天的志工生活，教我懂得反躬自省，知福惜福；因著我一個人的改變，
而圓滿了一個家庭，這是我始料所未及的。
當我跟家人講起，慈濟現在正在推展四大志業，需要很多的經費時，婆婆
和先生當下就說：「沒有關係，你出來做慈濟的工作，我們都會支持你！
」所以，我現在在慈濟的路上能走得很平穩踏實而快樂，完全是先生、婆
婆，他們給我的精神鼓勵和金錢的支持；現在我有一個非常美滿的慈濟家
庭，全家正走在慈濟的菩薩道上。
走過一段曲折的道路之後，我才體會到：「凡事退一步去想，不要鑽牛角
尖、不要自尋煩惱。要改變別人，一定要先改變自己，這樣家庭就會很圓
滿。」如果一個為人媳婦、為人女婿者，都能想到：「我們有那麼好的先
生、太太，第一個要感恩的，一定是對方的父母。他們辛辛苦苦把子女拉
拔長大，教養好了交給我們，我們怎能不感恩呢？」下對上有此認知，再
加上夫妻之間互信、互諒，相信大家都能有一個很圓滿的家庭。（張瓊齡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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