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看得幾清明 張美麗師姊的人生新境

◎周淑美

午后，慈院六東病房窗明廊淨，地板上斜映一片亮麗的秋陽；在探望過六 一八房的老阿婆後，張美麗師姐輕快的往志工辦公室走去，一抬眼，瞧見 六二二房的李儀忠正倚在門口，滿臉期待的神色──鬢鬚盡除，眉清目秀 ，美麗師姐驅前拍拍他的肩：「看我說的沒錯吧！你果然是個帥哥！」 ◆「朋友，喝酒划不來啊！」 由於三個月來輔導林清和個案的成效，加上本身特殊的「經驗」，使得美 麗師姐在此次志工服務報到時，就被護理長特別委託：「六二二的李先生 經常偷溜出去喝酒，麻煩師姐多費心勸勸他。」 翻閱個案記錄簿，了解對方的基本資料，並知道甚少親友來探望他後，師 姐和李儀忠開門見山的剴切懇談── 「我以前也很愛喝酒，起先是因為心情苦悶或者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 到後來就喝成習慣了，甚至雖然身為女人，也喝出了『酒憨』的綽號」「 嗜酒是最划不來的事啊！一者傷身，再者酒後的行為、舉動，常常失控， 久而久之，就會讓親友不屑、遠離。」他靜靜的聽著。「你得了肝病，肝 病最忌喝酒。年紀輕輕的，不要糟蹋健康；只要你從現在開始戒酒，改掉 了喝酒的壞習性，親友們一定會再度接納你，這是我的切身經驗。」 「因為做生意開出了一些支票，結果無法兌現，苦惱萬分，所以喝酒澆愁 。」李儀忠終於說出心裡的話。 「正因為面臨困難，更要保持冷靜的頭腦，才能應付、處理，你用喝酒來 逃避，只會令人更看不起。這樣吧！你後天要出院，我後天結束志工服務 ，我們試試看，在這三天內，你是否能夠滴酒不沾？」美麗師姐用細膩柔 軟的心，技巧的展開引導，她遞給了李儀忠一張白紙，請他記下自己「溜 出去喝酒」的次數，她說：「我百分之百相信你會誠實記錄。」 李儀忠欣然首肯，最後，師姐輕輕加了一句：「每個人都有一個守護神， 而守護神最討厭邋遢的人。我想，你如果把頭髮梳好，鬍鬚刮乾淨，一定 是個帥哥！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服務。」李儀忠急急忙忙的婉拒了──但 就在師姐從別的病房轉出看到他時，他倚在門邊，容光煥發。 三天後，李儀忠交出他的成績單，白紙潔淨如初，美麗師姐巧妙善喻：「 白紙上沒有紀錄，表示你能在這三天中不留下污點，希望你出院後，也能 繼續努力，不讓污點出現。」 ＊＊＊ 人身難得，能夠投生娑婆，自是緣於一番不可思議的業報。「每個人都有 過去，好的固然要記取、歡喜，壞的也應該勇於回首，以今是昨非的姿態 示人。」美麗師姐從不諱言自己的無明過往。她清麗的面容襯透著幾許堅 毅、英挺，眉宇之中，難掩女中丈夫的豪邁。 「只因當眾懺悔是一種勇敢的心靈告白，它既可使自己『漏氣求進步』， 又能讓別人當作警惕。」基於這份成人成己的初衷，師姐娓娓細數前塵往 事── ◆女兒身，「酒憨仔子」 由於個性大而化之，一向好交朋友，損益兼納，又貪執賺大筆錢，二十歲 那年，她就和朋友合資開設酒家。 民國六十五年，在所謂「義氣」的心態下，她替朋友背書七百萬元支票， 卻也因此讓自己陷入地獄般的痛苦深淵中──朋友的失信，令她背負龐大 債務，為了償債，她不得不由投資人轉為執行股東，投身燈紅酒綠的大染 缸。 「想及自己的無辜、無奈，心中就滿是恨意，加上工作環境的催化，從此 喝酒成了我的生活重心。工作時間陪前來捧場的朋友喝，下班時間約幹部 同事喝，回家以後自己獨酌。管它什麼舉杯澆愁愁更愁，我只知道自己練 就了一身酒膽和酒量。」昔時的她，但求長醉不願醒，從一杯杯的喝，到 一瓶瓶的灌，日復一日，身上隨時散發著殘餘的酒氣。 父親十分疼愛她，老人家在無數個夜晚，拖喚醉臥在樓梯口的女兒；在無 數個清晨，從宵夜攤上帶回醉眼矇矓的女兒。在他口中，「酒憨仔子」取 代了女兒的名字；而每每見到一身酒氣的女兒進門換好衣服，又要出去喝 個過癮的時候，在阻止無效的情況下，他只有嘆口氣，吩咐家人：「去買 瓶酒回來給酒憨仔子喝，至少倒在家中安全些！」 ◆善種子落在心田 七十四年，報紙上登載了有關慈濟的消息，她疑惑的想：世間果真有如此 美好的團體和善事嗎? 禁不住好奇，和朋友去了兩趟花蓮，雖沒看到上人，但精舍的樸實情景， 讓她深深心折，於是開始定期到郵局劃撥匯款。稍後，又從一份雜誌看到 慈濟人朝山的畫面，當下的感覺是：「我也該是其中一員啊！」隨即又自 卑的想到：「似我這般恣意縱酒的女子，可能嗎？」心中難免懊惱，但仍 鼓勵自己「當個基本會員也好」，同時積極的遊說四周熟人加入會員，對 象包括自己也有股份的美髮院的員工。 這期間，慈濟委員陳錦花師姐前來美髮院，她本意要接引美髮院的老闆娘 ，但大家不約而同的說：「趕快告訴美麗！」 十分自然的，從此她成了錦花師姐的幕後。雖然成為幕後委員，但也只限 於收款，並未參與其他活動。 ◆酒國生涯原是夢 七十八年春節間，她和一群朋友到羅東喝春酒，年初三晚上回到家，「家 人對我說：『公司的李秘書有急事找妳』，我因當時已經醉醺醺，一覺睡 到年初四中午，掛了數通電話沒人接聽，年初五照例到上班的地方喝『開 春酒』，我問:『李祕書人呢?聽說有急事找我？』『前晚撞了車，死囉！ 』我當場愣在那兒，眼前浮起李祕書健碩高大的身影，耳中聽著大家若無 其事的談著──『那人就是該死了，最近才一副變樣的德性』『他就是太 散了，死了也好』……」 她心中一邊哀悼李祕書，一邊悚然大驚，「李祕書和他們，有十多年的交 情了，如今不幸身亡，竟被當作死了一隻貓、一隻狗般不屑地談論著」， 她似可預見自己有朝一日醉死路旁，大家紛紛議論：「美麗經常喝的醉茫 茫，我早說她會死於非命的」……。 「我豈能讓自己的生命價值如螻蟻？我已年屆不惑，但人生對我而言，仍 是一團迷惑，只是在酒精中，如何尋找人生意義？」當天，回到家她向父 兄表示：「從今天起，我要換工作，同時，再也不喝酒了！」 ◆從不能不喝到絕不能喝 當她辭去工作之時，熟與不熟的同事、客人都說：「如果不是為了錢，也 會為了酒──她啊！熬不了三個禮拜就回來了。」 如今，三年多了，她不只氣魄的在彼時「說戒就戒」的改掉煙酒的習氣， 並且三餐持素，為自己淨口食。 習性是經年累月積存的，斷然戒除當然痛苦，幸而錦花師姐適時送來上人 一帖帖「良藥」──她開始了一種嶄新的人生。除了從錄音帶、書籍汲取 上人的法語外，同時更全力投入一切慈濟活動。「我讓自己忙碌不堪，累 了就睡，酒癮來了就憶念佛號；漸漸的，從不能不喝到絕不能喝，現在， 煙酒成了我最厭惡的東西。」 「我常常勸慰嗜酒的人，要勇敢承擔戒酒的痛苦過程，當初，是我們縱容 自己成為一個酗酒者啊！」敘述完自己喝酒、戒酒的心路歷程，美麗師姐 如是結語。 ◆隨時對需要者伸出援手 「每次回花蓮當志工，對上人和常住師父的感念，實無以言喻，他們犧牲 寶貴的修行時間，照顧大家無微不至，我唯有一再自期：好好發揮服務的 功能，多為眾生奉獻。」 有了懷抱眾生的心念，除了在慈院當志工，美麗師姐不忘隨時對有所需要 的人伸出援手。 九十歲的老父去年接受攝護腺手術時，從入院到出院，從生理到心理，由 她全盤照料。在慈院所習得的志工經驗，讓她得心應手的服侍父親，更擴 延至隔床、隔房的病友，這分誠摯無求的愛心，贏得不少友誼，和對慈濟 人形象的肯定。 今年五月，美麗師姐送父親到醫院更換脫落的尿袋管，在急診室看見救護 車送來一位從三樓摔下的傷者，傷者渾身上下沾滿泥屑，連鼻孔、眼睛都 有。只見該院的護理人員和阿嫂直嚷嚷：「這麼髒，也沒有家人，怎麼處 理？」美麗師姐俯身告訴父親：「爸，這個人十分緊急，我過去幫忙一下 ，您安心坐在這裡等醫生，我馬上回來。」老人家點了點頭。 美麗師姐走向推車，挽起衣袖，先幫忙護士剪開傷者污穢的外衣，接著以 小拇指的指甲輕挑傷者的鼻中的積泥，同時溫和的安慰他：「你不要緊張 ，我是慈濟醫院的志工，現在幫你清理一下，你要輕鬆些。」拭臉、擦洗 手腳後，又幫他翻身換過一張乾淨的推車，傷者才被推往Ｘ光室；錯身時 ，他向師姐投以感激的眼神。 當美麗師姐陪著父親到藥局領藥時，正巧遇見了方才在急診室幫忙的阿嫂 ，阿嫂見了她，轉頭向旁邊的人說：「這個女人真是『感心』啊！心腸好 好！ 」 回到家時，老父親向回來探望的大女兒說：「美麗不僅從『酒憨仔子』變 作『吃菜仔子』，以前是啥都不做的人，現在竟然會替陌生人洗澡！」言 下之意，不勝讚賞。 ◆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 對於美麗師姐的改變，往昔的酒友認為「不可思議」，而父兄家人則「無 限歡喜」，師姐將這些歸功於「慈濟」。她最常聽也最高興聽到的就是親 友們所說：「雖然沒見過證嚴法師，但從妳的改變，我相信他絕對是一位 很好、很能幹的師父。」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洗盡鉛華、落盡塵埃， 美麗師姐用愛結束過去，也用愛舖陳現在、開創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