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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蓮生華
棲蓮精舍四十歲禮讚
◎張瓊齡
五月二十二日,樂生療養院內的蓮友們,竭力為佛堂──
「棲蓮精舍」的四十周歲,辦了一場慶生會。
四十歲,孔子稱已邁入「不惑」的境界;
許多人,常自然而然將「四十大限」視為人生盛衰榮枯的分界點;
在前半生所攝受的人生閱歷,今後是否化為後半生的智慧資糧?
似乎是站在中年關口的人,所要面對的自我檢視。
就樂生院的蓮友們而言,這一段有佛堂長相佐伴的四十載晨昏,
在他們的生命中,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呢?
慶祝佛堂四十年,除了在建堂紀念日前夕與十方嘉賓共進盛宴,
熱熱鬧鬧過了一天;
另有一項計畫,在佛堂會長金義禎伯伯心中,
已經蘊釀了許久、許久,那是……




五月二十二日的棲蓮精舍,晨間八時許,人聲漸漸沸騰。

打從下車起,心中一絲一絲的擔心與罣慮再難掩抑──今天台北分會辦骨
髓捐贈驗血活動,好些慈濟人排了勤務,抽不開身;要是沒什麼客人來,
那早早定下的四十桌素筵,可怎麼辦?

客人少,開不成桌,或許可以和外燴的老闆打個商量,但令人擔憂的是,
萬一場面太過冷清,排好的席位零零落落只有幾人散坐,那多傷主人的心


靠近樂生院大門,發覺入口處的氣氛清靜如昔,也不見任何與佛堂慶典相
關的標示牌或公告張貼,更沒有什麼花籃花圈沿路排放……這下子,更增
添了我心中的疑慮;隨身帶回來的那幅三尺長的書法卷軸,幾乎要拿不住
,時而左手、時而右手地交替握著,神思恍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
一條遍植椰林的山坡道走過來的……  


走過四十年


待佛堂真的出現在我的視界之內,看見早有一小叢一小叢熟悉的藍色人影
,分據在佛堂周圍臨時搭建起的遮陽棚之下,才稍稍安下心來。

王其清師兄站在庭前,似乎隨時準備要打理任何狀況,我把手中那幅重新
裱褙好的中堂交託給他,看看該怎麼發落,隨即走上坡,到林葉師姊屋裡
去。

師姊見了我,忙問著:用餐了沒?要我多少吃一些;又接著說,有兩位與
此地頗有淵源的師父,專程自埔里來,巳在她屋裡住了兩夜,昨天領眾做
了一整天的法會,老蓮友們踴躍參與的情況,巳是近些年來所僅見。

屋裡播送著昨晚大回向的實況錄音,原來師姊是引誦者,她正仔細地聆聽
,挑自己的毛病:「師父他們從不曾趕經懺,這次是特別為佛堂做的,偏
偏蓮友們所熟習的唱誦與師父的不同,只好由我主誦,啊!真是緊張……
。」

她又指指身上一襲褲裝:「前幾天找個半天時間縫製的;沒辦法,張麗芬
她硬是送我這塊布,要我無論如何做套新衣穿,好吧,就領了她這分心。


這一個星期來,原本勤快的她更是忙個不停,要把佛堂、花圃裡裡外外刷
個乾淨;想到客人每每要找金阿伯,但金阿伯手腳不方便,他那屋子也實
在該整理;還有自己的住處……「又怕佛堂台階有青苔,客人不小心會滑
倒,我一級一級地刷了個乾淨,比我自個兒的床板還光亮……」

林葉師姊的氣色好極了,忙了這麼些天,猶精神抖擻,未見疲態。自去年
下半年以來,眼見她的身體狀況漸有起色,還依著慈育隊的安排「南征北
討」地現身說法;而參訪樂生院的慈濟人一直不曾間斷,每一次的參訪,
林葉師姊他們幾個行動較方便的蓮友,總有一頓好忙的……然而,她的心
臟病很少再犯了,有時候蹲在花圃裡工作一待兩三小時,也不累。

再回到佛堂的時候,只見攜來的那幅閰錫山在四十年前誌賀棲蓮精舍落成
的中堂,已經高高地懸在門扉外頭右側的牆上。站在佛堂門前朝內望,發
覺兩邊牆上也掛滿了外界致贈的賀幛,琳瑯滿目,喜氣洋洋。待定晴掃視
,發覺這些條幅的落款者若非一時政要,即教界高僧大德;再凝神細看,
那一幅幅卷軸,雖然一筆筆墨跡猶見神韻,但用以承載文字的棉紙、絲帛
,顯是經過歲月侵蝕,泰半巳黯然失色了──原來,這些全都是四十年前
的舊物,昔時棲蓮精舍初落成,才是它們真正風光的時代。

記得金阿伯說過,佛堂建成之後,曾有有心人士以威脅利誘的方式,要購
買佛堂移作他用,卻是見了這些懸在堂內的賀幛,以為竟有這些「有力人
士」作為蓮友們的靠山,惟恐滋生事端,這才作罷。

其實,蓮友們與這些顯達人士能有什麼交情呢?不過是有先見之明,借用
與此間素有往來的教內大德的面子,向外界求來這些頭面的。

「無奈啊!」金阿伯在述及過往的時候,常如是註解。


慈濟人雲集


一轉身,看郭馨心師姊巳經到了,正和幾位師姊說著話。

昨天,和郭師姊一塊兒前往台北監獄與女受刑人結緣,途經樂生院,曾提
及她們那組這次骨髓捐贈驗血活動沒有排到勤務,組長羅美珠師姊告知大
家,棲蓮精舍辦周年慶,可以多多前往參與。

「還有沒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呢?」一位師姊看蓮友們歡喜得忙過來忙
過去,覺得自己來到這裡實在不習慣當客人,也想投入忙碌的行列。

數日前,在文化中心聽王副總執行長說起,上人將致贈匾額予棲蓮精舍留
念;方才,自羅美珠師姊處得知,這塊匾額就暫放在林徽堂師兄家中,待
會兒,他要親自送過來──這一年多來,林師兄因為健康因素,不得不過
著「深居簡出」的生活,有時還得「閉關」以避靜,這次,他那麼堅持要
自己出面,可想見蓮友們與他的法緣殊勝。

「杜媽媽」杜張瑤珍女士,是和「妙妙」師姊陳黃金女士一塊兒來的。聽
人說過,當年杜詩綿院長的告別式上,樂生院的蓮友們也曾遠遠在式場外
觀禮、默禱。他們顧慮自己四肢五官不全,惟恐驚動眾人,只敢從旁觀望
;然而,還是有眼尖的人看見了,事後告訴杜媽媽。那時,杜媽媽不記得
杜院長有過這些朋友,往後,她有機會當面認識了這些人,就此結下不解
之緣。

再一轉身,發現了好幾位委員編號在百號之內的資深委員──這些人,三
天前才剛在慈祺師姊家中的資深委員聚會裡見過,沒想到,換了一個時空
,大家又踫頭了。當年,她們都是直接跟著上人從事慈善工作的。

靜緣師姊搭著海青,為即將舉行的法會準備著;林葉師姊告訴我,這幾天
的課誦唱念,靜緣師姊都在場。民國六十七年,證嚴上人決定協助蓮友們
修復「朝陽舍」,成立癱瘓病房,實際的執行工作,即是交由靜緣師姊負
責。

越過門檻,流連到佛堂門扉左側,牆上那兩塊豔紅的綢緞磁鐵般地攫人眼
光。那分別是四十年前佛堂落成典禮暨佛像開光大典當天,提供蒞會賓客
簽名的禮幛,其上少說有三、四百人的署名,據說,當年的盛會聚集了千
人之眾,單是此間蓮友即佔三、四百人──那樣的景況,是永遠地化作記
憶了,昔時的人兒,即使還存活於世,亦泰半老邁殘病,僅能留在宿舍念
佛,不方便拋頭露面了。

平時,同住在朝陽舍的宋金緣與蔡玉治,二人雖然眼盲,藉著蓮友的攙扶
,猶能維繫每日早晚課誦不輟,然而,逢著今天佛堂的大日子,她們反倒
是要留在房舍,寸步不離。但是,她們與慈濟人結緣深,慈濟人見不到她
們,會自己找到朝陽舍來。

佛堂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沒見著達官顯貴,平平實實的慈濟人倒是佔
了六七成。


此生罹病的紀念


慶祝佛堂四十週年,為什麼要擺筵席呢?

「其實,吃吃喝喝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藉由這樣的機會,老朋友們可
以踫在一塊兒,看看哪些人還活著。」

「你知道的,像我們這樣的人,一輩子,也沒什麼機會參加正式宴會,即
使受到邀請,往往也因自慚形穢,不敢前去。」

「於是,我們只有在每年佛堂堂慶的時候,找人來辦幾桌素席,讓大家有
『坐桌子』的機會,嚐嚐當主人的滋味。」金阿伯說。

然而,今年的堂慶,並不止於辦一場熱熱鬧鬧的聚會,在金阿伯心中,蘊
釀多時的一項計畫,終於在今年要得到實現,就他而言,這才是紀念建堂
、紀念這一輩子痳瘋生涯的恆久留念,那就是──編一本關於痳瘋病與痳
瘋患者的紀念史冊。

「在我們剛罹病的時候,就是找不到一本這樣的資料可看,以致於延誤了
治療時機,甚至造成身體不必要的傷殘。」

「而社會大眾,也因為對於此病沒有正確認知,因襲著舊有的成見來排斥
罹病者,使得我們在治癒之後,仍然得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有些較幸運的病友因為適逢其時,及早得到了新藥的治療,能夠以正常
人的外形回到社會,但是,這一段罹病生涯,卻是他們心中永遠的隱祕,
絕口不再對人提起。」

「編這本冊子的目的,是想要告訴人們,即使是身在不幸之中,人也可活
得安然自在;這本冊子的流傳,不只是為了留給和我們一樣罹病的人,同
時也是為我們這群不幸的人,留下一些紀念。」


織成一片清淨梵音


近十時,法會終於開始,先前分散在各處的人們集中到一處,賓客坐在佛
堂內的席位,蓮友們坐在堂前庭院,跟著引罄、木魚的節奏,眾人共同織
就一片梵音。

佛堂右側,與圖書室、招待所相對的那一列窗前,一佝僂老者柱著枴杖,
倚在其中一葉窗邊,口中喃喃念誦──是孫金聲老伯,當年樂生院課誦班
的發起人,也是院內佛教組織第一任會長,現今都八十六歲了,蓮友們尊
稱「孫桑」或「老仙」。

他的耳朵重聽,是沒有辦法跟著大夥兒的節奏唱念了,但他心中自有一套
背得爛熟的經文,可以讓他隨時隨地自在地持誦。

悄悄地繞回堂前,停步在登錄結緣金的名錄板前。據說,這筆為堂慶向蓮
友及其親友募集的專款,只用了五天的時間便已收齊;而募到的款項超過
預算的數目,並未太教人驚奇,因為,早在一年前,大夥兒就有了心理準
備,早早有了算計。

望著那一個一個排列成陣的名字,絕大多數陌生得很,還有些是久聞其名
不知其人;然而,第一次,面對著陌生的名錄,教人心中升起了感動,因
為,能夠登上這塊名錄板的蓮友,表示他們都還好好的活著;他們有幸能
恭逢四十年前的盛景,又有幸能在四十年後的今日,回味這一段擁有佛堂
長相佐伴的晨昏;這人世一遭,可沒有多少個四十年能教人沒齒難忘哪!

法會過後,坐椅挪開,圓桌一逕兒擺下,方才的道場就成了宴客廳,慈濟
人自然地聚在一塊,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深藍與淺藍,悠悠忽忽之間,還
以為是到了靜思精舍,要不,怎能有這許多老中表慈濟人齊聚一堂,圍坐
共餐?


「妙蓮生華」的禮讚


上人致贈的匾額,暫置於西方三聖尊前,「妙蓮生華」四個金字閃閃耀眼
──這是棲蓮精舍四十周年慶唯一收到的賀禮,然而,這份禮物,不是蓮
友們去求來的,也不是找人關說就可以得到的,甚至,他們事前毫不知情
。這是蓮友們長久以來自己結下善緣、種下好因,才有今日的賀客盈門與
真誠回報。

再看看掛在兩旁,那些舊日的賀幛,其上的題字,絕大多數是對於蓮友們
的祝福與期勉;而今,當蓮友們用了四十年的時間來實踐、履行與修持,
當年的那些祝福與期勉之語,似乎成了一句句預言,在與蓮友們的修為互
相輝映著。

還要再祝福些什麼嗎?還能再期許些什麼嗎?

想來,也只能發出「妙蓮生華」這句讚歎了吧!

筵席將散,午膳宴請的均是賓客,再一會兒,絕大多數的訪客會走個精光
,然後,等著夜晚的到來,病友們將要匯集來赴宴──自己宴請自己。

午後的棲蓮精舍,恢復了靜謐,一如往昔。

想著研擬了許久而猶在持續進行的樂生院改建方案,想著佛堂方才呈現的
華蓋雲集,兩者是如此的難以相容,卻又同時存在──只是疑惑:將來,
還能有棲蓮精舍的五十年慶嗎?即使佛堂在改建方案中得以倖存,還有多
少蓮友能活到那個時候?

翻閱手邊金阿伯所交託的紀念史冊手稿,頓覺又多明白了一些金阿伯的苦
心:這無奈的痳瘋病院,消失並不足惜;但那些痳瘋病患者哭過、笑過、
辛酸過、耕耘過而得著的智慧瑰寶,可要設法流傳出去哪!




莊嚴淨土

◎靜暘


位在樂生療養院內的「棲蓮精舍」,是上人所讚歎「超越天堂的地方」。

五月二十二日,「棲蓮精舍」成立四十周年慶,慈誠師兄和委員師姊們相
約前往慶賀。


示現苦、空、無常


回溯四十年前,樂生院友有二分之一以上是佛教徒,為了希望能有一個共
修的地方,他們有個共同的信念──建佛堂。於是這群手足不健全的蓮友
,從尋找用地、填地、挑砂石、抱磚塊……樣樣都自己來。

熱淚和著滴滴的心血,精舍終於落成了!從此,他們的心靈有了皈依處,
每天早晚在這裡拜經、念佛、懺悔業障,「我們因禍得福,若不是得病,
或許現在大家都還顛倒在塵勞俗世,難聞佛法啊!」金伯伯說。

院中的蓮友們,個個精進不懈,具足無比的智慧,他們長年累月雖受盡病
苦的折磨,卻能體會出「苦」才是人生最好的老師,「苦」到了極點,才
能超越。

在五濁惡世中,能有幾人真正超越天堂,而到極樂世界的境界?來到棲蓮
精舍,無論是聆聽金伯伯的一席話,林葉師姊的現身說法,或是宋老菩薩
說故事,只要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都能感受到無處不是菩薩示現,他們
為我們講經說法,說盡了人世間的苦、空、無常。


小石子發揮奠基功能


棲蓮精舍四十周年慶這一天,蓮友們正忙碌著招呼親朋好友,我獨自到「
朝陽舍」拜訪宋老菩薩。老菩薩今年巳經七十八歲,由於眼盲、肢殘,行
動不便,沒有到佛堂參與慶典。我們雖然許久不見,當我們的手相握在一
起時,仍感到很溫馨。我告訴她,最愛聽她講故事,於是宋老菩薩又說了
一則寓言給我聽,她說:

「山谷裡有著大大小小的石頭,石頭中藏著一顆大鑽石。某天,一個珠寶
商經過此地,無意間發現了這顆鑽石,很高興的把它帶回京城,獻給國王
;國王非常歡喜,決定把鑽石鑲在皇冠上。於是其他的石頭都非常羨慕,
期待著有朝一日也能到京城,住進王宮。一天,有個路人經過,石頭懇求
路人把它們帶進京城。走到城外的時候,正巧在整修道路,路人就把它們
丟進攪拌機裡,碾成碎石鋪在路面上,每天在陽光下,在大雨中,任憑行
人踐踏、馬車碾壓……」

宋老菩薩比喻自己好像是石頭、磚塊,但願在慈濟的各項建設上發揮「奠
地基」的功能,她鼓勵我:「你們好比是鑽石寶珠,來到石頭堆裡,增加
我們的光彩。而我希望我這顆石頭在慈濟世界裡,讓鑽石的光芒儘量發揚
光大。」


為大愛甘願受折磨


我告訴宋老菩薩:「鑽石雖然光彩奪目,只能供人欣賞和炫耀罷了;而石
頭雖不起眼,卻能鋪路、奠地基,利益人群。所以我也願意自己當石頭,
碾成碎石,鋪在路面上,任憑行踐踏,馬車碾壓。」

宋老菩薩的小故事,令人震撼省思,她老人家眼盲心不盲,在她的內心自
有他人無法窺視的風光;而棲蓮精舍的個個蓮友,他們都找回了內心本地
的風光──那是一片莊嚴清淨的極樂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