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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心眼,徹見生命真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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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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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罹重症的她,隻身漂洋過海,前往異國就醫;
她曾因此陷入自怨自艾的無涯苦痛中,
卻因許多人的陪伴、扶持,得以體悟人間溫情,
而重拾面對病厄、面對生命的勇氣……。
我真不想承認我是個殘廢的人,
我也不要任何人來同情我,
除了少一個眼睛外,
我全身上下都好好的,
但,矛盾的是
我又無法突破這層心理障礙,
非得貼紗布、戴墨鏡照相,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生?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六日
加拿大.淑瑛
今年二十七歲的她,左眼看不見了,永遠看不見了。
意氣風發的日子不再
其實,年少時的她,是擁有一雙「美目盼兮」的明眸雙眼。白皙的臉蛋襯
著頎長的身裁,在同儕間,一直是挺拔突出的。國一時即擔任旗隊掌旗人
,打破校內一向由國二生以上年級參加的資格規定;就讀景美女中時,又
是樂隊成員,常是眾人注目的焦點。「那時的我,是坐在雲端上的」她原
以為,將以美麗走完這一生。
只是,人生福禍難測。心中一個隱憂,是那微凸卻又檢查不出毛病的左眼
。專二時,左眼球已腫突得像病粒小圓球黏住臉,它漸漸成為心中揮之不
去的陰霾,時而提醒著她:意氣風發的日子已然漸行漸遠。
從雲端上的絢麗光采,落入凡間的平淡生活,滋味並不好受。
大小眼的容顏,更令她心中常駐自卑感,於是像充氣球般日漸腫胖的身材
,似是一種「自我放棄」的宣告。最後,她走上就醫一途。
這一檢查,簡直非同小可,醫師判定她眼球後長個瘤,且日益壯大中。驚
聞惡耗,接下來的日子盡陷在無邊無際的苦痛中。四處遍訪名醫,每一次
,她總懷著滿滿的希望,夾在擁擠的人潮中排隊、掛號、等待,然而,得
到的結論卻僅能獨自黯然落淚。
由於長瘤的地方特殊,牽涉到眼睛的問題,診斷不易,治療更形困難,在
求醫的六年時光中,也曾動過兩次手術,結果一次她失去左眼視神經;另
一次,她必須蒙著眼度日。
陷入怨天與無助的痛苦深淵
八十三年那年,最是難熬的歲月。由於左右眼的視神經遭誤接,導致當右
眼向上望時,左眼便往下掉,左右眼球的不對稱,讓她久好久不敢凝視那
個鏡中的自己。
為免他人受到驚嚇,只得將已失去視力的左眼纏上紗布,照舊跑公車上班
、趕夜校上課,並忍受著別人的異樣眼光,與指指點點。
花樣的年華,無情的病魔,讓抱著病歷穿梭在各大醫院的她,累極了,也
怨極了。「天下芸芸眾生,為什麼偏是我遇上?」不滿與無助的思緒,總
掙扎在那顆年輕卻又帶點滄桑的心中。父母都是「做艱苦工」的,她說:
「我們是小老百姓,沒錢又沒勢的,除了祈求能遇到良醫外,就只能任病
情惡化下去……」
蒼天倒也未完全斷她的生路。眼科醫師莊蕙蓴在此刻出現,雖對病情愛莫
能助,卻成為她的心理輔導老師,不斷給她打氣,鼓勵她在求醫過程中,
不輕言放棄。
那年春天,台大醫院邀請國外醫師來台發表專題演講,莊醫師得知後,立
即通知她前去。因而,她與來自加拿大的路特曼(
A. J. Rootman)醫師有
一面之緣,路特曼醫師向她表示,在加國醫療,此病將有百分之百的治癒
率。
踏上異鄉求醫的征途
這次的會面,彷如雷光一現,剎生即滅。遙遠的距離,陌生的國度與人群
,以及簽證、費用等問題,教她哪有勇氣說走就走。
直到轉院就診、尋覓醫師的希望一一破滅後,才教她痛下決心,豁出賭注
一番。在與路特曼醫師聯絡,並申請取得加拿大每年允許五名外國人前往
就醫的資格後,終於成行。
八十三年十月十日,席思颱風來襲,她拎著包包,帶著垂老雙親愛女心切
的企盼,獨自一人登上飛機,飛往那未可知的國度。
窗外人不穩定的強烈氣流,搖搖晃晃的機身,心底裡的絕望,與面對茫茫
未來的恐懼,讓她心頭浮現:「死,也許是一種解脫。」的念頭。
甫下機,一大群「洋人」交織在眼前,海關人員犀利的眼神與問話,教英
語不挺流利的她,招架不住,尤其知悉她非觀光客而是至加國就醫者後,
更謹慎嚴格地逐項檢查文件是否合格。
好不容易自海關室走出後,拖著疲憊身軀投宿旅館,卻發現往後的日子竟
是如此困難。在路不熟、人不識,加上語言不通、找不著食物的情況下,
那段日子她只有靠著牛奶與泡麵充飢,每天窩在床邊與入室打掃的旅館服
務生對望,坐困愁城。寂寞與思家愁緒交相糾纏,教她直想放棄。
「等待就醫的那幾天,漫長得彷如幾世紀。」她心有餘悸說。
生命露出曙光
直到走入醫院,心頭片烏雲密布的天空,才露出一絲曙光,也因此生命有
了轉捩點。
她的病症,由腦神經外科、眼科與整容科三位醫師共同會診,每次看診,
總有四十分鐘的時間,可供她與醫師仔細探討病情。
「初次見面時,著實被他的膚色嚇了一跳,但後來好生感激,他是位黑人
醫師……。」面對這位飄洋過海而來的病人,主治醫師最關心的並非療費
用償付的問題,而是殷殷詢問「出院後,誰照顧你?」,以及「回台後,
有人照料生活起居嗎?」並表示可代為向社工人員求助,以處理各項事宜
。
「醫師們都很有耐心地聽我講話,見我掉眼淚,還會心疼不已地安慰……
其實,人生病時,最是需要那分溫暖與慰藉。」「在異鄉國度的醫院裡,
深刻感受到那種生而為人的價值與尊嚴!」在那兒,為病人處理大小便、
穢物,為病人洗澡、打理一切的人,並非病患家屬,而是護理人員;夜間
有三名護士輪流巡房,隻身住院的她,有次發生抽筋昏迷現象,即是被護
士發現而送至加護病房急救的。
她的癌細胞已蔓延至臉部骨頭內,但醫師考慮到她個年輕女孩,還有大半
輩子的生活要過,顧慮其就業、交友方面對容顏的需求,所以只切除腦部
與肌肉遭癌細胞侵蝕部位,而保留骨架,以免臉部扭曲變形。在頭部開刀
時,醫師也未將頭髮整個剃光,只剃除一道,而且不嫌麻煩地將其它髮絲
挽束起來動手術,而保留了她的一頭秀髮。
艱難中的扶持力量
手術後,消除了她身上百分之九十八的癌細胞,但仍有百分之二的癌細胞
殘存在臉部骨中。彼時,由父母、朋友與同事共同籌借的經費,已經告罄
,無力再負荷往後化學治療的醫療費用。她心想:能活幾年就算幾年吧!
然而,就在此時,藉由馬碩廷醫師求助「希望線」,聯絡上「台加文化協
會」的副理事長許建立先生。在獲知她的困境後,許先生毫不考慮地接她
回家休養,夫婦倆共同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當許先生夫婦發現她除無力負擔化療費用外,更想放棄可能傷及視神經,
而導致雙眼同時失明的後半段治療後,馬上為她發動募款活動,同時給予
她心理建設。
「許叔叔告訴我,上天賦予我們生命,就要好好珍惜,要勇於嘗試而非退
卻;他並頻頻質問我,為什麼已努力走至此,卻不願踏出走完最後一步?
」但那一步,卻是最最艱難的一步,必須以雙眼失明作為賭注的冒險。於
是,他們爭執吵架了。隔天,她在門縫下撿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阿瑛:對不起,昨晚生你的氣。不過,我是很著急,很著急你。為什麼
走了九十九步,卻在最後關頭想放棄……」
加拿大分會送來關懷
後來,慈濟加拿大分會知悉後,與「台加文化協會」全力動員在華人圈裡
勸募,很快就湊足了三十次放射線治療的費用。同時,慈濟人白雪、詠心
阿姨等人,陸陸續續過來關懷,陪她聊天、給予安慰;許叔叔夫婦則怕她
獨處異鄉會孤寂、無聊,因此也陪她聽音樂會、上歌劇院,一切只為等她
敝開心胸,能鼓足勇氣去踏出那最後一步。
感受到周遭人對她的關懷與鼓勵,最後,她終於答應接受治療。因為,「
不管失敗或成功,我知道他們都在我身邊。」「與我無親無故的他們,卻
肯為我籌錢,在心靈上安慰我,將我視為親人般地對待……這分關心與愛
,讓我擁有無比勇氣,對抗病魔。」難掩激動之情的她說道。
楓紅的十二月,台灣慈濟代表團赴美加地區訪問,靜思精舍常住德宣師父
特地前往探望她,給予鼓勵與祝福,並送予一串佛珠。
四個月後,她身上的癌細胞已然消滅,終於可以回歸睽違已久的故鄉──
台灣。又是一只行囊,孑然一身步上波音七四七,飛向太平洋彼岸的家;
不同的是,那顆曾經脆弱與無助的心,填滿了許許多多人的關懷與愛,更
擁有分面對生命、面對未來的堅強。
心中滿盈愛與關懷
這一路風雨行來,要感謝的人太多,途中有黑人、白人、中國人的摯意關
懷,有醫師、護士與慈濟人的真心相待,於是她將這分沉甸甸的感恩心懷
,傳輸給身旁的每個人。
以前的她,任性、愛計較、自我為是;現在的她,善體人意、關心別人、
關始學習微笑。左半臉平平坦坦,見不著眼睛的她說:「以往面對別人異
樣的眼光,我會憤怒異常;但現在已經能用寬容善解的心去看待──也許
他們是想著要如何幫助我也說不定呢!我決定用一顆開朗的心,看待世事
。」
八十四年二月底,證嚴上人行腳至台北。她和爸媽趕到慈濟台北分會拜晤
上人,親自表達內心的感激,並將剩餘的醫療費用捐出,作為慈濟志業基
金。她希望能將這分遠渡重洋的愛,回饋給更多的人。
打開心眼,擁抱生命
今年八月,她將再度前往加拿大裝置義眼,九月,她預計繼續回學校唸書
,「有很多事,是不能等待,要及時把握去做。」對於生命,她已經有更
積極的想法,歷此病厄,讓她學習得──永不放棄自己。
她的左眼真的看不見了,看不見這個世界,但卻也因而睜開另一隻心眼,
得以徹見生命真章。
迎向陽光
「我不知道該感謝天,還是埋怨天?」這是一直存在於黃淑瑛心中的一個
矛盾想法。
因為病厄,讓她失去美麗,完整的容顏有了殘缺;但卻也因此病,讓她心
中滿溢著愛,懂得用感恩的心情,去看待從前認為「理所當然」的每件事
,每個人。
從她開懷的言談與笑容中,看到病痛對她的啟示是──生命展現意義的開
端。她想和目前仍在與無情病魔奮戰朋友分享:既然降臨在自在身上,就
去接納它吧!接納疼痛、接納無奈、接納自我情緒的陰晴不定。而愛和信
仰,是生存力量的最大源頭。
淑瑛是個很珍惜自我成長歷程的女孩,從小到大的照片,被完整的收藏在
一本本精緻相簿中,每張照片旁邊的空白處都仔仔細細地記錄著拍攝時間
、地點,與當時的心情。無論身在何處,她都帶著一本日記本,寫著每天
發生的事情,以及起起落落的感受心懷。
這樣一個疼惜自己的女孩,少了個眼睛,一定很難以釋懷吧?「外出時,
還是會戴上墨鏡,但我想,以後會慢慢習慣的。」
對於一個年輕生命而言,一場病厄該是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也許只是一
片無常的漣漪,也許是重新認識自己的開端;無論如何,這場回憶終將伴
其一生,在面對每一次的跌跤與挫折時,提醒自己:珍惜,珍惜,珍惜。
相信,也祝福有那麼一天,淑瑛將勇敢地脫下墨鏡,瀟灑的迎向陽光。
註:腦科醫師 Dr.F.A DURITY 診斷黃淑瑛罹病名稱為──ESTENSIVE
LEFTCRANAIL ORBITAL CAVER-NOUSSINUS MENINGIO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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