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實現

◎張正弘（台北分會健康諮詢中心主治醫師）

我一直以為理想只是理想，是不可能實現的， 是師姊們的表現讓我明白，原來 理想並不在天邊，理想就在身邊； 理想並不在於完整的規畫，而是一步一步地前進； 理想並不是聖賢、英雄的豐功偉業， 而是平凡人們的日常生活。 每次看到師姊們在照顧個案時，認真投入的神情和不辭辛勞的精神，總會 昇起無盡的佩服與感動，同時，深深覺得自己何其福報，能夠藉由這個工 作機會，用小小的力量，做出一些微薄的貢獻。 過去，一向對事物抱持懷疑、批判態度的我，雖然自負聰明，以為能看清 世上各種缺失，能善巧的用理論分析，釐清問題的根源；然而，卻也不敢 相信，自己心中一點點理想主義會有可能實現的一天，因此，總是搖頭歎 息：既然不得不隨波逐流，也只能要求自己不違良心就好了。 然而，世間的因緣卻如是奇妙，來到慈濟，我竟然碰上了一個和全台灣數 萬名臨床醫師性質完全不同的工作；而我竟然也不亦樂乎的安住至今。仔 細想來，這其中的關鍵，就在那些可愛的慈濟師姊。 先談談我所瞭解的世間，目前面臨的問題是什麼。 科學進展，信仰瓦解 人類是此世間唯一有理性的動物，因此逐漸在此星球上茁壯；在擺脫了大 自然生態系中的一環後，獨自發展起來。當脫離了和它種生物競爭、平衡 的角色後，轉而必須形成人類社會自己內部的平衡。 而憑著理性思維以及能力限制，有好長一陣子，各個人類社會都確立了自 己的社會架構與道德規範。因此在以往的社會中，每個人只要找到自己的 位置，遵循一定的規範行事，就不會有問題；偶爾有逸出架構之外的，社 會自然將它處置或忽略。 然而隨著文明的進步，工業革命大大擴張了人類的能力之後，為這個架構 帶來必然的改變。 科學進步不只是物質層面的改變，它連帶促使了人類思維模式的革命；因 此在精神層面上，有關生存意義、生命價值的人文科學、哲學，甚至神學 、佛學等，都有了本質上變化。 人類原先的生存信念喪失、社會架構瓦解之後，身處其中的個人，不再能 安住於原先的位置，無法再由穩定的外界來肯定自身的價值。心理準備不 足的個人，被付予空前未有的自由，但也必須負起自己生命完全的責任。 這種莫大的壓力，大多數人仍無法承受，人們作必須依賴、必須尋找新的 神明，以至於百年來整個地球的動盪：民族主義的法西斯，共產主義的法 西斯……等，皆導因於此，也讓人類付出重大的代價。 執象而求，陷入無明 醫學上的問題也是如此。 如同自然科學一般，生物醫學的進展突飛猛進之後，對人體各種現象在物 質基礎上有了越來越細微的解釋。而隨著這種解釋不斷地擴展、深入、龐 大，所有其他對生命的解答皆日益萎縮；對「人體」的解釋等同於對「人 」的解釋，科學成了新的宗教。 渺小的個人從此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自主權，我們只能靜待新的宗教祭司 ──醫師，從他們的神聖儀式中（各種神奇的檢查儀器），對我們做最終 的宣判。 弔詭的是，我們喪失自主權的原因，正由於我們不斷地想追求自主權。科 學本身是中性的，醫師們其實也從來不想成為祭司。可是喪失了傳統信念 的人，仍然用傳統的習慣，將科學拱上神明的寶座膜拜，冀求能由它身上 得到全盤的依賴，而忽略了它只是某一種角度的客觀事實陳述。 自主權從來不曾離開我們身上，我們卻不斷向外尋求；由於不能認清這根 本癥結，導致兩種極端結果── 第一種執著：堅持這種「科學的迷信」，認為所有不能解釋的情形只是例 外、巧合，或根本不存在。只要繼續擴展物質文明的殿堂，將所有細節研 究清楚，即可解決一切。 第二種執著：由於這個神明不能給我完全的答案，那它一定是假的，寧可 否定它，回歸原始狀態。 活水源頭，來自智慧 幾十年來，醫療體系的發展，就是在第一種狀態上，醫療機構越來越集中 、龐大，分科越來越精細，高科技的花費越來越高。而社會上各種「另類 療法」、「祖傳秘方」乃至「氣功、神通」，卻也越來越多。但是我們並 沒有越來越健康，甚至反而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所幸，真正的科學精神畢竟是來自人類本性自具、有活水源頭的「智慧」 。 醫學的發展，讓我們看出疾病的形成及其處置，是不能單獨孤立於整體之 外，以物質為基礎的自然科學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比如：各種慢性病、癌 症、意外事件、傳染病、職業病、環境污染，乃至身心疾病、精神疾病、 慢性照護、臨終關懷、性虐待、家庭暴力、社會暴力、自殺……等等，無 數的狀況都與生理、心理、社會各層面息息相關，無法分際的。因此要處 理任何問題，都必須以一個整體的觀點看待問題。 要矯正以往醫療體系的缺失，給予病患真正良好的照護，必須要以整體系 統的眼光看待問題；必須將健康的自主權交回給病患，同時也要教導他負 責自己的健康。而這必須要整合各方面的資源，有效運用各方面的專業人 員，透過團隊合作才能達成目標；必須要有一個人直接面對病人，負責這 一切的樞紐位置。 理想不遠，就在身邊 然而，當我面對這僵化已久的醫療體系，雖然清楚它的瓶頸和癥結所在， 但身為一個渺小的醫師，為了自身的生存，只能希望在已有的框框中找一 個位置棲身，扮演一向已固定了的角色，即使偶爾微弱地吶喊幾聲，也隨 即消逝在虛空中，甚至沒有回聲可期。 當然，在這一路行來的途中，也會遇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但依然只能 各人困在各人的位置中，努力著自己的生存。 也因此，我一直以為理想只是理想，是不可能實現的，更不認為自己有能 力為這理想做一點貢獻。 這樣的認知，卻在進入慈濟工作後逐漸地改變了，我們的師姊讓我發現─ ─理想是可以做到的。師姊們的表現讓我明白，原來理想並不在天邊，理 想就在身邊；理想不在於完整的規畫，而是一步一步踏實前進；理想並不 是聖賢、英雄的豐功偉業，而是平凡人們的日常生活。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每次帶領師姊們研討個案輔導時，無論面對多麼複雜的問題、多麼困難的 家庭，師姊們都能耐心地慢慢去瞭解，一次又一次的探視，一點一滴的幫 助。不論多麼繁瑣，沒有效率、甚至徒勞無功，大家都不曾氣餒，針對所 有實際狀況，尋找各種可能的方法；即使找不到方法，也能滿心歡喜地長 期陪伴對方繼續在困境中前進。 原來這就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只有立足於慈悲，智慧才能稱之為智慧；同樣地，只有智慧的圓滿運用， 慈悲才能真是慈悲。 擴大來看，今日社會的混亂其實正是空前的轉機，我們雖然可能墮落、毀 滅，但更可能藉此跳升到更上層次。「末法時代」原來正是因緣所成就， 它讓我們離開只是「信佛」的階段，必得進而升入「學佛」的層次。 我們不再能停留於依賴權威，求他救贖，由他幫我們完成一切的層次；如 今我們每個人都須「立志成佛」，學佛的一切悲願德行，證佛的一切自在 解脫，真正的淨土當然就在我們腳下。我相信，這些都是佛陀預知，也是 佛法善巧帶領的真義。 感謝參與醫務志工的師姊們，是大家的難行能行，讓我看到了這些「真實 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