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命運的代言人

◎謝莉娟

「不願放棄自己！」「凡事做到再說！」的生活信條， 讓重度損傷的尊聞，靠著口可以寬慰他人，可以素描； 靠著手指、手肘一丁點力量可以撥動電話， 可以駕著電動輪椅四處行善，完全活出全新的自己。 誰是命運代言人？ 是遙不可及的造物主、神祇，或是自己？ 一場跳水意外，讓黃尊聞喪失行動能力，奪走原本該是璀璨的人生。 他埋怨過：「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會如此倒楣？」 然而，當他透視了生命的真象，逐漸走出自卑的陰影，及對人生的不滿後 ，他發現：能「活著」是一種幸福。他告訴自己，要積極地活在現實裡， 要心存歡喜及感恩，去經歷調適過程中的挫折與不快。不管是否生而命定 ，或是脫離不了生命的大輪迴，這次，他要重新當自己生命的代言人。 二十七歲那年，我癱瘓了 七十八年六月二十五日，本該恣意悠遊於陽光下的黃尊聞，因跳水不慎， 傷及頸椎。強大的撞擊力，使年輕的生命陷入昏迷，亦使瑰麗幢憬愈形模 糊……那年，他年僅二十七歲…… 意外發生時，海岸救生員奮力將他營救上岸。當時他生命跡象已非常薄弱 ，瞳孔逐漸放大，救生員在急救無效後，正打算放棄，同行的妹妹及友人 不斷央求：「請再試一試！」就在旁人議論紛紛的嘆息中，黃尊聞僅存的 一絲氣息微弱的掙扎著……。 昏迷中的尊聞，性命如在虛無飄渺間，隨時都可能消散無蹤。他怎知親人 焦急、慌亂的思緒，只為再喚回他一句回應，或是簡單的呼吸……。 黃尊聞懷抱著一顆平靜的心，訴說那天的意外，其中的細節是妹妹及友人 告訴他的。 他深深領略到生命的無常和脆弱：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得無法反應，無法 記憶意外的瞬間，更無法相信「我癱瘓了！」的事實。 備嘗身心病煎熬 尊聞一如其他重傷病患一般，在一家又一家的醫院轉介、轉診、會診、開 刀……。 當時他做了「腦部牽引」（即在骨頭兩側釘上鋼釘、鋼架固定損傷部位） ，昏沉了兩個星期，等待主治醫師自美返台動手術。一切的痛苦和不適， 都因腦部及脊椎的嚴重受創而渾然不知，更遑論去察覺身體有何異樣。唯 一清楚的是，醫生觸及四肢時，一點感覺也沒有，但他總想，還有治愈的 希望吧！ 於是，就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由親友日夜不停地照顧，黃尊聞於醫院住 上大半年。 一年之後，輾轉來回台北、羅東復健治療，才真正體會「身病」與「心病 」的苦，「那才是痛苦的開端。」黃尊聞黯然地說。 復健過程中的挫折，與得知病情的嚴重性，常常讓尊聞激動的無法自己。 對生命的疑問、憤怒，與厭世的想法，如排山倒海般襲捲而來，原本計劃 好與友人共同創業，擔負起照護家人的責任，現在全都被剝奪。 「想想看，連吃飯──這麼平常、簡單的是都要重新學起；想拿跟湯匙， 卻連一點氣力也沒有……好像一夕之間，我得重新認識自己，好沮喪，真 的……」以往所熟悉的形體，對尊聞來說已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連自 己都陌生的僵硬軀體。 「這期間不只我痛苦，連家裡的人也跟著悲傷！」黃尊聞慨然說著。 黃家二老三年前才在一場車禍中，失去心愛的小兒子，三年後家中唯一的 男孩又半身不遂；舊創新傷的刻骨錐心之痛，使二老終日以淚洗面。 想探究、想問個明白──老天爺為何如此安排？黃媽媽帶著悲慟、不安、 疑慮的狂亂心緒，開始奔騰在各個道壇間，只要聽聞有人，或那尊神祇能 指點迷津，解除一丁點而心中的疑惑，那怕遠在山巔水湄，黃媽媽都會想 盡辦法趕去。 說黃媽媽是迷信、失序了嗎？對於任何喪失心中瑰寶的父母來說，這份瘋 狂似乎都能被理解。 「或許是自己悶得慌，不知如何排除心理壓力，加上母親盲目追索神蹟， 對我疏於照顧之下，情緒很容易波動。」於是，各種傷人的話、惡劣的情 緒像是無的放矢般，在尊聞和媽媽之間亂竄，以致兩人傷痕類壘。 重新屹立陽光下 曾經比鄰而住的李華師姊，得知黃家情況後，針對黃尊聞與媽媽的心結， 長期予以個別輔導。 原本不能接受孩子受傷的黃媽媽，漸漸放寬心，以「甘願做，歡喜受」的 平靜心情，珍視這份母子緣，全心輔助尊聞。李師姊說，其實和黃師兄才 談過一席話，就發現他是個外向、樂觀的青年人；對於和母親之間的現況 ，他當然會難過，不過還是懷抱希望，等待轉變的契機，畢竟這一切都會 過去。 有了慈濟道侶們的陪伴和開導，加上慈濟醫院復健期間，對志工精神之所 見所感，還有上人親自慰訪時的鼓勵，黃尊聞感佩慈濟人的真誠與細心之 餘，還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成為慈濟人。 出院那天，他「請」了好幾捲「渡」的錄音帶、慈濟書籍回家「進修」， 並與「厝邊頭尾」結緣。對於幾捲愛不釋手的慈濟錄音帶，黃尊聞笑著說 ，這比他以前愛聽的流行音樂都好聽！ 心境愈自在、愈無惶恐的黃尊聞，重拾熠熠光彩後，每天總會「駕」著電 動輪椅，四處「普查民情」，只要獲悉附近那個人、那戶人家生活貧頓、 處境堪憐，他就先去了解案家概況，再轉報於慈濟師兄姊。他認為，師兄 姊犧牲星期假日上山、到海邊看照顧戶已經夠忙的了，「若能為他們分擔 些，以回報他們對我的關心也是好的！」 為讓他人也能感受自己曾受過的幫助、關還與鼓勵，黃尊聞總不吝花上半 天的時間，細心開導一些特別的個案。「只希望能讓他們心情舒坦，不要 喪失意志力。像我們這種高度脊髓損傷者，靠自己的毅力與勇氣比什麼都 重要，而且上人曾說過，千萬不要因生理病，連『心』都一起病。往後的 日子，照顧好自己的心最重要，心情要想辦法『放乎開』！」「當然，也 不要放棄以往的生活圈。常和朋友保持聯繫，不封閉自己，就能進早踏出 傷後的第一步，讓自己活的自在、豐富，重新站在陽光下。」黃尊聞字字 懇切的勸勉，正是他受傷六年多來最真切的感受！ 所以，不論是中風需復健的歐巴桑、脊椎損傷嚴重的年輕人、肝腫瘤病患 ，黃尊聞除陪同他們、接受時間及病痛的考驗外，他還以慈濟錄音帶、書 籍與之結緣，分擔他們抑鬱與恐懼，無論輔導成效是否立即產生作用，至 少有「真誠陪他走一段」的用心，讓病友們不再孤寂。 活出全新的自己 談及過往及現在種種，黃尊聞認為與慈濟人接觸而學佛後，更能透視生命 的真象，了解凡事最終都是「空」，並將「放下」的功夫運用自如。這種 觀念不是消極，而是促使自己更積極掌握發揮功能與良能的機會，在「活 著」的當下，就能顯現活著的意義與價值；將困擾自己的煩惱降低，轉換 為生活的智慧。 「不願放棄自己！」「凡是做到再說！」的生活信條，讓重度損傷的尊聞 ，靠著口可以寬慰他人，可以素描；靠著手指、手肘一丁點兒的力量可以 撥動電話，可以駕著電動輪椅四處行善，完全活出全新的自己。 主觀判斷、執著、得失心重──是過去的黃尊聞；不把殘疾看成重病、看 重自己的潛能、珍惜活著的幸福──是現在的黃尊聞。 在黃尊聞的身上，見到的是活著的光榮；不管人生而命定，或是脫離不了 生命的大輪迴，這次，他是自己命運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