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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堅持的傻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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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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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深委員話當年》之二•勸募篇
風鼓,是昔日稻穀收割之後,用來除淨秕糠、塵土等
夾雜在穀物中的雜質,以及選別佳粒、未熟粒、碎粒等的機具;
王金福師兄便曾以風鼓篩選米粒的過程,
比喻學佛者在菩提路上精進與退轉之別。
三十年前,證嚴上人號召了一群家庭主婦入善門,
堂堂開啟慈濟功德會利益眾生、濟貧教富的艱鉅歷程。
這其中,有人因緣不夠深,脫隊另奔前程;
有人三十年如一日,孜孜前行,樂此不疲,
就像那一顆顆渾圓飽滿的米粒,
嫻靜地散發著金黃、溫柔的成熟潤澤……
如今,這群年事已高,卻依然固守苦幹實作勸募方式的老菩薩,
捨出了含飴弄孫、閒適自若的安逸生活,
信誓將「從一而終」地堅持「佛心師志」。
也就因為這一分「傻」的智慧,他們勇猛精進地勤播善種,
才讓後者有福田可耕、有好事可做!
早期的委員泰半是家庭主婦,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社會價值框架下,
多是不識字且缺乏社會經驗,僅憑著一股信念──師父要救濟貧民、很偉
大,而以誠懇積極的態度、直接淺顯的言詞向人介紹慈濟。
令人好奇的是,在不識字的情形下,如何記下會員的姓名、地址等資料?
在沒有寬廣的人際關係下,如何建立起為數可觀的會員群?
有位已往生的靜宏師姊,上人曾對她那本填滿「不同筆跡」的勸募本提出
疑問。她說,因為自己不識字,所以一到會員家就告訴他們:「來,將你
們的名字寫下,還有錢數。」就此解決了不會寫字的困擾。
而為了下一次來取款時,仍能記得地方,一出會員家她就用心地觀察周遭
環境,並將特殊的地標以圖形記下。
比方說,門口有一顆大石頭,就在該位會員的資料旁畫個大圈圈;院子裡
如果有種菜瓜,就畫一條菜瓜的形狀;若是在菜市場,賣雞的就畫一個雞
頭,賣魚的就一條魚……。
如此建立了一套屬於自己的資料系統,藉著這些密密麻麻的記號,收款時
得以按圖索驥;向上人報告時,也得以看圖說故事。當然,如果這些資料
不經過她的解釋,旁人是無法全然意會的!
因緣成熟時,它會以不同的姿態向您宣告,
即便您如何冥頑不靈,
它終究會讓您明白「水到渠成」的道理。
對多數古早時期的家庭主婦而言,「菜市場」可說是她們唯一的社交場合
,是交流情感、增廣見聞的「好所在」。而「慈濟功德會」的傳奇,就是
在這樣一個充滿人情味的地方口耳相傳開來的。
因為開店且靠近菜市場,每天總有一群「姊妹淘」在買完菜後,到靜恆師
姊的店裡話家常。
「其實我嘛嘸(也沒有)走多少所在(地方)去勸募啦!」謙虛的靜恆師
姊不僅以「守株待兔」的方式,接引周遭的人入善門,甚至還隨緣隨分地
把觸角伸展到台北、台東、高雄等地區,為「佛法無邊」做了一個很好的
詮釋。
不過,靜恆師姊並不是一開始就對慈濟篤信不疑。那天,當靜依師姊以「
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的心情,告訴她:「農場(即靜思精舍)有位師
父在救人」的時候,靜恆師姊很不以為然地表示:「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
事情!你這個大塊呆(大胖子),一定又被騙了!」
在那個生活艱苦的年代,多數人自顧不暇,哪還有閒功夫去關心別人的死
活,也難怪靜恆師姊要「鐵齒地」存疑了。
直到有一天,兒子的同學經過家門,靜恆師姊一如往常地拎了一包舊衣服
,要給家境清寒的他提回家,讓他母親縫縫補補「舊衣新穿」;這時他黯
然地告訴師姊:「阿母的眼睛瞎了,再也無法補衣服。」
靜恆師姊聽了嚇一跳,心想:「目光的人,囝仔攏教昧好啊,目暗的人那
有法度?(眼睛看得到的人,孩子都教不好了,瞎眼的人怎麼會有辦法呢
?)」
正感惋惜之際,想起了「大塊呆」靜依師姊曾提起的那一位農場師父,於
是她再一次向靜依師姊求證,兩人又相偕到瞎眼婦人的家了解詳情,並探
察住院就醫的費用,提報給「農場師父」。(作者按:當時花蓮人稱靜思
精舍為「農場」,「農場師父」即指上人。)
農場師父表示願意幫忙,於是,靜恆師姊開始向街頭巷尾熟識的人募款。
就這樣,靜恆師姊在未正式加入慈濟委員行列前,已經展開了勸募經驗的
累積;就這樣,被「騙」了一輩子仍甘之如飴。
當你決定敲門時,是否已經做好準備?
因為生命是一場充滿變化與未知的考驗。
在那個電話還不普遍的年代裡,很多事情是無法事先聯絡的。所以,有的
委員為了收一筆「十塊錢」的善款,來回往返五、六次是常有的事。
比如上午過去,對方正在忙,心想中午再來好了;中午過去,對方卻在睡
午覺,又不好意思打擾;晚上再走一趟,這回是人不在家,又徒勞而返。
台北第一位委員靜銘師姊,有天午后從三重市到八德路四段收取會款,按
了兩下鈴之後,主人一臉倦容地開了門說道:「以後不要來收了,我自己
寄去好了。」似乎為午休被打斷而感到不悅;從此,靜銘師姊特別注意,
絕不在午睡時間收取會款。
受過日式教育,待人有禮,生性樂觀且反應明快的靜瑩師姊,有一次去向
一位正忙得不可開交的會員收款,為了不影響他做生意,靜瑩師姊自動地
在一旁幫忙包東西並招呼客人。
等他忙得告一段落後,靜瑩師姊才露出靦腆的笑容表明來意,而會員也非
常客氣地說:「唉唷!你嗯卡早講耶,乎你跟阮無閒,真歹勢!(你不早
說,讓你和我一起忙碌,真不好意思!)」「嘸要緊啦(沒關係)!反正
我嘛(也)想要學做生意!」
勸募,是要人心甘情願地把錢從口袋裡拿出來,勉強不來的。
婚後隨先生搬至花蓮的靜純師姊,與功德會結緣後,雖然西部親朋姊妹非
常支持,勸募輕而易舉,但在幾乎舉目無親的東部,她卻聽過這樣的聲音
:「參加功德會好像在跟死會,永遠都繳不完!」
面對這樣的抱怨,靜純師姊感到的不是尷尬而是難過。因為讓人家繳錢繳
得有負擔讓她深覺抱歉,於是她說:「如果最近不方便,停繳一陣子嘛嘸
要緊(也沒關係)啦!等你想繳的時候再繳好了。」
所有必須經歷的挫折與風浪,
都只是為了成就引領迷航的心靈安然靠岸。
勸募過程中,有時也會產生一些意外的誤解而令人難忘。
靜容師姊有一回向一位阿婆收十元的功德款,當她恭謹地對阿婆說:「多
謝你,功德無量!」
不料,阿婆隨即拿起掃帚對她破口大罵:「我給你錢你還說我『無量(沒
肚量)』!」她沒有任何辯解的機會,便被阿婆用掃帚轟出門。原來阿婆
沒聽到「功德」二字,卻只聽到了「無量」,也難怪她要大發雷霆了!
逢人雖總笑盈盈的靜瑩師姊,若遇不合理的情事,仍會據理力爭,說個分
明。
有一次勸募來到了一家大旅社門外,心想,這一回可能要遇上個樂善好施
的「大員外」,於是興沖沖地上門勸募。誰料,這「大員外」不僅拒絕布
施,還將師姊們轟了出去。
「他不想捐錢也犯不著罵人啊,更何況還毀謗慈濟!」回去之後,左思右
想意難平,隔天她就又跑去找那位「大員外」。
她克制內心的委屈,以溫和理性的口氣,一一化解對方的歧見與無明火,
後來,這位「大員外」也成了慈濟的會員。
看見妳在人群擾攘中大聲疾呼的模樣,
那微弱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感動了我,
於是我拿起擴音機加入妳的行列,希望有所助益。
慈濟草創初期,雖然師姊扮演著極重要角色,然而,少數幾位師兄倒也功
不可沒。尤其在「男尊女卑」觀念尚深的彼時,師兄在社會上既有的事業
、地位,也就有其推波助瀾之效。
台東委員王添丁校長,最初對勸募也不知該從何著手,尤其要以校長之尊
向人開口「要錢」,這實在不是件容易事。然而,從事教育工作者,畢竟
深知教育自基礎紮根的重要性,對於善性的培養也不例外。
於是,他以童子軍「日行一善」的口號,呼籲學生及教職員每日存下一點
零用錢,幫助貧困病苦的人們。如此一來,不僅發揮了勸募的功效,也達
到了啟發良能的教育意義。
而自稱除了「賊仔(小偷)」,幾乎什麼工作都做過的「老土地公」──
玉里委員王成兄,剛開始勸募時,即使已累積相當的人脈與社會經驗,仍
難免有碰釘子的時候。
有回,他把勸募對象鎖定一位舊識,剛進去朋友家時,上座、奉茶,一切
是熟悉熱絡的寒暄與招呼。可是,當他表明來意後,朋友竟然說:「我都
還需要人來救濟,那有什麼錢可以捐!」尚未深談,即被潑了冷水。
但土地公並未因此受到打擊,「這邊不行再換別處呀,嘸(沒有)人全攏
(都)這樣的啦!哪攏(若都)這樣,就嘸慈濟囉!」
「幫助別人,卡贏乎人(勝於讓別人)幫助。」這是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
話。或許曾親身經歷過貧窮,更能體會那分窘境吧?
他藉著經商所打下的基礎,只要全省那個地方交了朋友,他一定想盡辦法
「親自」將這顆善種子散播過去,所以他的會員幾乎遍布全省,而他也樂
於全省巡迴收款。
或許因為太過疲於奔命,有一回他竟在路旁不知不覺地昏睡了過去﹗還好
不礙事,被人喚醒之後,仍然生龍活虎。
把珍藏的歲月定格,
串成回憶裡一頁頁動人的詩篇,
故事這才開始呢﹗
這些聽起來豐富又有趣的「勸募經驗」,究竟是頂著多猛的驕陽烈日、冒
著多狂的寒風冷雨、流過多少的血汗滴聚而成的﹖如今已無從追索。但其
中的精神,確是值得我們一再玩味與學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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