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報導】
老人的思緒隨著塵灰飛揚在空氣中，寂寥的歲暮時光，有人陪伴說兩句話
，讓那震慌的心有傾訴的出口，歡喜才有擺放的位置。
〈來去呷桌〉
◎撰文／賴麗君
住在東勢的八十八歲獨居阿嬤，一早就起床梳妝打扮，因為這天要去和慈
濟的朋友圍爐「呷桌」。
九點多，慈濟專車到了，「阿嬤！阮來接您去圍爐囉！」阿嬤行動不便，
平時以輪椅代步，志工們合力將她抬上車，「歹勢！阮真重呵？」阿嬤靦
腆地說。
一路上，阿嬤像個要去遠足的小朋友，看到認識的人就探出車窗外向他們
說：「阮要去參加慈濟的圍爐哩！」
抵達圍爐現場，她高興地向每位志工及來參加圍爐的老人打招呼。當志工
們在台上表演手語，她也跟著附和；一對阿公、阿嬤上台表演逗趣客家歌
謠及舞蹈，她也笑得合不攏嘴，眼睛都瞇成一直線了。
圍爐的時候，她邊吃邊稱讚菜色美味：「好呷！好呷！沒來真可惜！」她
熱情地拉著幫她夾菜的師姊說：「不要一直站著，逗陣來呷啦！」
散場後，她還依依不捨，黏著師姊聊個不停。忽然看見常去關懷她的江魏
滿師姊，她喜出望外，激動地拉著她不放，「阮好想妳，妳最近去哪裏？
攏沒來？」「地震後，阮厝壞了，身體又不好，兒子接阮去住了！」江魏
滿說。
一聽到「地震」兩個字，阿嬤開始驚心動魄地描述自己劫後餘生的過程。
「那天地震得很厲害，阮驚得要嚎攏嚎不出來，停電攏黑麻麻，阮行動不
方便，用爬得找不到路，後來是師兄師姊及鄰長來救阮出去！若不是他們
，阮就死在裏面，沒人知了！」
還好阿嬤的家只有部分毀損，維修後尚可居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那
時連續好多天時常地震，若不是恁常常來陪伴阮，阮真的不知道要如何？
阮是歹命人，吃老攏沒子孫來陪伴，注定要孤單到死！」阿嬤紅了眼，豆
大的淚珠潸然而下。
「阿嬤！您有健康的身體就是最大的福氣，阮攏是您的子女啊！」
「若沒有恁，阮可能沒有一天快樂，每次恁來，阮就真歡喜！」
現在阿嬤日常生活起居都是靠著鄰居及鄰長幫忙，熱心的鄰長每天都會幫
她買菜、煮食三餐，並為她盥洗；當地師姊也常常前往關懷她，為她添購
日常用品。
當師兄要載阿嬤回去時，她離情依依地拚命拉著江魏滿說：「妳來跟阮住
好不好，這樣，阮就可以天天見到妳了！」
「阿嬤！阮一定會再去看您的！」江魏滿不捨地說。
上了車，阿嬤仍不停地向大家招手說再見，「記得哦！明年擱來找阮圍爐
哦！」
〈烏溪橋畔的阿嬤〉
◎撰文／范毓雯
通往霧峰與大里的烏溪橋，儘管時隔四個多月了，斷裂成數截的一端橋頭
，依然如敗陣下來的困獸般躺在河床上奄奄一息。
一處外觀看來用木板拼湊而成，再覆蓋上藍黃帆布的屋子，座落在橋頭旁
的河床上，這兒是阿嬤震後居住的地方。
走進屋內，阿嬤腳邊的火爐，木炭正吱吱地燒個正紅，這股暖意在倒退幾
步後，倏地被湧上心頭並竄入每一個毛細孔中的寒意所消融。屋角上方是
一整排寫著「××名門」、「××青境」的廣告看板，還有些許從屋縫呼
嘯流竄而來的冷風。
「小姐，阮沒有見過妳喔！」患有糖尿病的阿嬤用她差強人意的眼力端詳
了我一番，便與洪粧燕、李月彩寒暄了起來。
「兒子有乖嘸？」
「有喔，有比較乖了！」阿嬤聲音健朗地回答。而從名間鄉返家的女兒，
正在阿嬤頭皮上輕柔地又抓又搓為她洗髮，坐在屋內一隅的女婿，懷中摟
抱著一位胖不隆咚、努力地吸吮著瓶中牛奶的小娃兒。
「恁兒子人呢？」
「去鐵工廠做工啦！」阿嬤說。
洪粧燕憶及初次來關懷時，眉頭深鎖的阿嬤獨自坐在屋外，剛從感化院出
來的兒子正坐在屋內。
當時，閒聊之後才知道儘管房屋受災全倒，只能在臨時搭建的木板房屋裏
生活，但這些阿嬤都能忍受與面對，唯一操煩不下的就是還年少的兒子。
不過，從洪粧燕口中得知，阿嬤的兒子後來還曾參與慈濟草屯商工組合宿
舍興建工程與資源回收，不久前也開始在鐵工廠上班，所以這次阿嬤的面
容也就不再那麼憂愁了！
「現在心情有比較平靜，人家說阮的氣色有比較好看，吃也比較吃得下。
外面阮是不敢出去，因為有起厝的車來來去去……」這時傳出了吹風機呼
呼轟轟的聲音，阿嬤頓時加大了音量說話。
一番噓寒問暖後，我們指了指放在一旁冬令發放的物資，並向阿嬤拜個早
年。「認識恁呷好、呷高興！」洗完頭後的阿嬤顯得神清又氣爽。
〈陳年菜脯香〉
◎撰文／范毓雯
從台中市水湳出發行駛了約三、四十分鐘後，道路如蛇行般蜿蜒起來，車
子不只左右搖擺、還不時上下起伏震盪，暈眩的感覺稍微緩解之際，已來
到綠蔓遍布的新社鄉台地。
車子停駛在一處屋外，應門入內後只見沙發椅和一輛鐵馬倚靠牆邊，晦暗
灰朦中隱約見著劉老先生獨自一人坐著。
走進屋後廚房叫喊幾聲後，走入客廳的是那滿頭銀絲的劉老太太，身後則
跟著始終保持微笑的智障兒子阿強。
「我父母在地震後就常說慈濟很好。」從東勢回娘家的大女兒攙扶著劉老
太太走上前來。
「阿嬤，新年快樂喔！」這回，劉老太太看起來清爽許多，蓬鬆的銀絲修
剪過後，別有一番風韻，不似上次見面時，一提及地震發生經過，阿嬤內
心的恐懼還隨著漫天擺動的雙手伺機飛舞一番。
「上次恁有拿饅頭來，阮在洗衣服，也有人幫我擰衣服，也是恁是嘸？」
「是啊，阮是慈濟功德會的人！」
「慈濟人？是喔！人實在好，上回有人拿饅頭來……」
這些話又繼續在劉老太太嘴中咕噥著，那思緒似乎正隨著飛揚於空氣中的
塵灰般飄啊飄地留駐在往日某個時光中。
劉老太太拄著柺杖奮力一站，這會兒全身骨頭像是規格不符的齒輪難以咬
合，日前因骨刺手術，至今還在復健中的身軀走起路來顯得踉踉蹌蹌。
廚房依舊只有微弱的光線自牆上天窗透露進來，水泥地上稍顯潤白的地面
是震後修補地表被撕裂的痕跡，劉老太太摸尋擺在地上的菜籃後便拿出一
只大塑膠袋，不易彎曲的腰骨讓她坐著或彎腰的身姿，都顯得略為僵硬。
她的雙手繼續撥弄著塑膠袋，隨即傳出一股醃漬味，劉老太太臉上浮現出
一絲笑意。「這是菜脯啦！地震時，阮就拿這配礦泉水喝。」話畢，一塊
塊黑麻麻的陳年菜脯乍然出現眼前。
「恁噯嘸？」阿強倒也善體人意的拿幾只塑膠袋給劉老太太，她立即將菜
脯一一裝入塑膠袋中，我們一再婉拒，不過老太太裝袋的動作卻更加俐落
，一再說「拿去啦，嘸要緊啦！」
「過年擱再來！要記得喔！」臨行前，劉老太太殷殷叮囑地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