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郭雲仙
孩子走的那個清晨，
我聽到她微弱地呼喚我，
就在她嘴角微微上揚的同時，
一滴淚珠靜靜地滑出她的眼眶……
她是我的獨生女，父親四年多前車禍去世了，我倆相依為命。兩年前，孩
子開始莫名地發燒，醫師為她打退燒針，但燒退了又再燒，就這樣反反覆
覆竟成了常態。
我帶著她每星期跑醫院，做過許多檢驗，都沒有反應，直到她身上陸續冒
出許多小血泡，可怕的事實終於出現──她罹患的竟是血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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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星期要跑醫院，每天得打針，還要作切片、抽骨髓等檢查，孩子不得不
向學校請了長假，好在家療養。然而，重複又磨人的治療過程，在在令孩
子視醫院為畏途。儘管如此，孩子卻懂事得令人心疼。
那段時間，她還是很想出去玩耍，渴望像一隻小鳥般在藍空下翱翔；大人
們卻極力想保住她的性命，即使多留片刻都好。於是我們母女兩人有一段
時間就像被河流分開的兩岸，默默地對立著，彼此折磨。
我經常黯然流淚，不知道該怎麼辦？總覺得挫折感和恐懼感就像一大片烏
雲覆蓋了過來，心頭黯淡無光。我走到孩子的房間，靜靜地看著她那張清
麗細緻的臉龐，雖然蒼白了些，但作夢也想不到，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
病魔翻越時空，一路追趕過來，終於孩子住進了醫院。
當時我內心一直為自己鼓勵和打氣，相信孩子必定能夠幸運地逃脫病魔的
追捕，很快地就可以出院回家；更幸運點，說不定還能偷個二、三十年或
三、五十年的歲月，等醫學更突飛猛進，相信醫治任何疾病都不成問題的
。
儘管我如此安慰自己，但耳際卻幽幽響起醫師告訴我的話：「……血癌只
要不再惡化，就算控制住了，即使如此，孩子卻一生不能吹風、勞累、感
冒、碰傷……因為每一項小小的疏忽都可能引起併發症。」
我好幾次也向來探視的親友或同事探聽那裏有算命很靈的高人或靈妙的偏
方，無非想在茫茫惘惘的未來中，找尋一個讓自己覺得比較踏實的定數─
─我想知道，她到底還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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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小的孩子，竟會罹患這種病？她才六歲啊！然而還有
比她年紀更小的，在她隔壁的那張病床，那個眼睛大大、笑容滿面的四歲
小男孩，昨天走了。
死神來勢洶洶，讓大人慌了方寸。他們一方面被迫面對殘酷的現實，一方
面仍苦覓著最後一絲奇蹟出現。
在小男孩走的前兩天，他的父親連夜從南部火速攜著大包小包求得的偏方
，在醫院護士的注視下，就在病房一角架起爐灶煎藥。草藥苦口，小男孩
臨去前，把被子和床罩吐得到處都是。
女兒原本清澈漂亮的眼睛開始充血，舌頭也出現了血泡，身上好像被鑿了
一個洞，體力一天天洩了下來。
她開始掉髮，先是幾根幾根地掉，然後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怎麼也留不住
的去勢。我幫她梳頭，又梳去了一大把，雖然已經脫根，仍有一些在她頭
上盤桓戀棧，顯得很不甘心的樣子。
有一天，孩子突然陷入半昏迷狀態，我急忙將她送進醫院。她腹水增加，
阿摩尼亞指數急速攀升。
兩天後，孩子薄弱的身體似乎停止了生息，她的頭髮儼然掉盡；然而，細
茸亮髮覆蓋在她腫脹的頭上，卻有種初長的感覺，彷彿正出生的嬰孩般！
一時間，我恍惚看到當年正在分娩的自己，小孩正從自己的體內出來，那
分生產過後的空洞，隨即被一分母愛所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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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走的那天是個清晨，我聽到她微弱地呼喚我，就在她嘴角微微上揚的
同時，一滴淚珠靜靜地滑出她的眼眶。
在她走前，我已答應將她的器官捐贈給醫學院的學生作為教學研究，如此
才有機會去拯救同樣罹患這種病的患者，也好讓她遺愛人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