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可以激發生命力，
讓面臨生存威脅的非洲菫，
在頃刻間用盡所有力氣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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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病人服在病房區緩走，從張 方歡喜
而平和的臉上，很難看出她是名住院病人
。
張方今年才四十五歲，然而她將左胸的
癌痛藏得很深很深，以至於走路時微駝著
背。女兒說，媽媽生病四年多來，她從不
知道媽媽為什麼可以痛得面不改色，讓她 |
時常錯以為媽媽根本沒病。
張方常在病房區走動，鼓勵癌症病友心向陽光，她的毅力不但影響了大
林慈濟醫院七Ａ病房，那隨時能夠切換國、台、日語的美妙歌喉，更是讓
病友們開心的鑰匙。
◆打開窗，陽光照進病房
張方一早就有訪客。不久前也在七Ａ病房住院的徐小姐今天回診，順道
上來看看老朋友。
兩位光著頭的女人，一位著粉紅與白色相間的病人服、盤腿坐在病床；一
位穿墨綠上衣搭配黑色長褲的寬鬆中國服，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她們吃
著零嘴開心閒聊。
「跟妳講，我現在的白血球升到七千。」張方難掩喜色。
「哇，妳怎麼這麼棒！」在當老師的徐小姐習慣稱讚表現良好的「小朋友
」。
「是啊！我把自己養得『椪皮椪皮』，什麼東西都吃。來，換妳拿著。」
張方將一大袋零嘴塞在徐小姐手上，拍拍自己的臉頰，說：「人家都說
我氣色很好，我想，過幾天可以出院了！」
不多久，一位側背帆布包的男人走進來，三人一見面，一陣笑聲爆開來。
「你也來了！你看起來不錯呢！」張方招呼他坐下來吃東西。
「那有第一名稱讚第二名的！」家住南投的陳先生就是張方常提起的「
陳師兄」，兩人都學佛，住院期間喜歡探討諸如「極樂世界在那裏」之類
的問題。
「昨天晚上我們幾個人去逛夜巿，我邊走邊做擴胸動作，今天覺得精神很
好。」張方說：「我現在變得很會吃，早餐好像沒吃飽，現在又想吃零
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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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把身體照顧好，心情放輕鬆，好
一點就可以回家了。像我現在，每天早上
去爬山，天天都在想念你們，想著有誰能
陪我一起去爬山呢？山上的空氣真是好！
」陳先生說著，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
「原來住妳隔壁床的妹妹呢？」
「白血球很低，必須『關禁閉（被隔離） |
』，等一下我們戴口罩一起去看她。」張方回道，並不忘提醒大家：「
我們過幾天要搬家，全遷到十Ｂ病房，下次你來看我們，不要走錯了喔！
」
秋天的陽光照得滿室明亮，又有熟識的病人走進來打招呼，嘩啦啦的笑談
聲迴盪在病房，襯托出窗台上那一株開滿紫色小花的非洲堇，格外安靜。
◆責任在，攬胸抱病假大扮
四年多前，張方發現左胸一顆土雞蛋大小的腫塊，經醫師診斷為惡性腫
瘤，她不願相信事實，並且逃避了正規治療。
「那時老二還在念小學，必須每天接送，如果我去開刀，生活秩序一定大
亂；而且在我的親人中，有四個人因為癌症往生，所以我也害怕治療的結
果。」
張方後來選擇中醫和草藥治療，可惜效果不彰；此外，三十六歲那年開
始學佛的她，也希望透過宗教力量的協助，與癌症和平共處。
為了不讓孩子們留下「家裏有一個生病的媽媽」的記憶，張方患病後，
仍然照做家務、繼續當保母，最高紀錄曾同時照顧四名嬰孩。她將別人和
自己的孩子都照顧得很好，絲毫不受疾病影響。
女兒說，媽媽每天工作到很晚，常常十一、二點了還在洗衣服、晾衣服；
不過兩年前媽媽的體力漸走下坡，譬如晚上補習回到家才八點多，就看見
媽媽坐在椅子上打盹。
照顧家庭、工作賺錢的責任感，讓張方強打起精神，她也時常抽空探望
公婆和娘家的父母。生病的最初兩年，張方尤其不讓父母知道她的病。
當腫瘤愈長愈大，張方走路時不得不捧胸「抱」病。
年老體衰又行動不方便的父母，最喜歡聽女兒唱日本歌謠。張方每次回
娘家，一直保持捧胸姿勢，為免父母起疑，她自圓其說是：「攬胸走路卡
大扮（大方之意）呀！」
「上有父母，下有子女」的牽掛，激發了張方求生的意志力。然而，今
年三月十五日，張方清除腫瘤傷口，發現乳房下方多出一塊肉，後來這
塊已經潰爛的肉居然被她整個搓下來、流血了，隔天只好到大林慈濟醫院
看門診。
「我看過媽媽的傷口，簡直不敢相信那是長在她身上的東西！就算是一個
長相很醜陋的人，我也不相信這樣的傷口應該長在人的身上……」女兒說
，她不知道媽媽是怎麼忍耐下來的。
今年三月到慈院住院治療，出院之後，二十九日半夜三點，張方的腫瘤
爆破了！
「感覺身上熱熱的，眼前一片黑，完全看不見。」張方說，哥哥和嫂嫂
大概是被浴室滿地鮮血嚇壞了，趕緊將她送醫。當時，她並沒有因為恐懼
而想到「死亡」這件事，「我只是不知道要是身上的血流光了，怎麼辦？
」她說。
張方再度住院後，開始接受化學治療。
◆不止痛，等待痛感自然消退
住院初期，她連站起來倒水的力氣都沒有，有一次勉強起身，腳卻沒有力
氣再跨步。護士擔心她的安全，規定她那陣子連上廁所都要按鈴。
在床上躺久了，張方覺得身上的肌肉變得鬆垮垮，於是訂定目標，從學
站立到能走。好不容易可以在走廊穿梭自如。
八月二十九日，張方經歷一次大考驗。「我突然感到無法呼吸，全身發
毛。護士給我氧氣、烤燈幫助我呼吸和保暖。那種喘不過氣的痛苦，好像
真正面對了『死亡』，事後我在想，如果死亡就是這樣的話，好像也沒什
麼好怕的。」
張方說，過去曾在夜裏感到癌症引發的極度疼痛，女兒徹夜不眠陪著她
，那時她不知道究竟這樣的疼痛會不會致死，所以早向女兒交代了遺言。
事實上，對許多癌症病人來說，「疼痛」比「死亡」更可怕，但直到目前
為止，張方堅持不打止痛針。她是個自主性很高的病人，她的想法是，
她不希望自己對痛感麻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壞到什麼程度，同時也消減
自身抵禦疾病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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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七點到九點是最痛的時候，後
來我找到一個適當的姿勢。我躺在床上，
把左手臂張開、抬高，不讓腋下的淋巴受
到壓迫，頭部朝右傾，把身體的左邊完全
空出來讓給腫瘤，右手放在腹部略加施壓
，就這樣等待那一股像『萬針穿心』的痛
──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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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所帶來的變化，無論是在「感受」或「外形」上，張方都泰然處之
。譬如對女性來說，「剃髮」的經驗總是特殊。張方接受化療之後，頭
髮掉得稀稀疏疏，決定剃掉。剃髮那一刻，她覺得此後不必再為掉髮而煩
惱，心裏反而舒暢無比！
有一天兒子說：「媽媽，妳剛長出來的頭髮，看起來好像狗狗的毛喔！」
張靜方一聽，哈哈大笑。
她的樂觀與自信幫助了自己，更讓同病房的癌症病人獲得不少信心。
◆心境轉，一切跟著改變
七Ａ病房的護理長林雅貞說，病房裏有新住院或情緒不好的病人，她總喜
歡請張方去跟他們聊天。因為有些病人在面對護理人員時，會想：「又
不是你生病，你不懂。」
有一回，張方做完化療，聽見林護理長說，有一位病人心情低落，她顧
不得自己身體疲弱，便問：「那一床？我去。」
一位男病人每當疼痛時，一定立刻按鈴，要是護士沒有馬上出現，他就搥
床大叫：「護士都死掉了嗎？」
「妳不耐煩是不是？如果不耐煩就不要來！」男病人粗聲厲氣，嚇得護士
連忙賠不是。看見護士走了，他更是大罵三字經，一吐為快。
張方見此，好言相勸：「如果那是我們自己的姊妹，每個月賺那麼點錢
，卻被別人罵得一點尊嚴都沒有，你的感受是怎麼樣呢？我們應該將心比
心。」
個性溫柔的張方無物不剋，勸過幾次，男病人不但少發脾氣，由於彈了
一手好吉他，便與愛唱歌的張方變成好搭檔，常在病房製造歡樂。
一位住院阿嬤心情不佳，絕少講話，對待照顧她的媳婦也顯得冷淡。聽見
張方他們在病房彈彈唱唱，竟也說：「怎麼只有你們在唱，我也會唱哩
！」
一位同樣罹患乳癌的病人，常抱怨生這樣的病，連洗澡都有困難。張方
告訴她：「人家洗澡時得洗全身，我們只要洗半身，多好啊！」
「怎麼妳講的話都跟別人不一樣？」
「心境能夠轉變，一切就會跟著改變。」張方說。
徐小姐剛住院時，感覺很容易喘，緊張地跑來請教總是一副「老神在在」
的靜方。
「妳的心跳多少？怎麼都不喘呢？」徐小姐一聽說張方的心跳總是破百
，她才知道人家是「調心就能調身」，她是自己嚇自己。
後來，徐小姐又聽說張方的先生在她第二次出院時，向她提出離婚。「
要是我，早就去死了，妳怎麼還能談笑風生？」相較於張方的處境，徐
小姐有個愛她的先生，為她安排住單人病房休養，僱用看護一起照顧她，
什麼錢都捨得花，難怪徐小姐後來認為自己是病情最輕、最幸運的癌症病
人。
「張方是七Ａ病房的『心靈志工』，不一定是她跟你說什麼，而是她的
行為和談話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正向的導引。」護理長林雅貞說，不但是病
人，即使她偶爾遇到不如意，也喜歡端盆自己栽種的花去找張方坐坐聊
聊，不必談自己的煩惱，心情就變好了。
「跟她比起來，我的煩惱算什麼呢！根本就是小題大作。」林雅貞說。
◆感恩心，獻給大林醫護人員
病友們常誇讚張方帶給他們快樂與信心，然而張方卻從不吝惜去感恩
別人給予她的幫助。
今年九月，證嚴上人行腳至大林慈院，張方利用「志工早會」時間上台
，表達了她對醫院的感謝。
她說，三月十八日到大林慈院住院，一般外科魏昌國醫師為她做切片和人
工血管。「慈濟醫院好像一個大家庭，病人就像左鄰右舍。魏醫師幫我做
人工血管手術時，我還沒有聽完他講的笑話，就開完刀了！他還誇說：哇
，這個刀開得真是漂亮。讓我好放心！」
三月二十九日，她的腫瘤爆破，從急診室轉住院，放射腫瘤科李文星醫師
是她的主治醫師。「他比我的家人更像家人，每天來看我兩次，安撫我、
鼓勵我。他很幽默，他聽護士說我前一天晚上發燒，隔天來看我時就說：
『聽說妳昨天很熱情喔！』」張方欣賞李醫師對病人治病又療心。
李醫師出國期間，張方胸口不舒服，轉至胸腔內科看診。「王金鐸醫師
很有趣，他說：我接受妳，等妳的主治醫師回來，我再交還給他。」當李
醫師將要回國，王醫師便通知她：「妳的救『星』要從美國回來救妳了！
」
這期間，張方也請中醫科會診。「張兆輝醫師說我氣血虛，可以使用藥
草薰洗打通血脈，醫師說薰完後要穿襪子，可是我沒有帶襪子來，本來想
請家人帶過來，結果隔天，張醫師就買了兩雙新襪子送我。」
「有一次我又發燒，請中醫科葉明憲醫師開藥給我，他特別叮嚀有什麼狀
況，要請護士通知他。」張方說，後來她的狀況很好，葉醫師仍不放心
，晚上十點多還來看她。
「感恩上人創造慈濟！」張方對醫護人員和志工的照顧如數家珍，最後
向上人衷心地致意。
◆不問「為什麼」，只問「怎麼做」
雖然不美滿的婚姻是張方生命中最大的缺憾，但是最後獲得了圓滿的結
束，張方對前夫，依然不忘「感恩」。
今年五月，張方第二次出院隔天，先生向她提出離婚的要求，張方平
靜地說：「好，既然你提出來，我們就來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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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對這個家庭並不負責任，他可以說
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負擔，沒想到他主動提
出離婚，我在想，十八年五個月又十一天
，這個『債』總算是圓滿了！」張方如
釋重負，不過她說，大人的婚姻關係可以
終止，但是父子的血緣關係永遠存在。她
勸一對兒女放棄對爸爸的成見，將來還是
要孝順爸爸和爺爺、奶奶，這是做人的根 |
本。
為什麼她對先生從無怨恨？女兒說：「大概是失望、生氣的情緒都已經過
去了，而且媽媽對別人的情緒一向很敏感，她通常能夠了解別人行為背後
的原因，她不像很多人總是在問：『為什麼』？」
生了這場病，張方除了體會「有病一定要看醫師，儘早治療」，她也看
出情緒與疾病存在著重大關聯。曾有三次，她為了一些事情而心生委屈，
甚至生了悶氣，腫瘤便很快跟著腫脹、僵硬，她簡直意想不到。
平靜的心情有助於身體健康，因此張方住院期間，以念佛幫助自己獲致
內心的安定，她笑說：「要是沒生病，我又不是退休的銀髮族，那有這麼
多時間坐在這裏念佛呢？」
觀念一轉，坐在病床上的張方還給自己無限的自由。
◆多出來的日子都是賺到的
在七Ａ病房，許多小盆栽是林雅貞利用宿舍頂樓空地栽種，拿到病房區擺
設的。她不定期更換，讓病房充滿生機。
這天，張方和林雅貞站在窗邊欣賞盛開的非洲菫。
「非洲菫的生命力很旺盛。妳看，這一盆花團錦簇，要開出這樣的花其實
是有方法的！」
林雅貞說：「當它剛長芽的時候，我就拿小夾子將芽拈掉，兩三次之後，
這棵植物會感受外在環境對它生長的威脅，就一口氣開出好幾朵花，就像
這樣！」
「原來是這樣子啊！」張方簡直前所未聞。
逆境，可以激發生命力，讓面臨生存威脅的非洲菫，在頃刻間用盡所有的
力氣綻放；張方又何嘗不像這株非洲蓳？遇到重大疾病的威脅，反而活
出燦爛的光彩。
「生病之後，我更知道把握身體多做好事，讓生命活得有意義，這樣就不
必等到往生之後乘願再來，而且內心感到快樂，當下就活在極樂世界了！
」張方開心地說，年初時，腫瘤科醫師預估她只剩六個月的生命，如今
她已經活過這個期限，這逐漸多出來的日子都是額外賺到的。
張方對現況感到滿足，她說她會加油，能夠看著子女長大獨立，是她的
福報，但是她不會因此而向命運討價還價。
註：原七Ａ病房住院病人包括腫瘤、中醫和新陳代謝科，今年十月初，病
房遷至十樓，腫瘤科分配在十Ｂ病房，其他科別則在十Ａ病房，護理長為
林雅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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