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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與我的大孩子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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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述／蔡純青 採訪整理／徐錫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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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狀況百出，日日抱怨與告狀；
我生氣沮喪，也靜思反省——
孩子們只是智商不好，
除此之外，與一般人無異。
若方法不對，蠻力對待，只會適得其反；
耐心陪伴，將看見他們的轉變與成長。
上完高三最後一堂國文課，拉開講桌抽屜的剎那，回憶也順著輪軌，回到
高一的一個早自習時間——
我陪著學生們靜靜地看書，正想拉開抽屜，「嗯？打不開？」
學生們開始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地，總算拼湊出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是「勇哥」先前與同學打鬧時，撞出了抽屜，想推回去又放錯軌道
，抽屜就這樣卡住拉不出來了。
我試了幾次，始終拉不開抽屜，不禁火冒三丈，隨即拉下臉來，語氣也開
始冷峻，犀利的目光更射向站在角落的勇哥。
全班十五位大孩子，一下子全安靜了下來，準備看我要如何處罰勇哥。有
的人看來惴惴不安——那是這群十七、八歲年齡，心智只有十一、二歲的
特教班大孩子臉上，不會隱藏的真實表情。
◆忍受錯誤 才能幫助他學習
兩年多前，頂著同事們口中最有愛心老師的光環，踏進了特殊教育的領域
。沒經驗、非本科系出身的我，為了找尋適合的教材徹夜未眠，開學後更
為了這群大孩子狀況百出、天天打小報告而抓狂不已。
「老師，他們又在吵架！」「老師，他把褲子弄濕了！」這群孩子剛進入
高中就讀，心智與生活能力卻像小學生——
「老師趕快來！慧慧在哭了！」
「慧慧，你為什麼哭？」
「因為他打我！」
「為什麼他要打你？」
「因為我罵他。」
「你什麼要罵他？」
「因為我無聊……」
諸如此類莫名的原因，忙得我暈頭轉向。
抽屜卡住的那一天，我看著勇哥驚恐慌張的身影，一片肅靜中，我閉上眼
睛，思緒千迴百轉。剎那間有了不同的想法——想到我曾教他們的兩句好
話：「生氣是短暫的發瘋」、「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我心念一轉，想想何必生氣？這不過是勇哥在學校裏所犯的一個小錯誤，
而他的母親十多年來不斷承受他所犯的大大小小錯誤，為什麼我卻不能原
諒他？
這群孩子的智商不好，才教進去的知識，關不住就溜了出來；除此之外，
他們與一般孩子沒有什麼不一樣。
我試著平靜下來，把這個狀況當成機會教育，告訴孩子該用什麼態度來解
決事情。
於是，勇哥上前嘗試拉開抽屜，美美、小貞、佩佩在旁給予鼓勵，小方則
出手相助……
此刻，他們不再是那個愛吵架、令人頭疼的班級；在班上向來直來直往、
常演出動作劇的小明，用力將其中一個抽屜硬生生地拔出來，同時拉壞了
輪子與軌道，散出了一地的書。
看到患有輕微自閉症的小鈞也願意上前幫忙，讓我的心情轉了個大彎而振
奮了起來。小鈞說話、做事一向慢條斯理，時常令人摸不清他的想法；但
在他的組裝之下，另一個卡住的抽屜被輕易地拉了出來，又順利地推回正
確的軌道。
誰說這群孩子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地生活、工作呢？若方法不對、耐心不夠
、未能因材施教，對這群有學習障礙的孩子，即有如蠻力對待，反而適得
其反。
◆排除障礙 從基礎開始學起
班上幾乎每個孩子都有學習障礙或家庭問題，有的人還有情緒困擾。
例如小明，來自於文化刺激低的家庭，父親是老榮民，鄉音腔調重，媽媽
則是印尼人，因此小明學不好中文，也無法適應學校生活，學習嚴重落後
，到高中仍不會寫字。
這種情形就像變了形的輪子放在不合適的軌道上，無法順利的滑行，只有
不斷地梗阻與磨擦。
我嘗試依他們的特殊需求製作教材。改編國中小課外讀物，用最口語化的
方式或圖片，解釋他們可能不懂的詞彙，例如「嚴禁」就是完全不能做的
意思。
而慈濟教聯會《大愛引航》是我最喜歡的一部教材，其中的道德與情意培
養的學習單，可以教導這些無拘無束的孩子一些生活常規。
還有靜思語好話，讓孩子改掉惡口的習慣。例如開飯前，我們祈禱：「有
飯有菜真幸福，感恩父母真辛苦。」當孩子們說出不雅的話，就必須說出
三句好話來抵過。
孩子們朗朗上口靜思語，也能夠身體力行。類似「看別人不順眼，就要調
整自己」這類話語，馬上就能化解孩子們的對立。從天天打架吵鬧，到如
今可以和平相處。
上作文課時，我用淺白的話語解釋題意，讓他們隨意發揮；如今他們能夠
自訂題目，寫出有意思的生活週記。
有次，云云在週記上寫著：「我們這一班加上導師共十六人，有熱心助人
的小不點、貪玩的勇哥、愛美的美美……大家就像一家人。國文是我們的
導師蔡老師教的，上她的課最有趣了，我們全班都會很快樂。老師是媽媽
，我們就像她的兒女一樣。」這樣的文章或許只有國小程度，但對他們來
說，能夠表情達意，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在教科書之外，我兼顧現實的需要，還教導他們填寫信封或履歷表，學會
閱讀報紙特別是徵才啟事、認識台灣地名等，讓他們學習去面對未來的生
活。
◆生活教育 鼓勵勝於威嚇
「周、大、觀、是、在、九、歲、時、得、到、癌、症……」國文課時，
小鈞依舊緩慢且吃力地將課文念出，一旁的同學早就等不及幫他念完了，
但小鈞不管，依舊堅持自己完成。
那一堂課講的是周大觀《我還有一隻腳》熱愛生命的勵志故事，我發現淚
水在云云眼眶裏打轉……
「在醫院的日子真不好過。」云云舉手說出她對故事的感想。
「怎麼會，有便當可以吃啊！」頑皮的阿方大聲地說。
「什麼都不方便，而且傷口很痛，身體還會有疤痕呢！」十歲就做換心手
術的云云繼續說：「一位姊姊車禍腦死，捐了心臟給我，我昨天還有去為
她掃墓呢……」十八歲的云云，除了心智停留在十二歲左右，生活與常人
無異；而八年來，她與家人不忘那位給她生命的姊姊。
云云剛入學時，是班上脾氣最差的一位；雖然心臟無力、需長期服藥，但
她沒有一天不生氣，一發起脾氣來還會亂丟桌椅，希望惹人注意；因此只
要她請假，全班竟是拍手叫好。
「云云，如果你一整天都沒有發脾氣，老師就給你小小的獎勵喔！」柔語
讚美她的善、好話治好她瞋，她暴躁的脾氣漸有改善，也說心跳得愈來愈
有力了呢！
◆特殊教育 用心得到特殊待遇
三年來，孩子們在各種學習障礙中成長，如同周大觀一樣，即使只有一隻
腳，也要繼續奮鬥，更堅強、努力地活下去。
勇哥腦部發育障礙，剛上高一時，大字一個都不會寫，只會在紙上塗鴉；
兩年來，他學識字、寫字和造句，如今在日記上可以表達出幾句完整的意
思。我相信他這三年的努力，對往後的生活有著莫大的幫助。
畢業在即，他們找到合適的工作——小明被推薦到一家便當工廠工作，工
作雖然辛苦，但薪水不低；內向的小鈞到花卉公司服務；一家餐廳願意請
面貌姣好、談吐佳的美美當外場服務生……看著他們情緒穩定、順利邁向
職場，我感到安心，也看見了辛勤付出的成果。
高三最後一堂國文課，孩子們七嘴八舌搶著發言，說出對老師的感謝。
個子不大的小佩第一個發言：「老師對我們像家人一樣。」
云云還是如大姊頭般地大聲說：「我們沒有帶上課用品時，老師都會變出
來。老師我們愛你！」
胖胖的小貞也說；「老師對我們很好，都會要我們吃完飯。」
美美撥弄著頭髮、又補上一句：「老師把我們的脾氣都改得很好了。一年
級時，覺得班上氣氛好恐怖喔，現在同學只會鬥鬥嘴，不會打架了。」
宛如大力士的小明也說：「老師對我們很溫柔，我以後找太太也要找像老
師一樣的。」
「老師我會想你的，我會回來看你，你要保重身體喔！」活潑的阿方在大
家的逼問下，才小聲又忸怩地說出口。
雖然要處理「老師他打我」之類的baby talk，但這都是一般的國文老師
所享受不到的特殊待遇，我何其有幸啊！而我的擔子即將卸下，從特殊教
育的門外漢成為這群孩子們口中的良師益友，我也慶賀自己與孩子們一同
成長、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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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再度回到兩年前的那個早自習時間，孩子們七手八腳地找到了合適的
工具，將偏斜的軌道修理好，又換裝上新的輪子，散落一地的書本，也一
一被拾起放好。
「唰」的一聲，紛亂的思緒被推回現實；那個關不住的抽屜，也順著軌道
輕輕地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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