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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範 半世紀的醫者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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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葉文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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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最大的快樂，
就是透過流行病學研究與人結好緣——
乘竹筏下鄉找尋「烏腳病」致病源；
帶隊到廟會和公園宣導高血壓防治的重要；
成立醫療諮詢服務協會，解答民眾求醫疑惑。
他長期深入偏遠地區研究，日日所見均是病苦面容；
這項工作毫無收入，只有傻勁和熱忱支撐。
相伴將近一甲子，妻子最了解他：
「他對人有感情，就不覺得做研究很辛苦。」
榮獲醫界殊榮，他謙虛表示：
「有沒有得獎都不重要，因為這些都是我該做的事。」
堅持理想，既不追求、也不迷失於物質與名利——
這就是曾文賓所懷抱的醫者價值，
他以行醫半世紀，徹底實踐。
行醫五十二年、現年八十二歲的花蓮慈濟醫院榮譽院長曾文賓，以長期投
入流行病學調查研究的成果，榮獲今年第十五屆「醫療奉獻獎」的特殊貢
獻獎項。
「恭喜曾院長！我在電視上看到您了！」
「歹勢啦！沒做什麼。」曾文賓領獎後回到花蓮慈院照常看診，同事、病
患與家屬莫不繞著得獎的話題。但見他依舊腰桿挺直，精神奕奕的笑臉上
多了一分靦腆。
診間內，九十二歲的老太太與七十幾歲的兒子都是他的老病號。老太太訴
苦說，人老了不中用，腳老是痠。他一聽，高舉手臂在空中停留一會兒再
放下，笑著告訴她，光這樣簡單的抬手動作，他也會覺得痠麻；人老了，
身體循環自然變差，不只是她才有這種困擾；但他會開藥幫她改善症狀。
曾文賓三年前閃避車子不及，造成肩胛骨受傷，經歷兩次開刀至今尚未痊
癒；加上有家族性遺傳高血壓，去年九月還突發小中風。但他憑著復健、
勤加運動，寫字依然工整漂亮，在花蓮慈院仍維持每週兩次門診。
閒暇之餘，他鎮日與書為伍，樂於追求新知，從未想過退休、享福，「事
情可以重來，人生不可能重來。要把握，不要浪費時間！」有了歲數，更
應善加利用有限的體力，他希望每一天都做該做的事，儼然是個精神巨人
！
【「赤腳」先生下鄉行醫】
曾文賓（左二）投入「烏腳病」研究四十載，早年訪查嘉南地區五十多個
鄉里，蒐集到一千八百多例個案，找出致病元凶為食用的井水中含砷過量
；此研究促成政府提撥八億元完成自來水管線連接工程、改善飲水，估計
四鄉鎮約十五萬人受惠。
曾文賓所發表的相關論文，不但是台灣乃至全球多數國家採行飲水含砷量
的標準依據，也被作為防治策略的第一手資料來源。
曾文賓謙稱這次獲獎，唯一稱得上對台灣醫療有所「貢獻」，大概是民國
四十七年加入台大醫學院所組成的「烏腳病」研究團隊。
那時，嘉南沿海一帶出現一種怪病，當地民眾稱之「烏乾蛇」，彷彿有條
蛇從人的腳底爬上來，黑色壞疽從四肢末端往上延伸，潰瘍部位不會流出
血水，卻使人極度疼痛，夜裏哀號不斷，狀極淒慘，僅能以截肢方式治療
。
民國四十七年，省衛生處責成台大醫學院組成「烏腳病」研究團隊。包括
公衛、臨床、病理科在內的陳拱北、陳萬裕、葉曙三位教授，同時指定曾
文賓加入。那年，他不過三十五歲，是台大醫院的內科兼任主治醫師。
曾文賓親眼看見一名孩童，三歲手指潰爛，四歲侵犯到一隻腳，到了五歲
另一隻腳也爛掉，雙腳截肢卻還是因肺炎而死，結束早夭而悲慘的一生。
「好像是在活人身上進行『分屍』的凶手！」曾文賓如此形容可怕的烏腳
病，並決心找出病因，解除民眾的痛苦。
著手調查的第一年，曾文賓每個月有一週時間在南部進行新舊病例的診斷
、治療與追蹤調查。從台北搭乘夜車南下，翌日清晨四、五點抵達新營車
站。至今他仍記得在冬夜裏，獨自在客運車站等待黎明，以便轉乘新營客
運到鹽水，再搭興南客運到學甲，有時再換台南客運到北門與研究團隊會
合。
交通不便，使得研究工作變得困難許多。在他保存的照片中，見他與調查
小組乘坐竹筏沿著八掌溪從北門到布袋，下岸時因水位退去，他們捲起褲
管、脫下鞋子踩過爛泥，十足的「赤腳」醫師模樣。
妻子周翠微曾帶著孩子到南部看他從事這項研究。她說，雖然衛生所通知
病患讓醫師檢查，但那些居住在海邊草寮的人，特別是年輕人似乎不願病
情曝光而拒絕就醫；病人不來，醫師只好過去，於是先生走進陰暗的茅草
屋裏，將病患揹到屋外，藉著天光看診，甚至為病患洗腳，以分辨患病部
位和顏色。
這一項必須長期遠赴外地服務且無支薪的工作，若非基於愛心和對學術研
究的熱忱與傻勁，恐怕難以堅持。
◆土法煉鋼 完成國際水準研究
民國五十年，研究小組共同發表了第一篇有關烏腳病的論文；研究進行到
第五年，發現烏腳病與居民飲用深井水的含砷量過高有關。此研究結果促
成政府提撥八億元，完成流行區域的自來水幹管工程架設。
民國五十七、六十六年，曾文賓分別發表了兩篇重要論文，闡述烏腳病、
皮膚癌與飲用水中含砷量的關係。後來被美國環保署及世界衛生組織引用
為飲用水含砷量標準值（0.05ppm以下）的最新參考數據。
民國七十九年起，全球包括大陸新疆、內蒙，以及菲律賓、波蘭等十幾個
國家慢性砷中毒疫區逐年增加，曾文賓這項領先的研究成果不但有助於全
球防治工作推展，也提升台灣在國際的學術地位。
難以想像如此的研究成果，幾乎是「土法煉鋼」做起來的。當時沒有電腦
、電子計算機輔助研究，曾文賓右手有如操作自動削鉛筆機般向前捲動，
示範說明古早的計算機並非手指按鍵，是現代人壓根兒沒見過的古董呢！
繁複的交叉統計都靠他耐著性子逐項加減乘除，繪製圖表、分析數字，樣
樣自己來。
「那時做一個研究報告所花費的時間，現在甚至可以做上十個！」曾文賓
的比喻毫不誇張。由於缺乏先進儀器，檢驗技術員拿著量杯做井水取樣，
也不知經過多少次加熱，反覆加入測試藥劑……研究環境相當克難。
當地井水髒污，曾文賓跟著居民喝同樣的水，不像現在隨處買得到礦泉水
，不過他沒有任何抱怨。從事學術研究是長期而寂寞的工作，他追蹤「烏
腳病」前後長達四十年，純粹是興趣，不求名利；周翠微卻在其中發現先
生所得到的「好處」。
「他跟患者很有感情，南部人也很惜情，常說他是他們的恩人。」她提及
，有一年他被派到馬祖當軍醫，本來要服役半年，不到一個月就因肝臟不
好被送回本島。「烏腳病患者都說：『這是我們的恩人，不能讓他怎麼樣
！』他們來看他，還帶了很多藥頭仔、草藥仔，說那些東西多好、多好，
一定要吃！」身為醫師眷屬，她感到欣慰。
即使來到慈院服務，依然有南部民眾專程來看他們，說是父母告訴他們，
花蓮慈院院長就是幫他們治療烏腳病的人，一定要來找他！
「他對人有感情，就不覺得做研究很辛苦；何況他本來就喜歡做研究，不
愛賺錢。」相伴將近一甲子，她是他的知音。
【取之社會，用之社會】
曾文賓年輕時即投入臨床流行病學研究，且赴美國進修，成為台灣第一位
主修流行病學的臨床醫師；與疾病田野調查、推廣公共衛生結下了不解之
緣。
「當一名醫師，看病、研究和教學都是當然的責任；另外，社會公益更要
做。」因此他一手創立「防高血壓協會」、「醫療諮詢服務協會」等公益
組織，實地走訪廟會、街頭、公園、火車站……推動全民量高血壓運動；
門診時，更親自以水銀柱血壓計為患者量血壓，講求確實、精準，反映他
實事求是的研究精神。
曾文賓從年輕時代起，即懷抱追根究柢、勤奮不懈的精神從事臨床流行病
學研究。
他回想當年台大住院醫師的篩選相當嚴格，第一年進入內科的住院醫師十
人，第二年剩八位，第四年只有三位當上總醫師。有些同學選擇自行開業
，都擁有很好的收入，曾文賓的爺爺在鹿港也成天巴望著他返鄉執業。而
他通過嚴苛的醫師淘汰制，且甘願在等待主治醫師缺額的兩年內毫不支薪
，就是看上台大醫院良好的學術研究環境。
那兩年，他以內科兼任主治醫師的身分在台大做他最有興趣的「高血壓特
別門診」，每週無薪工作三個半天；僅靠每週另外三個半天在土地銀行醫
務室駐診、每月一千兩百元的薪資維持家用，「有病人可以看，就好。」
曾文賓擔任住院醫師期間，即對冠心病、高血壓、腦中風產生興趣；民國
五十五年赴美國哈佛大學進修，接受美國「心臟學之父」，同時也是心臟
流行病學開拓者懷特（Paul Dudley White）博士的指引，這對他日後產生
深遠的影響。
回國後，除了持續做「烏腳病」研究，民國五十八、九年，他提出防治台
灣中、老年人高血壓、冠心病的重要性，針對台北巿、台北縣三芝鄉居民
，以及新竹縣五峰鄉原住民族群進行心臟血管疾病流行病學調查。兩年內
得出的報告，成為台灣心臟血管疾病盛行率的最原始資料。
「流行病學研究就像田野調查、考古工作，一定要踏出去，才能得出正確
、客觀的資料。」過去，臨床醫師大多以現成病歷作為研究素材，然而各
醫院就診對象的差異性會影響研究結果，難免失之客觀。傾注青壯年時光
調查研究台灣「烏腳病」，曾文賓發現到，臨床醫師若能直接介入流行病
學調查，對於疾病診斷、探討危險因子就無須藉助他人，省時且事半功倍
。
◆將研究結果回饋民眾
曾文賓說，流行病學研究要長期做才有意思；從不知道病因的自然死亡、
病程經過和預後等追蹤調查，都要追究原因，「整套來的！」
「做研究，老實講真的很吃力。」以民國六十二年在三芝鄉十七個村所進
行的心臟血管流行病學研究為例，每天隨機抽樣抽出第幾鄰、第幾號民眾
，由他派駐當地的研究助理到民眾家裏通知。每天傍晚五點，他從巿區僱
車前往三芝鄉，將十多名民眾接到台大醫院，當晚安排他們睡活動床，翌
日清晨做完抽血、心電圖等功能檢查，買麵包請他們吃過後再送回家。
日復一日密集取樣維持至少半年以上，調查總個案數達一千零九位。
曾文賓每年手中至少維持三篇論文發表，不論是向衛生署、國科會或農委
會等單位提出研究計畫，也一定提出研究結果；「我們要人家幫忙我們、
相信我們的研究，就要有東西提出來給人家看。」
他說，這一生感到最大的快樂，就是透過進行各項學術研究與人結好緣，
而且到處逢貴人幫忙，特別感謝歷任衛生處長的大力支持。
流行病學研究的對象來自基層民眾，調查出來的結果則回饋到民眾身上—
—推動公共衛生防治工作，走入人群。
民國六十七年，「醫療諮詢服務協會」在他手上成立，從台北生命線的諮
詢專線另闢醫療諮詢，靠著兩支電話，義工每天十二小時諮詢服務，免費
為來電民眾提供醫療常識、解答疑惑及就醫問題；協會並出版醫療或衛生
、健康書籍。
此外，組成三十人義診隊，每個月赴偏遠山地義診；有醫師、護理師、藥
師、檢驗師，甚至牙科醫師拔牙服務。這項工作他參與了六年。
民國七十三年，他主持「防高血壓協會」，推出一系列防治高血壓宣導活
動，包括在台北車站等公共場合免費替民眾量血壓、促成防治高血壓郵票
發行，邀請因中風經歷復健的孫運璿先生擔任名譽理事長、成為宣導短片
的主角，強調防治高血壓的重要性，引起國人廣泛注意。
曾文賓到處替民眾量血壓、演說「預防勝於治療」的觀念；本身患有家族
性遺傳高血壓的他，生活作息規律、按時服藥至今三十五年，是病友的好
榜樣。他對高血壓的重視，也可從他維持替門診病患親自測量血壓的習慣
得窺一二。
【慈濟醫療理念的拓荒者、實踐者】
民國六十九年，上人為籌建花蓮慈濟醫院四處奔走，當時曾文賓擔任台大
醫院醫務副院長，在上人沒人、沒錢，也幾乎沒有人相信出家人能創辦醫
院的情況下，慨允協助。
之後，曾文賓偕同慈院首任院長杜詩綿一起規畫慈濟醫療志業。從慈院「
第一張設計圖」邁向「準醫學中心」那段歷史中，都有曾文賓的足跡；六
年前他將院長職務交棒給年輕一輩，持續投入看診與研究，迄今不輟。
當曾文賓將醫療奉獻獎特刊呈給上人時，態度依然謙遜：「真不敢當！這
只是偶然的機會。」
上人則讚歎他這分榮耀實至名歸：「要做的事就一定去做，難得啊！」
民國六十九年，上人正為籌建慈院尋覓人才，透過一位慈濟委員介紹，到
曾文賓家中拜訪，聽他談起年輕時研究「烏腳病」的往事。
上人後來回憶道：「當我聽聞他從茅草房將烏腳病患者揹到戶外，替他們
洗腳後再治病；還有為找出病因，長年與病患在一起的種種事蹟時，心中
好震撼！心想：他真是一位好醫師，正是我要尋找的人。」
曾文賓認同上人在東部建院的理念，翌年九月參與「佛教慈濟綜合醫院籌
建委員會」；公餘，每月一個週日到花蓮，上午在慈濟功德會於仁愛街的
義診所看病，下午陪上人看建院用地。慈院經歷土地變更、兩次動土，評
審建築圖面、變更設計……每每上人行腳到台北時，他列席會議，一同檢
討一張張設計圖，常常討論到午夜。
「當時沒有人相信我，曾院長卻相信我。他不怕我沒錢、沒人，也不怕我
做不起來。從第一張設計圖開始，曾院長就一直陪我走建院的路。」上人
如此描述感恩心情。
「建院基金從最初三千萬元，民國七十三年二月，工地開挖三米多，也才
募到一億四千多萬元，距離八億元的目標差很遠……」花蓮慈院從無到有
的艱難困窘，在曾文賓的腦子存在各項詳細數據，不是形容詞而已；憑著
做研究的擇善、剛毅精神，他的默默付出更讓慈院從有到優。
花蓮慈院首任院長杜詩綿故世之後，副院長曾文賓於民國七十八年接任院
長職務，替上人挑重擔。出身醫學中心的他，將慈院發展目標也設定在醫
學中心，但他不急，一切按部就班。他說：「當年後山沒有人願意來，就
算極力推動也沒辦法。升格為醫學中心的前兩年，大家都很衝，等到某個
時間力量凝聚起來，自然有辦法達成！」
民國八十八年，曾文賓帶領全院達到醫學中心目標，他將棒子給年輕人，
出任榮譽院長至今，年過八十仍在花蓮慈院心臟科看門診。他說，要用行
醫五十年的經驗，發揚慈濟人﹁做，就對了！﹂的精神。
◆愛書成癡，閱讀是生活樂趣
年輕一輩的醫師多倚賴機器判讀，曾文賓不然；他早年擔任心臟內科醫師
時，只有聽筒、血壓計和心電圖，扎實的訓練與經驗的累積足以取代精密
儀器。
現今的心電圖一打出來就是十二條線且由電腦分析結果，早年則是由醫師
逐一操作十二次、得出十二條線圖，再將每次結果剪下，一一測量、比較
變化後判讀。此外，心臟問題依不同症狀分為八、九種心音，四○年代早
期在台灣能正確分辨心音的醫師很少；曾文賓在住院醫師第二年，經由內
科主任蔡錫琴教授指導下學會分辨，不若當今醫師只能統稱「心音異常」
而已。
曾文賓廣泛涉獵醫學新知，「雖然沒有負責教學，但是我充實自己，要隨
時知道現代醫學進步到什麼程度，這是研究者應有的態度。」他買書、做
剪報、寫筆記已成長年習慣，無論是在辦公室或住家，所到之處都泛著濃
厚的書香味，隨處可見成冊、成排的書籍與檔案夾整齊堆疊。
「他的書簡直快『沉』下去了！」周翠微笑說，從台大醫院轉任花蓮慈院
，曾文賓花了幾千元僱發財車請人把書載到花蓮，還將許多珍貴外文書籍
、期刊贈送慈院充實館藏。
曾文賓愛書成癡，特別是每從台北返花蓮決不空手而回，一定要買幾本書
。因此，別說在台北與兒子同一層樓的房子連騎樓都讓道給書籍；花蓮的
宿舍不但車庫、書櫃、書房全擺滿書，室內所有桌子、茶几幾乎被他的書
本所佔據，主臥房梳粧台連女主人的一瓶乳液都擺不上！
曾文賓閱讀範圍涵蓋醫學、文學、傳記、歷史、經濟、美術、管理等，無
所不看。他還親自將書本包上書皮，既不折頁也不下眉批，以便保存完好
如新。
「我受日本教育，中文理解能力有限，上人就送我這本日文版《法華經》
。」曾文賓指著架上一本佛經表示，來到慈濟才開始接觸佛學，可惜他將
大部分時間用於探究醫學與關注時事，所了解的學佛只是修心而已。
儘管體力不比往年，他每日勤奮用功不輟，白天看診、看書，晚飯後也看
日本新聞台、閱讀報紙關注國內消息，看書、做筆記直至深夜。這教妻子
時而擔心他過於勞累，曾經起身替他關燈、強迫休息，他還是繼續開燈看
書。「女兒叫我十點鐘以前睡覺，我從來沒有這樣！」曾文賓哈哈大笑說
道。
●
身為台大醫學院醫科第六屆畢業生，曾文賓在畢業第四十、五十周年專刊
中分別提筆抒發感想，大意不外是——
從實習醫師月領四十九元踏出行醫的第一步，經歷社會經濟變動到台灣經
濟奇蹟四十年，眼看往日坐在同教室裏的同學依然堅持昔日理想，未感染
當今一味追求物質功利的社會風氣，粗衣書生般領悟幸福生活的真諦所在
，難能可貴！
堅持理想，既不追求、也不迷失於物質與名利——這就是曾文賓所懷抱的
醫者價值，他以行醫半世紀，徹底實踐。
曾有位企業家來見上人，談話之間，曾文賓得知其企業名稱時，立即說出
其母親的姓名並細述病情症狀。原來，這位企業家的母親曾是他的病人，
但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
這使上人感觸良多：「這分醫師與病人間的密切感情，令人感動。反觀現
在，有時問病人，醫師是誰？『不知道。』問醫師，病人如何？『得看病
歷。』醫師只是看『病』，而非看『病人』，醫病之間當然缺乏互動的感
情了。」
本屆醫療奉獻獎評審之一的大林慈院副院長簡守信表示，儘管現今醫界充
滿現實的無力感、不確定性，但是醫師不會因此而不去找尋人生的光明、
學習的對象，「我們常說『典範在夙昔、典範在史懷哲』，典範雖然長存
，但似乎很遙遠；典範在身邊才重要。」
「曾院長對烏腳病的調查研究是具體可見的特殊貢獻，背後代表的更是一
分關懷、愛與傻勁！」簡守信指出，曾文賓多年如一日，與病人、家屬建
立幾十年的感情，雖然當時還不知道真正有什麼藥物可治療，但是醫師關
心、陪伴病人，在無藥可醫的時候，能讓病人看見曙光。
「曾院長獲獎，代表一個真正長久價值重新被肯定，他的行誼對醫師而言
，也許是在非常混亂的聲音中，仍能聽見有人發出『天籟』。」
簡守信以「松樹」形容曾文賓是個扎根很深、涵養大地的人；細數他的行
醫歷程，彷彿正翻閱珍貴的台灣醫療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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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寫周翠微】
一生知己
「先生那麼忙，他照顧病人、學生，有沒有顧到家裏、有沒有照顧你？」
四月三十日「醫療奉獻獎」頒獎典禮，周翠微陪同曾文賓上台，主持人訪
問她。
「有呀！」周翠微不假思索地回答。
周翠微與先生同樣出生鹿港，本是富家千金，個性柔和善順；雖然出嫁後
才開始學習家務，縫紉、烹飪手藝卻學得樣樣精通。她給孩子們打毛線、
替自己做旗袍，孩子身高年年抽長，她逐年抽掉毛線，重新把一小套毛線
衣褲改成上衣、背心，生活儉約，擅長理家。
曾文賓八歲喪母，父親續絃後，他與分別才五歲、兩歲的弟弟由祖父母撫
養長大。婚後，身為長孫媳的周翠微留在鹿港照顧體弱的祖父母，直到十
多年後老人家先後壽終正寢，她才帶著孩子們搬到台北與先生團聚。
「她很孝順，換作是現在，很多人恐怕做不到。」曾文賓不吝於表達對妻
子的感念。
曾文賓在外行醫、做研究，四個孩子要是誰病了，周翠微自行照顧、處理
，從不讓他分心；先生回到家中也是鑽研學問、看書，她每每把飯做好、
盛好了才請先生吃飯。「他吃過飯馬上轉身做研究，時間從不浪費！」從
飯食間的細微處，可見她也將先生照顧得無微不至。
「一生擁有好的伴侶非常重要，我把家庭、孩子都交給她。」每當曾文賓
在人前提起另一半，美言不多，臉上卻總是洋溢幸福的光采。
此外，只要是曾文賓要做的事，了解他畢生志向的周翠微也往往「陪」了
進去。曾文賓早先研究血液問題，周翠微每天清早五、六點到巿場向小販
盛裝雞血，讓先生上班時帶到實驗室。他進行三芝鄉居民心臟血管疾病研
究時，為了鼓舞派駐當地的研究助理，她每週至少一天早上從北門搭巴士
，在淡水換車到三芝，關心她們吃、住是否舒適？工作順不順利？陪她們
聊天、吃中飯，下午再提著買好的菜坐車回台北。如慈母般的對待，教六
名助理在多年後仍津津樂道，那是他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曾文賓來到花蓮慈院，周翠微料理家務之餘，個性隨和、精通日語的她常
到病房慰問患者，或參與院內節慶活動，與先生合唱日語歌娛樂眾人；慈
院心蓮病房患者家屬在院內舉辦婚禮，她親手製作紅豆飯，還摘了庭前鮮
花裝飾，虔誠祝福；先生出席國內外各項醫學會議，兩人也總是出雙入對
。
曾文賓領獎當天，夫妻同台共享榮耀。「沒有好太太，怎會有好醫師？」
上人也肯定因為家有賢內助，才得以成就人前這位偉大的醫師。
曾文賓與上人結緣至今二十五載，周翠微一路相伴相隨。她說，從台大到
慈院，先生繼續從事最熱衷的醫療及研究工作，又可跟隨上人在佛教團體
修心。「他選擇到慈濟是最正確的。」
夫妻倆與上人閒話家常時，周翠微提到在「盤山過嶺」這首歌的影片中，
她看見在仁愛義診所，有位太太正在包藥，乍看覺得眼熟，幾次之後才認
出就是自己！不禁掩嘴而笑。
細說往事，忘卻艱辛，只剩下甜蜜的回憶；也只有一同走過的人，方知箇
中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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