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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南阿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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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章麗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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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南島遠嫁來台灣，
隨著先生患病、三個孩子嗷嗷待哺，
殘酷的現實，擊碎了憧憬的美夢。
曾經，流淚的夜難熬，回家之路漫長，
而今，她種菜、當清潔工，安於清貧生活，
孩子健康平安、有機會助人，她就滿足了。
阿香面對逆境的勇氣和堅毅，
一如她親手栽植、成排立在田埂上的甘蔗，高聳傲人。
沿著紅磚瓦簷，穿過低矮房舍，「阿香！我們來啦！」
聽見我們的呼喚，阿香三步併兩步迎向前來，笑瞇瞇地說：「等一下，帶
你們去菜園！」
橘紅色上衣、黑色長褲的身影敏捷地轉進廚房，一會兒便帶出菜刀，奔向
屋旁的菜園。菜園裏種滿了各種季節性蔬菜，有花生、茄子、地瓜葉，尤
其是甘蔗，成排立在田埂上，高聳傲人。
阿香一邊削甘蔗請大家品嘗，一邊閒談生活瑣事。有時說到傷心處，她低
下頭掉著眼淚，沉默一會兒，便又勇敢收拾好心情，改聊快樂的事情；非
常健談。
每次到訪，阿香總是動作俐落地採收蔬菜，裝成一包一包送給大家，十分
「阿莎力」（大方之意）。「跟你們太熟了，才敢送自己種的東西；要是
別人，可能會嫌我寒酸。」
不忍拒絕她的好意，我們全部收下，再轉送給獨居老人或照顧戶，「謝謝
你的心意，替你拿去跟大家廣結善緣！」
我喜歡吃甜的東西，連吃了五小截甘蔗，「好甜喔！你是怎麼種的？這麼
好吃！」
年近四十的阿香操著海南島口音說：「其實也沒特別放什麼肥料，隨便種
、隨便長。」
或許，老天慈悲，特別眷顧命運坎坷的她吧……
【志工筆記】
八年前，她隻身從遙遠的海南島來到台灣。
她天真地以為，要適應這個陌生的地方、
熟悉每天所見的每張臉孔，
只要時間一久，應該不會太困難。
然而，現實卻是那麼殘酷……
阿香出生在海南島一個不錯的家庭，上有三位兄長，她排行最小，是父母
的掌上明珠，受過高中教育。因為對台灣生活懷有遐想，聽友人介紹住在
苗栗苑裡的一位男士，從事鐵工，技術不錯。於是，就在父母、兄長的祝
福聲中，三十一歲那年遠嫁台灣，並接連生了三個女兒。
嫁過來之後，她才知道先生的壞習慣很多，「酒、檳榔、賭博樣樣都來！
」
先生患有糖尿病，身體愈來愈差，瘦得只剩皮包骨，無法工作；腹瀉嚴重
，得包著尿布。為了照顧先生，阿香將兩個女兒送回海南島託兄嫂照顧，
但日子一久，嫂子有了埋怨，只能趕緊把孩子接回來。
先生暴躁的脾氣最令她難受，稍有不順意，就把碗筷連飯菜丟到門口；又
有一次，他竟把棉被丟上屋頂。正巧那一陣子下雨，棉被一下子就被淋溼
，沉重得拿不下來；那是她們母女唯一的一條棉被，夜裏只好相擁而眠。
等天氣放晴、太陽曬乾了棉被，她找來一根長竹竿，慢慢地把棉被勾下來
，晚上才又有棉被可蓋。阿香說：「我不知道身體那麼弱的人，丟東西的
力氣會那麼大！」
家裏經濟困難，阿香一次又一次典當自己的嫁妝金飾，度過難關。「是自
己願意嫁的，一切已成定局，再怎麼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偷偷掉淚……
」阿香常躲在被窩裏哭泣，不敢讓人知道。
【志工筆記】
民國九十二年六月，
阿香一家成為慈濟照顧戶，開始每個月接受經濟補助。
慈濟人陪著她歷經喪母、喪夫，
以及獨力撫養三名稚女的辛苦；
也看著她從怨嘆、淚流滿面，到勇敢抬起頭來，
吃苦了苦、展露笑靨。
前年年底，阿香的先生病逝，留下七歲、五歲和四歲的三位女兒。
怕娘家父母擔心，阿香隱瞞了先生往生的事。「不知情的老人家還常叮嚀
我，要生個男孩，替他們家傳宗接代……」
「母親往生，我沒錢買機票回去奔喪，迄今仍讓我感到遺憾；父親中風，
我也沒法回去盡孝……」說著說著，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掉下來。
在喪母、喪夫這些傷心的日子裏，志工陪伴以及幫忙處理先生的後事，稍
稍紓解了她的悲傷。然阿香一想到往後的日子不知怎麼走下去，就心煩意
亂。「我曾想要了斷自己的生命，也曾想過要把三個孩子送給有愛心的人
家撫養；但一想到骨肉分離，我就……」
政府、家扶中心和慈濟的補助，減輕了她的經濟重擔；而她滿腹的苦楚，
都是等到我們來訪，才有傾訴的對象。
「你們總是替我擦乾眼淚，然後安慰我說：『苦過甘就來了。』這分情我
永遠記得……」阿香說。
有一回拜訪，我們看到阿香家大廳的紗門壞掉，又聽她說最近晚上常接到
莫名其妙的電話；遂請慈誠師兄來修理，一併加強鐵門。一再叮嚀她：「
要記得拴上鐵門、關好門窗。如果有陌生人來，千萬不能開門。」
農曆年前，邀請她和孩子們來參加慈濟冬令發放和歲末圍爐。有表演節目
欣賞，又致贈米、油等實用的日用品，教她興奮不已。有位成衣商捐來許
多全新童裝，包括衛生衣、外套……大家熱心幫她的女兒挑選合適的尺寸
。
女孩們見到新衣服很興奮，「這件我要！」「那件我要！」阿香在旁笑勸
著：「不用搶，每個人都有好幾件！」
「從未有過這樣溫馨的相聚，台灣人的溫情我畢生難忘！真是謝謝大家，
實在不敢當……」阿香眼眶一紅，就說不出話來了。
前一陣子，孩子得了重感冒住院，志工們趕去探望，讓阿香感動不已。「
在這裏人生地不熟，慈濟人是我的貴人，師姊像是我的親姊姊，慈濟像是
我的娘家！」
【志工筆記】
一個女人家帶著三個小孩，
要在社會上與人競爭、打拚，的確不容易。
或許阿香也曾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鄉愁，
也或許想卸下肩上的重擔；
但她仍守著這間破舊的瓦房，等待著孩子們下課回家，
寧願苦自己，也要讓孩子幸福。
我反覆思索，換作是我，能像她一樣，
把辛酸吞進肚子裏，依然笑臉迎人、支撐下去嗎？
是什麼力量支持著阿香度過困難？
她的心念為什麼能如獅子般勇猛、如駱駝般堅毅？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吃苦當作吃補」……
今年的一次探訪中，遠遠地就看到一群年紀相近的孩子在她家門前玩，清
一色都是女孩；她們的母親，也是大陸配偶——慧萍和俞豔，與阿香聊得
正起勁。
俞豔也是從海南島嫁過來的，在台灣八年了，慧萍則是福州人；她們都是
聽說了阿香的遭遇，十分同情，所以常帶自己的孩子來跟她們母女作伴。
「要是這種事發生在我身上，我一定會胡思亂想。所以我們多來陪她，看
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慧萍說，其實阿香很勇敢，心裏苦也不輕
易說出口。
每當阿香忙進忙出做著家事，三個小女孩總是緊緊拉著母親的衣角，唯恐
母親離開。依賴之情，令人心酸。
我曾婉轉地問阿香有沒有再婚的念頭？
「不要！一次婚姻就怕死了，不敢再有第二次。」
「那回海南島老家的可能？」
阿香篤定地回答：「不會，也不可能！」因為台灣是孩子的家，孩子至少
能在這裏接受好的教育，受了教育，未來才有希望。
而女孩們也沒讓母親失望，都很乖巧聽話，應對進退得體，客人來了，會
主動招呼、倒茶。我發現這是因為阿香重視孩子的生活教育，而且以身作
則導正他們。
大女兒功課很好、英文琅琅上口，牆壁上貼了許多獎狀，今年從幼稚園畢
業，還得了全班第一名。「老師都誇她聰明！比較困難的是，我的口音比
較重，沒辦法教她們說正確的國語。」
阿香還計畫再節省一些家用，讓孩子去上心算、英文課，「幫助她們將來
有好的前程。自己再苦，也不能苦孩子啊！」
【志工筆記】
阿香一直記得我們給她的安慰——
苦過，甘就來。
如今，她種菜、當清潔工，安於清貧生活，
孩子健康平安、有機會能幫助別人，她就很滿足了。
「慈濟像是我的娘家，你們是我的好姊姊！」
阿香這句話伴著陽光般的笑容，深深印在我心裏。
「每個月收到慈濟生活補助金時，我常想著要如何回報？所以我把補助金
的袋子一個一個收起來，告訴孩子們：長大後看到這些袋子，要記得社會
大眾給我們的恩德，去幫助更多人、回饋社會。」阿香說。
阿香在一家補習班當清潔工，每週工作一次兩百元，一個月可以賺八百元
。她拿到薪資，馬上捐出一半。
「這筆收入來之不易，自己先留著吧。」我們了解她的善心，但仍希望她
先改善家境。
阿香搖搖頭說：「一點點小錢，不算什麼，我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又說
：「台灣的福利制度很好，愛心人也多，有這麼多人的幫助，我才能有今
天……」
問過阿香，目前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希望有一天，爸爸或哥哥們能到台灣來看我……」阿香算過，母女回一
趟海南島，機票要花十幾萬元，目前還不是時候。
「你們能把我當成姊妹看待，常來家中坐坐，我就滿足了。」異鄉異地，
阿香需要朋友，需要精神的鼓舞。
娑婆世界苦多於樂，人生之路難行能行，阿香的堅強戰勝了惡劣的境遇。
和她預約了下個月拜訪的日子，再來看她開朗的笑容、爽朗的笑聲，還有
那三個把靜思語背得滾瓜爛熟的女孩兒們……
【志工筆記】
在台灣，像阿香一樣遭遇的外籍配偶不在少數。
我期待阿香的故事，能啟發更多離鄉背井的女孩，
用勇氣和智慧經營她們的人生。
想著阿香的堅強、想著女孩們圍繞在母親身旁的情景，
想著她那急切的海南島口音……
我深深祝福阿香——早日圓夢，早日與家人團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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