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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陪老人，我懂你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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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陳潁茂、徐錫滿 攝影╱林炎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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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七十】
◆寬寬情話悄悄說
八十幾歲的阿公住進了心蓮病房，身體機能愈來愈差，將不久人世，但他
卻給人一種不捨離去的感覺。
日子一天拖過一天，有種不尋常的氣氛。我猜阿公心中一定有事，便上前
問他：「老哥，你到底是怎麼了？我看你這樣有成就，兒子都是博士了，
還有什麼牽、放不下的呢？」
「我想感謝我的老婆，但是……我不敢講……」
原來，受傳統日本教育的老一輩人，個性矜持，對感情的表達也比較保守
，「大男人」的面子始終放不下來，簡單來說就是——愛在心裏口難開啦
！
「我可以幫你啊！」
「你真的有辦法嗎？」
等阿嬤走過來，我就跟她說：「老大姊，你的老兄很愛你喔！」
「不要說這個啦！笑死人了，都這麼多歲數了還在說這個……」阿嬤一時
覺得很難為情。
我就牽著阿嬤的手，拉到阿公面前說：「快點喔！你說，你愛不愛她？」
「很感謝……你這麼多年來把這個家照顧得這麼好，把孩子帶得這麼好，
謝謝你……」阿公終於吐出真心話。
三天後，阿公含笑而去，一句放在心裏幾十年的話，終於沒有遺憾地說出
來了。
啊，雖然我已經七十歲了，但先生若是對我說：「我愛你！」我一定會高
興得好幾天睡不著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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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七十才開始，八十滿滿是，世間九十不稀奇，一百笑瞇瞇。六十是
老小弟，五十是紅嬰，四十搖籃裏，三十才出世……」
耳熟能詳的「望春風」曲調，搭上即興編作的歌詞，心寬體胖、人稱「寬
寬師姊」的張陳烈貞，詼諧逗趣地唱出對人生的體會。
略寬的體態、花白的髮與微殘的足，張陳烈貞看來比眼前這群老人家們更
加老邁；但見她在大家面前手舞足蹈、時說時笑，一點兒也不生怯、怠慢
，反而顯得健康與活力，逗得老人家們心情不再沉重，都跟著笑了出來。
微微跛行，張陳烈貞卻輕快走過醫院大廳，走進每一位病患、老人們的心
裏；逢人就笑、逢人就是親切的招呼。「雖然自己年紀也不小、身體退化
、手腳慢了，記憶力更大不如前，但是我心中那分助人的歡喜是不會退化
的！」
「以前不懂得怎麼服務別人，做了志工才慢慢學會。為人服務最快樂！而
且可以學到很多。」
六年多前，花蓮慈濟醫院輕安居啟用，從第一次志工排班開始，張陳烈貞
和先生張德瑄即用他們健康無憂的歲月，陪伴著退化或病痛的老人們唱歌
、聊天、製作點心、運動做復健。如今兩人年紀都逾七十歲，每月仍迢迢
自高雄前來服務。
「其實以前都不會唱歌，也不懂怎麼服務別人，是做了志工才慢慢學會的
！」除了帶動團康、熱絡氣氛之外，輕安居志工要像媳婦般「孝順」這些
「公公」與「婆婆」們，更要用孩子般的童言童語來安撫這些已病痛、退
化或失智的老人們——這是張陳烈貞的「志工心得」。
張德瑄補充說：「如果老人家還能自己去上廁所，吃東西時能自理，我們
就盡量由他們自己來；多動，功能才不會一直退化下去，只要注意他們別
摔倒了就好。」
夫妻倆擔任慈濟志工十六年，收善款、做環保，四處跑透透。
後來年紀大了，手腳不夠快，便到花蓮慈院輕安居「老人服務老人」，還
有在大林慈院當志工；兩邊加起來一個月服務兩週，頭尾也做了六年多。
老人們來來去去，有的是行動不便，整天唉聲嘆氣；有的是失智退化，完
全認不出人來。要照顧好他們的身心，格外辛苦，如何與他們相處、在什
麼時候該說什麼話，也是一種修行。
張德瑄固定幫老人家剪髮，或者陪同看診；他認為做志工不僅是在服務他
人而已。「看得多，對自己的生命，也看得更開。為人服務最快樂！與他
們相處、說話，他們高興，我們也高興。他們也教導了我──要把握人身
使用權。」
「往往陪伴老人家一個星期之後，告訴他們我們要走了，有些人因為失智
，即使不一定記得我們是誰、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事，但也會難過地掉下
眼淚……」張陳烈貞說。
「同理心與同情心不一樣，要『將心比心』，把躺在病床上的人當成自己
的親人看待。」
「剛開始做志工是在摸索，但做了六年後，愈做愈有心得。我把躺在病床
上的人當成自己的家人來照顧──同理心與同情心不一樣，把他們當成自
己的親人，那種感覺很不一樣。」
心蓮病房來了一位五十多歲患口腔癌的男性病人，與太太一直關在病房裏
，不說話也不與外人接觸，更不讓志工進入關懷。有天他八十多歲的老媽
媽來探病，張陳烈貞問了老媽媽後推敲，這病人想必很自怨這麼年輕就得
了絕症，從這樣的角度來同理他的心情，她決定進入病房與之長談。
「你是不是很擔心如果你走了，太太沒人照顧？但如果太太再嫁，又擔心
母親沒人孝順？」
病人突然激動得牽著張陳烈貞的手說：「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情
緒一股腦兒渲洩出來：「我最難過的就是不能孝順母親！希望太太無論如
何，可以繼續孝順我母親……」
這個說不開的問題，糾結著在生死兩端的兩個人。張陳烈貞便輾轉告知那
位太太，先生的心情與想法。
太太終於了解先生的意思，告訴他：「放心啦，我一定會孝順媽媽的！」
過了一陣子，病患向張陳烈貞道謝：「謝謝你，我太太真的有在做呢！」
他非常感謝太太為他做的一切。
先生往生後，太太再回來醫院巧遇張陳烈貞，拉著她的手說：「當時真的
很無助，夫妻兩個人不知怎麼溝通，一個倒在病床上整天哀怨，一個只能
站在窗邊發呆；完全不知該怎麼做才好！還好那時候遇到了你……」
「將心比心，假如我是那個年輕人，我會怎麼想……」這是張陳烈貞對病
人的同理心，也是她能走進病人心中最直接的方法。
「人老，錢再多也沒有用，健康最重要。做志工怎麼會累？倒是很多人羨
慕我們夫妻可以同行！」
一個九歲的調皮小男孩，常常跟媽媽說頭很痛，但因平時太過頑皮，媽媽
認為他是為了逃避讀書而說的藉口，便不太理會，有時還會教訓他。
當有一天這孩子昏倒被送到醫院，檢查出已經是腦瘤末期，將不久於人世
，心疼愧疚的母親雖然整天陪著孩子，孩子卻對媽媽懷著恨意。
張陳烈貞前來病房關懷時，孩子跟她說：「師姑，請您買三個粽子和兩罐
紅茶給我吃好不好？」
那時她想：一個九歲的孩子，要吃下三個粽子和兩罐紅茶，可能多了些。
怕他吃脹吃噎了，她只買了兩個粽子和兩罐紅茶送給孩子。沒想孩子一口
氣全部吃完，還向護理長說：「師姑少買了一個粽子給我呢！」
第二天再來到那孩子的病房時，卻發現他已不在病床上──離開了人世…
…回想起這數年前的往事，張陳烈貞依舊哽咽地說：「行善不能等啊！」
這也是她與先生持續做醫院志工的動力。
出門做志工，一做就是十四天，「我們不會覺得累！大家都很羨慕我們夫
妻倆可以一起做耶！」張陳烈貞說。
然而終究上了年紀，夫婦倆有時也會「心有餘而力不足」。就寢時間是晚
上十點到翌日清晨三點半，「有人『炊包子』（打呼）的聲音好大，所以
要先睡先贏！」但是年紀大了，不太好入睡，若加上天氣冷，膀胱又無力
，一個晚上起來跑廁所好幾次，回來後要重新培養睡意，打呼聲又此起彼
落，只好睜著眼等天亮了……
話雖如此，六年多來的志工服務出勤表，張陳烈貞只因為腳痛而缺席過一
次，「我的腳有點變形，走起路來有點不自然，有時也會痛，但吃個止痛
藥也就沒事了，那天不知為何會那麼痛！」
「這個腳給我用了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好好感謝你、保養你！真的謝謝你
讓我還可以走、可以動！」張陳烈貞常這麼自言自語。
「她啊，走路一跛一跛的，卻不願意開刀治療，說是怕開刀花時間，會影
響做志工；而且裝上人工關節，她就不能盤腿坐，很不方便……」張德瑄
偷偷透露太太不為人知的想法。
「人老的時候，有再多錢也沒用，不如健康的身體重要！」張陳烈貞認為
，人若是健康，孩子才不會有煩惱，可以安心去拚事業、經營家庭。
「所以啊，我一有空就去游泳，踢踢水，對腳的復健也有幫助。」張陳烈
貞笑著說，這可是她在泳池看教練教小孩子時偷偷學起來的，「就像做志
工一樣，就怕你不進來，進來了就一定學得會！」
對張德瑄來說，做志工讓他重拾健康。民國七十九年夫妻倆參訪靜思精舍
，回來後就開始參加志工活動。「在慈濟不能抽菸也不能吃檳榔，剛開始
我很受不了，抱怨早知道就不去了！但是後來穿上志工服，大家都在看我
，能不戒嗎？」
十一年前，檢查發現得了大腸癌，醫師說就算開了刀，情況恐不樂觀；不
過，他還是順利手術出院。後來在照胸部Ｘ光時，照出氣管是黑黑的一條
，「醫師說，好在我先前戒菸了，若等到生了病才戒，已經來不及了！」
「在醫院看遍人生百態，就不會跟人斤斤計較、四處挑毛病。觀念一轉，
婆媳之間沒問題啦！」
「公公婆婆一起游泳、一起做志工，與以前打牌消磨時間的日子，真是天
南地北。」媳婦張淑金說。
過去夫婦倆喜歡打牌，不時找來三五牌友，每日下午消遣過日；就連旅遊
在外，也會在旅館裏打通宵。「從過去只在麻將桌的小圈圈裏，到如今走
出去做志工，看得很多，也體會很多。」
張陳烈貞說，在醫院看遍人生百態，就不會跟媳婦、跟家人斤斤計較、四
處挑毛病了；轉換專注的方向後，發現和媳婦之間更多了體諒與扶持。
「每當我要出去做志工，媳婦總幫我把東西準備好；等到我回來，她早就
把房間整理好，連棉被都洗好了。」張陳烈貞說，媳婦平常也要上班，「
如果我沒出去做志工，會先把晚飯煮好，她下班回來就可以吃了！」
「一切都只是觀念而已啊！我們那個年代，媳婦一定要在家煮好三餐、侍
奉公婆。但現在時代不同了，媳婦工作早出晚歸，回到家也累了，再下廚
煮飯，實在辛苦啊！」
「婆婆對我實在很疼愛！」張淑金說：「婆婆常要我回娘家幫忙照顧生病
的父親，出門前還不忘提醒我要讚歎兄嫂和弟媳的付出，感謝他們照顧我
父親。」
張陳烈貞做志工或收善款時，大多時候是媳婦騎機車載她跑遍大街小巷，
親暱的兩人看來不像是婆媳，反倒更像是一對母女。有一回張陳烈貞提起
，聽說恆春有家剉冰很有名，媳婦馬上騎機車載著她迢迢從高雄去到恆春
吃那碗冰。
「其實，剉冰風味再好，都沒有媳婦窩心！母女感情再好，也不過如此吧
。」張陳烈貞說。
●
這一天，張淑金照例騎車載著婆婆去和鄉親們演講。
「我三十多年來一直保持這種身材，真是不容易，所以大家叫我寬寬師姊
。」如此的開場白，教人不想專心聆聽也難。
「你聾我聾，我耳朵聾，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再說一遍，還是不懂，你
說愛我，我就聽得懂。」張陳烈貞將「你儂我儂」歌曲改編唱出另一番趣
味，逗樂了大家。她也不忘叮嚀：太太對先生要柔：對待公婆父母要順；
想讓子女愛，就要「吃少、做多、少說話」。
她常與人分享一個故事──
「老婦人常向大家訴苦說：『我那兒子真不孝！只要媳婦開口什麼事都去
做；我要他做的，他都暫時擱著！』
『那女兒呢？女兒嫁得好不好呢？』
沒想到老婦人竟然收住眼淚，眉開眼笑地說：『我那女婿真體貼喔，什麼
事都捨不得我女兒做，家事全攬著做，對我女兒好溫柔啊！』」
「當兒子對媳婦溫柔體貼時，媳婦的爸爸媽媽不也在人前稱讚自己的女婿
嗎？」張陳烈貞說，其實疼媳婦，就是疼兒子，媳婦每天和自己一起住，
把她當女兒對待，就沒有婆媳問題了。
張淑金笑說：「每次看公婆做完志工回來都很快樂，有時候講到高興的事
情，婆婆就笑；講到難過的個案，她也會淚流滿面。我們陪著她笑，也陪
著她哭，全家人一起成長！」
「能做是福氣，不能做是費氣啊！」張陳烈貞好珍惜此時此刻的福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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