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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五歲好身手 吳海清的勞碌好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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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攝影／葉文鶯 圖說／潘俞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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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輩子小工，
八十五歲的老婦人至今仍不歇手；
不同的是，過去勞動為賺錢，現在則是分文不取。
每天早上，第一個到環保站開門，自己帶便當且從不午休，
吳海清一生甘願「無閒」，
只要身體能幹活，她的心裏就快活！
海風挾帶鹹溼的氣味撲鼻而來，寧靜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可方才吃過午
飯的吳海清，並不想找地方打個盹兒。
台南巿慈濟鯤鯓環保站內，吳海清屈身坐在一只矮凳上，帽緣遮去了她的
臉，約莫才一百五十公分的身子淹沒在成堆的回收物中。她很少變換姿勢
，卻不時更換手上的工具——利用螺絲起子、剪刀、榔頭分別拆解錄音帶
、破雨傘、檔案夾；將卸下的塑膠、鐵片、不鏽鋼、壓克力等材質逐一分
類回收，動作迅速、有力。
她在買來的袖套上加縫一層穿舊了的絲襪，益發顯出她儉省、耐勞的個性
。一生習於勞動，只要手邊有未完的事，她就精神抖擻，奮力不歇。
自從到慈濟環保站當志工，鎮日自顧沉默地與回收物較量，吳海清相信「
時間」可以開發出這些看似「廢物」或「垃圾」的剩餘價值，就像自己可
以老而有用。
【活到老，做到老】
擁有一雙堅韌無比的手做盡粗活，她不認為自己是一般人眼中的「歹命人
」，反而是值得驕傲的「成就」。
吳海清抬頭，挺挺鼻梁上的老花眼鏡，露出白皙、素淨的笑臉，「我是武
身的！」親切、和藹的「鄰家阿嬤」這一出聲，教人聽出她似乎曾在那兒
「打滾」過。
老人家沒上過學，十歲開始做工賺錢，勞動生活串連了她的一生。不禁懷
疑，她是否從小背負太多重擔以致個子嬌小？可是老人家樂觀看待這一切
，她驕傲地展示一雙「老手」，手指關節個個突出，指甲在水泥地上來回
摩擦，說：「我這是『石甲』呢！」堅厚的指甲，證明她這個人做慣粗活
。
說起至今仍有過去雇主邀她隨時回去上工，她的臉上有幾分得意，身手非
凡可見一斑。擁有一雙堅韌無比的手，她不認為自己是一般人眼中的「歹
命人」，反而是種「成就」。
三年前，吳海清還沒開始做環保，經常踩著一輛小三輪車，遠征位在巿區
的老人休閒育樂中心。那裏有才藝班、休閒和演講活動，五花八門的課程
足以打發時間；最後她決定讀書、學識字，以補償自小失學的遺憾。
每當這位踩著三輪車的老太太行經巿區一個上坡路段，那一帶眷村有位太
太總對她豎起大拇指，嘉許她的毅力。可是過不了多久，吳海清不上學了
！
究竟什麼事難倒這個不怕吃苦的老人？
「一下子看黑板，一下子看桌上的書、學寫字，需要兩副眼鏡，一個看遠
、一個看近，經常換來換去。我是『緊性』的，」吳海清強調自己是急性
子，「嫌麻煩，只好放棄！」
平日，孫媳婦在家做裁縫，吳海清幫忙剪線頭，日子有些無聊。有一天，
孫媳婦提起鄰居太太到慈濟做「環保」。雖不太清楚那是怎麼回事，但聽
說有事做，吳海清喜孜孜地跟著鄰居去。
第二天起她不等人家上門邀約，獨自來去環保站；三年來即使回收場地更
換，她也從此做「定」。
【不認老，不服輸】
不願意給年輕人接送添麻煩，清晨她步行四十分鐘上環保站，下午再搭公
車回家。
今年夏天，南台灣雨水特多，吳海清經常「閃雨縫」，乘著雨小走路到環
保站。每個月除了固定到醫院拿藥控制高血壓以及到佛堂聽經這兩天以外
，她難得缺席。
「在家閒著，容易打瞌睡；有事做，就算身體不舒服，時間也過得快呀！
」吳海清做事入迷，不厭不倦，一天不勞動，骨頭就鬧彆扭似地；有環保
回收可做，日子過得歡喜又勤快。
清晨五點多吃過飯，提著熱騰騰的便當和一柄長傘出門，她第一個到達環
保站為志工們開大門。
三輪車一向是她出門的代步工具，今年四月某天到環保站途中，一輛超速
闖紅燈的車子將她連人帶車撞倒，之後兒女下禁令不許她騎車，改由女兒
開車接送。
女兒住在同一條巷子斜對門，母女說好六點出發，吳海清早早備妥便當、
提袋，在等待時針指向六點的當兒，片刻不得閒的她，坐立不安，心裏也
記掛給晚輩添麻煩。
忍耐了一個月，她想到折衷辦法，說服女兒讓她步行，到環保站四十分鐘
路程當作散步，下午再搭公車回家。
為了提醒駕駛人注意，當她走在清晨空盪盪的大街上，只要看見遠方有車
影晃動，立刻舉起長傘朝空中晃了晃。
「讓開車的人看得見我。」吳海清強調，她走路的速度可不輸給年輕人，
此舉決不是請駕駛人禮讓她優先通行。
「她做起事，不認老也不服輸。」環保站志工吳秋燕也形容，這位八旬阿
嬤身手俐落，不因年邁而挑輕巧的事做，回收場有許多廢棄家電，經拆解
仔細分出銅、鐵、鋁等材質，可賣得更好的價錢，當老人家看著年輕人操
著各式器械敲打抽剝，也央求大家傳授功夫，她有自信，看個兩、三次一
定能學會。
六十多歲時還敢應徵鐵工廠差事，冒著隨時敲傷手指便會失去工作的危險
，吳海清做得萬無一失，老闆需要趕貨還請她加班，足見她口中的「武身
」決不是嘴上逞強。
不過，到底是到環保站當志工，不比在工廠「出賣」勞力，晚輩志工那捨
得讓她再做粗活！
【憑雙手，掙飯吃】
十歲起幫傭做苦力，她不自憐也不向人訴苦，早早認定生來便是要做事，
不會依靠別人。
甫吃過午飯，吳海清回到矮凳上繼續做分類。算算，她一天在環保站工作
至少八小時。為什麼不願休息一會兒呢？
「一晃三冬，三晃過一世人。」吳海清隨口說了一句俗語，意即：一拖延
過三年，三拖延就過了一輩子，一事無成了！足見她做事不喜拖泥帶水。
她一坐定便專注工作，對於旁人說笑，似乎充耳未聞。後來她解釋，近來
時常耳鳴，每當耳朵裏轟轟作響，壓根兒聽不見周遭的聲音，她還擔心因
此對別人失禮呢！
一整天坐在矮凳上彎腰做事，很少起身走動，不覺得腰痠背痛嗎？
「沒感覺呢！」吳海清不假思索地回答，接著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補充
一句：「大概自細漢訓練過！」
這把硬底子功夫是父親「打」下的！她記起小時候，父親只要一天沒酒喝
、大發雷霆，就拿起長長的菸斗朝她背敲上去，大約一星期，腫脹的背部
無法躺平睡覺。忍受過無數次痛擊，猜想，老來腰不痠背不疼，應是經過
這樣的磨鍊吧。
吳海清笑呵呵，不為昔日的遭遇感傷，「現在很多人看到我，都說：『日
本製』的來了！」
不坐下來聽她講故事，不知道人們眼中「好命到做祖」的她，竟有一個悲
慘的童年。
家中食指浩繁，父母卻嗜酒如命。十歲那年，父母以六十塊錢將她「典當
」給一戶人家，說好做滿五年幫傭，只要中途毀約就得全數賠償。
做滿三年，盼著距離恢復自由的日子已過大半，父母卻打聽到另一戶出價
一百五十元，重新打了五年契約。從新雇主那兒拿了錢，父母賠給原主人
六十元，手頭剩下的九十元也沒握暖，就落入店家口袋，延續更多酒醉糊
塗的日子。
拿青春和金錢相比，吳海清生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和家庭，只有認命。
直到擺脫了「婢女」身分回到家，她依然是家中重要的勞動人口。每天清
晨三點去打零工，等著每台三千斤、總共三台車的蕃薯被刨成細簽，她和
工人拿著畚箕將成堆的蕃薯簽鋪在廣場晒太陽，直到日出約莫七點才收工
。
對身材嬌小的少女來說，這份工作挺吃力，不過兩、三天後她抓到施力的
訣竅，憑本事賺得一份工錢。雇主除了每天給付工錢，還給她一畚箕的蕃
薯；當時很多人家養豬，蕃薯是人豬共吃的糧食。
吳海清感嘆有時收工回到家，正是飢腸轆轆，家人在早飯桌上連根蕃薯也
不留給她吃，她聽見父親說：「蕃薯給豬吃還能賣錢，給人吃了什麼都沒
有！」忍下這番苛刻的言語，她拿了一只空鐵罐朝河溝方向走去。
「沒飯吃，我灌水照樣會飽，可以走、可以做事。」吳海清性格裏很早就
顯露出一股堅毅和志氣，她不自憐也不向人訴說苦衷，早早認定生來便要
「做」事，雙手勤奮，才能不依靠別人有飯吃。
【愛自由，能獨立】
她很滿意目前的生活，每到寺院上香，心中無所企求，唯虔心感謝所擁有
的一切。
她的婚姻也可以說是一場交易。父母拿她的一生和別人交換了三百元、一
隻豬和三十份糕餅，從此買斷。
對方是個孤兒，同樣出身不幸，雖窮，可是為人老實、勤奮，懂得疼惜妻
子。出嫁，成了她人生的轉捩點。
婚後先生做建築工，她生養了三男三女，靠著剖蚵、剝花生殼、做蜜餞、
賣甘蔗……用雙手賺取微薄家用，日子艱難維持著，倒也感受家庭的溫暖
。唯一遺憾的是，限於當時的經濟能力，只能鼓勵子女習得一技之長，未
能讓他們接受高等教育。
「孩子都很聽話、孝順，事業也做得平順。」提起子女，吳海清眉開眼笑
，她說，兒子每個月發薪水給員工，她同時也會得到一份晚輩奉上的孝心
。
「我不工作也有薪水可領啊！」她很滿意目前的生活，每到寺院上香，心
中無所企求，唯有虔心感謝所擁有的一切。
三十年前，丈夫在她五十五歲時因病往生，「可惜，他的人生沒有享受到
……」這是與他共苦過的妻子唯一的不捨，而這個體悟也教她看開人生。
即使在老伴過世之後，她仍堅持不與子女同住也不搭伙；目前和一對子女
比鄰而居，是為了讓晚輩安心。她說，不希望自己得天天數算日子，緊張
著再過幾天又要「換鋪」或到誰家裏吃飯，她的生活簡單，不願為了吃、
住小事而干擾晚輩的生活。
喜好自由、不依賴兒女的她，連身後事都自行安排妥當，每年還親赴寺院
誦持《梁皇寶懺》。「在世時，自己誦經做功德最好，不必兒孫日後花大
錢請人來為我誦經。」吳海清的觀念開通而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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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接到來自醫院的健康檢查報告，看著兒子手上拿著她的報告單，吳海
清立刻瞥見結果，兒子不知老媽媽何來這等好眼力，嘖嘖稱奇。
「因為都沒看見有紅字啊！」吳海清不唬自己兒子。自從做環保志工，她
在不到三年內瘦了十公斤，神清氣爽；去年剪短頭髮，省得費時梳理，沒
想到額頭耳鬢竟長出黑細的髮絲，她也為這現象吃驚不已！
人生苦過來，辛苦有了代價，每天開心做環保，身心合一無煩惱，返老還
童就這麼不求自來吧！
孔子說，人到七十歲可以「從心所欲，不逾矩」。請教眼前這位八十五歲
長者對於人生的體會，她直道是：「心肝清，卡好在食補！」的確，無憂
無慮，比吃補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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