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在互助中重建 |
|
| ◎撰文／賴怡伶 |
|
「讓我們遺忘災難，現在最重要的是重建社會。」──日惹皇宮蘇丹
「平安就好。與其煩惱，還不如努力奮鬥。」──陶瓷加工廠老闆
「不想再乞討了，要用自己的雙手打拚！」──傳統工藝工作者
震後半年，日惹人民並未辜負千年傳統、人文薈萃的盛名，
以其獨特魅力、堅強精神，復原了創傷的心靈、重建起安身建築。
重生中的日惹必然艱辛，卻也格外美麗。
日惹市觀光大街（Jr Malioboro）的黃昏，是這個城市最舒服的時刻。
天邊飄著柔軟雲彩，金色陽光散灑在紅色屋瓦上，雞蛋花開滿一樹飄散濃
郁芳香，鴿子從瓦房屋頂上大群躍起飛翔。遠方的三輪車拉起黑色車棚，
一路蔓延排向鐵軌前，跟每個好整以暇的人們，等著慢吞吞的火車滑過平
交道。
矇著眼睛的馬匹蹴音整齊拉車往大路去，街上古老宮燈亮起，攤販擺滿了
一桌當地蠟染布（Batik）服飾布包、銀飾木漆器，等著觀光客青睞。在
更多個小巷裏，小攤販慢慢推車出來，賣小食做生意了。
以外人的角度來看，半年前的大地震，似乎沒有減損這城市一分的美麗與
悠閒，到處都能看到市長選舉的廣告、還有前往風景名勝的路標招牌。曾
經重跌的城市經濟支柱旅遊業，在日惹人於媒體上努力宣告復甦後，已經
慢慢好轉，常能見到金髮碧眼觀光客穿梭城中，欣賞日惹的文化之美。
然而，大多數世居鄉間或者從鄉村往城市裏工作的人們，生活因為地震完
全改變。因瞬間天災導致家破人亡而心碎，問蒼天無語只能黯然接受……
全家福——
壞事仍有美好的一面
車停在班圖爾縣的碧蘭村（Beran），才走入重重樹蔭下搭建起的組合帳
棚群，便見到一名熱烈迎向前來的白髮紅衣婆婆，親切地抱住慈濟人，彷
彿已經非常熟絡，口中喃喃說著我們聽不懂的爪哇語。
她是六十歲的依甘（Ny Ikem），地震傷了她的右小腿，在來自台灣、新
加坡、馬來西亞的慈濟賑災醫療團隊合作下接受外科手術；如今，傷處僅
留下一條小疤痕。
她獨居在村民為她搭建的組合帳棚中。這個狹窄的住所中只有一床被褥和
一些換洗衣物，以及康復後不需再使用的拐杖。婆婆感激的神情一再浮現
，滔滔不絕地傾訴。雖然聽不懂她說什麼，來自雅加達的慈濟志工黃瑞花
說：「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她，但是她認得藍天白雲的制服，應是當時慈濟
人對她很好，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這麼親切地對待我……」
出了帳棚，四十七歲慕迪拉（Murdilah）抱著小嬰兒前來，也向我們展示
她的復原情形。當時她的左大腿骨折，經過團隊治療、住院二十一天才回
到家中休息，如今也完全康復。「只是某些時候會比較痠一點，其他沒有
大礙。」她笑著說。
「我最小的兒子念小學，大兒子上大學，可是我已經當奶奶了……」看著
我們驚訝的神情，懷抱小孫子的慕迪拉表情又驕傲又害羞。即使仍住在帳
棚中，生活的現況已讓她洋溢著幸福的神色。
轉往坦基爾（Tangkil）村，在一棟磚瓦房前駐足，門前破碎的瓦礫堆上
晾著一家人的衣服，旁邊還有一個帆布帳棚；我們進入帳棚，見到了這家
的主人——拄著拐杖、笑臉迎人的五十歲農人帕特利（Patri Wardi）。
帕特利因小兒麻痹右腳萎縮，從小不良於行，地震時又被壓傷，接受慈濟
醫師為他手術，如今已康復，不過起居之間仍須依靠拐杖。
坦基爾村共三百五十戶，地震後只有兩戶沒倒，人們迄今仍生活在帳棚或
者好一些的組合屋內。帕特利的家是村裏少數已經重建好的房舍，屋裏有
一間小倉庫、一間盥洗室，還有一間牆上只留小小孔隙勉強通風透光的房
間。
「我從醫院回來，就趕快著手重建。這個房子花了我六百萬印尼盾（約台
幣兩萬一千一百三十元），三個人、二十個工作天蓋起來的。」房子在災
後四個月完工，帕特利驕傲地說：「磚頭、門框、梁架……全用舊的，錢
都花在水泥、砂、鐵釘等建材及工資上。」這間小房子要住一家六口還有
些勉強，所以部分家人晚上還是睡在帳棚中。
倉庫裏堆著食糧，是雨季來臨時帕特利一家的生活來源。夠吃多久呢？帕
特利比了個三；又再追問，三個月後怎麼辦呢？「只好去買了。」有錢買
嗎？「沒有錢囉！」臉上一逕是剛見面時的燦爛笑容。
「讓家人過好的生活，是最重要的。看到村民還住在帳棚裏，現在我有房
子，已經很滿足了！」帕特利與太太、女兒合照，誠摯的神情裏沒有憂慮
，只有感謝。
雨季前——
救援組織助災民搭組合屋
帳棚生活，是災區居民半年來的常態。在抱怨與忍耐中度過的日子，由於
熱心團體的幫助而有了改變，組合屋是更有尊嚴的生活方式。
仲卡蘭國立小學附近的杜桑（Dusun）村，下了課的小學生騎單車呼嘯而
過，沿路是一排用竹子、帆布與鐵皮組合成的屋舍，其中一戶牆上，用繩
子綁出了「ＩＯＭ」三個大字。一戶人家正坐在屋下的樹蔭乘涼，家長米
尼克（Menik）解釋道：「這房子是國際移民組織（IOM,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Migration）蓋給我們的，一戶兩百萬印尼盾（約台幣
七千元），工期約一星期，我們也有幫忙。」
居民接受ＩＯＭ訓練學習建房技能，使用當地建材組合成屋——從西爪哇
島運來的竹子及椰子樹幹是房屋支架，外牆則由竹子纖維編織成傳統竹蓆
（Gedek），屋頂鋪防水布與鐵板，房屋基底鋪上混凝土。ＩＯＭ認為建
材取之當地，造價便宜、建造時間也快，估計這樣的房子能使用兩年，至
少可抵擋將要來臨的雨季。
「很感謝ＩＯＭ蓋組合屋給我們，生活空間比帳棚大多了、也隱密多了。
可是太陽大的時候，屋子裏非常熱，就要跑出來乘涼了。」米尼克一家人
笑著說。
米尼克是建築工人，地震後忙著重建家園沒出去做工，現在則靠著村裏逐
漸發展的重建計畫來工作賺錢。慈濟志工曾經兩度來此發放食糧，「這些
食物已經吃完，不過我們現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工作賺錢了。」米尼克說
。
走訪多處村莊，看到許多團體援建的各式竹子組合屋。就在地震半年後的
此刻，政府的重建訊息終於來到，重新振奮災民的希望。
肯打拚——
生活總會慢慢恢復正常
將水泥拌入沙、和著水，烈日下年輕男子拿著鏟子不停地攪拌著；另一方
，有人則用心地砌著磚，一塊一塊重新鋪排希望……重建的工事終於開始
，居民離過往生活更靠近了——但也等待了半年之久。
在碧蘭村，遇見在糖廠負責維修機器的維歐吉阿曼（Vialjiaman），他也
是政府重建計畫的小團體負責人之一，為我們仔細解釋重建步驟。
政府將十五戶人家分為一小組，每組設一位總監督負責人，協調組內成員
重建工程；每戶人家不論人口多少，建地統一為十一坪大小。維歐吉阿曼
這組，十一月六日拿到政府發下六戶的頭期款，每戶六百萬印尼盾（約台
幣兩萬一千三百元），限定在十二月底完工後，再發下九百萬印尼盾（約
台幣三萬一千九百元）。
「由於時間很趕，所以我們七日就去買材料、八日動工，希望在期限內完
工。」維歐吉阿曼說，其實這筆錢並不夠蓋新房子，只好回收倒塌房屋中
堪用的建材；而為增加重建效率，以政府補助款僱請青壯人口建房，讓他
們也有收入；居民則相互監督工程品質。「我們也決定，先為沒有能力的
人蓋房子，如寡婦、孤單的老人家。」
少壯者揮汗蓋房，看在維歐吉阿曼眼中倍感欣慰。「我不是村長，當初政
府說要重建時，大家推舉我當負責人，我也就擔下了這個任務。地震後我
家幸運無事，趕快搭起臨時帳棚給村民住；現在又看到房子一棟棟慢慢蓋
起來，雖然自己得不到什麼，但我很高興。」
「地震後，許多受傷的人就靠著像你們這樣熱心的團體發放糧食，安然度
過；傷好了，已經可以回去工作……生活總會慢慢恢復正常的！」聽著維
歐吉阿曼一席話，慈濟志工也衷心祝福災區的人們早日重回平和歲月。
人平安——
是重建工程最大資產
傷勢慢慢痊癒、住屋逐漸改善、人們重返工廠或農田……看來樣樣都在復
甦；可是對於位在班圖爾縣、以陶器手工藝為業的卡索根村（Kasongan）
商家來說，卻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景象。
曾經毀於一旦的空蕩展場，今日重新回到輝煌時代：一字排開的大水缸、
陶器、竹編花瓶、佛陀像……在鐵皮搭起的展場空間內再度擺設。往店鋪
裏走，看到老闆娘正在與客人商討買賣。她也對我們說起辛苦的重建過程
。
「我的客人多來自歐洲與馬來西亞，交易得很熱絡，生意很好。但地震後
，我的廠房與店面全倒了！」她的損失約兩億五千多萬印尼盾（約台幣八
十七萬五千元），她向親戚與政府借貸一億五千萬印尼盾重建。「花了四
個月，這期間還要應付跟國外廠商答應好的交貨時間。」
她無奈地癟嘴笑了一下，繼續說：「我的家安好，但十七位員工中，有十
五人家裏房子倒了；好在人都沒事，是不幸中的大幸。現在要繳政府貸款
，廠商也願意讓我延長交貨期限，我更應該努力工作，沒時間憂愁了。」
在一戶半倒的展場後方，一個個工人背起燒好的陶胚往外走，忙著搬上車
好交給客戶，並堆上稻草以隔離碰撞；還有更多剛塑好的溼胚，在地上印
下一個個溼痕；藝匠背對著一地瓦礫，為陶罐黏上精細的陶花……這些才
是卡索根村生活的原貌。
沿著卡索根村的主要道路走，沿途商家至少修復八成；可是村內還有更多
小的生產個體戶，被地震毀去家園還有生財工具。陶瓷加工廠老闆瓦魯尤
（Waluyo）即表示：「有些小店面受損嚴重，老闆的家也倒了，根本沒
有維修店面的時間跟資金。」他嘆言：「唉，農人的家倒了，還有田可以
耕作；我們的店面倒了、工具壞了，誰來幫忙重建呢？」
在一無所有時，瓦魯尤唯一的資產就是一群健康的員工與手藝。他說：「
我用積蓄買材料與工具，並跟其他受損比較輕微的商家接產品加工，再轉
賣出去，多少賺一些錢；我的工人也重返工作崗位認真工作，讓日子過得
好一點。」
政府發下建房補助款，是近期最好的消息，「等到房子蓋好，未來又充滿
希望。」看著殘亂破敗的店家與家屋，瓦魯尤笑笑說：「剛開始不知道要
從何建起。不過人平安就好，與其煩惱，還不如努力奮鬥，可以付員工薪
水。」
班圖爾縣許多居民重拾工作以忘卻地震所帶來的傷痛，也能賺取生活費。
寫在牆上的標語「Kapok ngemis」說出當地人的心聲——不想再乞討了，
要用自己的雙手打拚！
●
週五中午的朝拜時間，我們來到村落內的清真寺，掌理寺務的圖基敏（
Tukimin）很謹慎地接待我們，因為接下來他要繼續張羅禮拜的細節。
清真寺的主建築有一半屋頂塌毀，牆壁也出現裂縫，然而在這個神聖空間
中，仍然有信眾虔誠地面向著麥加方向，依內心的節奏安靜朝拜。
「地震對我們的禮拜並沒有影響，」圖基敏說：「唯一的不同，是大家會
為亡者誦經，祈禱不要再發生地震，祈禱世界平安。」
在地震後三個月，日惹政府聚集了各宗教人士，在皇宮前的大廣場舉辦祈
禱追思會，無論是伊斯蘭教、天主教、佛教徒，都來到這個廣場祈禱內心
平靜。「讓我們遺忘災難，現在最重要的是重建我們的社會。」日惹的統
治者蘇丹在追思會中曾這麼說著。
「如果我們自己不幫助自己，誰來幫助我們呢？」清真寺裏的穆斯林也振
奮地說。
精神的堅強治癒創傷的心靈、重建起安身建築，也從負起責任的心態中獲
得希望。
日惹人，在互助後重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