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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繪生命之花
——張馨鎂跨越荊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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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葉子豪 攝影／顏霖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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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一連串身心痛苦打擊後，
耳不聰、目不明、發音模糊的她，
從書畫中找到活著的力量；
乘著還有些微體力，
她完成了賑災義賣的小小心願，
回饋這十年來社會對她的幫助。
做放射治療，讓我『吐』掉十五公斤，為了避免家人難過，我開玩笑說—
—得癌症是最好的減肥法……」張馨鎂吃力地將一個個單字「吐」出來，
模糊的發音，是癌症治療的後遺症，修長但瘦弱的身軀，恰與畫中人物的
圓潤形成強烈對比。
這一幅名為「慈暉」的畫作，上半部是一大片荷葉，晶瑩的水珠點綴其間
，彷彿才剛剛下過雨一般；荷葉下，面容豐腴的媽媽帶著微笑，慈視懷中
的小女娃；抱著孩子的右手，展現了堅強而溫柔的力度。
小女娃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張望著，粉嫩的小手按在媽媽胸口，天真
活潑的稚氣躍然紙上，和母親的慈祥穩重相映成趣。這一紙丹青，不論是
畫荷的水墨暈染，還是描繪人物的工筆線條，在在顯示了張馨鎂的用心。
「你要把名字寫上去喔！」捧著張馨鎂畫來義賣的石頭，慈濟志工鄭碧珍
提醒她在作品上署名。
◆兩個癌症嚴重打擊身心
「我在國中、高中的時候都是排球隊員，還代表桃園縣去打區運！」張馨
鎂回想起年輕時，她身高一七○公分、體重六十多公斤，跳躍的高度總能
讓手掌高出球網一大截，不論進攻或防守都占盡優勢。
除了練球，她還接受舉重、啞鈴等訓練，旺盛的精力、淋漓的汗水，讓她
盡情揮灑青春年華。
「我弟弟是獨子，你願不願意嫁給他，來圓滿我母親的遺願？」在男友母
親的告別式上，男友的二姊頻頻催促，讓張馨鎂的婚姻大事，塵埃落定。
一九八三年元月，男友守孝期滿，張馨鎂嫁到基隆。婚後，丈夫全力衝刺
旅行社等事業，她則專心照料家庭。
一晃眼過了五年，生有一女二男的她，突然發現皮膚起了不明疹塊，就醫
檢查，發現是癌症。
「剛開始對癌症不了解，沒有太多畏懼；直到醫師告知我身上還有另一種
癌症時，我才完全崩潰！」初步的檢查，讓鼻咽癌無所遁形；進一步檢驗
，把深藏體內的子宮頸癌也揪出來了。
「當時老大才念幼稚園，聽到孩子的笑鬧聲，我在廚房邊做菜邊落淚，心
裏祈求老天給我十年生命，能伴著孩子一起成長……」張馨鎂用電腦打字
，記下心中無法言喻的苦。
或許是發現得不算晚，經過手術及鈷六十放射治療後，癌症獲得控制：但
張馨鎂的耳朵、舌頭、咽喉等部位遭到破壞，除了得蒙受「耳不聰、目不
明、言語不清」等官能障礙，體重也降到四十多公斤。
◆不離不棄照顧癌末丈夫
她用堅強的意志力挽回生命，卻沒想到病情趨於穩定的同時，經常往返海
峽兩岸經商的丈夫，卻迷失在「二奶」的溫柔鄉中。
「你們先分居吧！」面對夫妻間無解的爭吵，張馨鎂的母親勸和不勸離，
先將她和三個兒女安頓在娘家，並替她找了一份工作。
協議分居兩年間，先生沒有隻字片語的關懷與經濟上的支援，就連一通電
話也沒有；三個不滿十歲孩子的教養及生活所需，全靠張馨鎂拖著病體去
面對。
「分居剛好滿兩年的那個深夜，我接到他的電話，他說他罹患了舌癌末期
。剎那間，我腦筋一片空白，哭得比自己得癌症還傷心！」
先生終於回到她身邊，張馨鎂一根蠟燭兩頭燒，奔忙於工作與醫院間；每
每回到家中已是深夜，疲累的她只能輕撫著孩子熟睡的臉龐暗自垂淚。
在最低潮的歲月裏，她曾企圖尋死解脫；也曾半夜跪在佛前盡情宣洩，乞
求佛陀指引生命的出路。
「自己曾是病人，能了解病人心裏的苦；但身為家屬，體會到那種心力交
瘁的煎熬，加上自己的病痛，真的令我不堪負荷。還好這段期間有家人朋
友的關懷，讓我心裏多了一點依靠。」
先生在加護病房住了一個星期，張馨鎂細心照料，先生看在眼裏，用抖動
的手寫下「再嫁我一次」；半年後，癌細胞轉移，病榻上的他含淚說出了
真心話：「外面都是假的，只有家裏的才是真的！」
經過了七個月的「拖磨」，病重的丈夫帶著無法彌補的遺憾，與世長辭。
亡者已矣，帶病持家的女主人，沒有多餘精力計算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情
債」，只能咬牙撐下去，走一步算一步。
◆一句溫暖話語驅走嚴寒
丈夫臥病期間，張馨鎂「癌症病人照顧癌末病人」的情況令人憂心，很快
就有人通報慈濟、家扶中心等慈善團體前往協助。
一九九六年四月，慈濟志工來到竹東榮民醫院，訪視這一對「同病相憐」
的夫妻。
「我們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可以幫助別人了！」罹癌後，張馨鎂曾以孩子及
丈夫的名義，每月捐五百元給慈濟，她以為志工是來募款的。
「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你的？」言談之間，張馨鎂方知慈濟人是來幫助她
的，滿腹辛酸不禁潸然淚下。
慈濟人訪視不久，便先送來一萬元急難救助金；之後每個月的生活補助金
，也因應這一家人的狀況，從五千元調整為八千元，整整資助八年之久。
雖然錢不多，但加上家扶中心及縣政府社會局的相關資源，倒也減輕了不
少生活上的壓力。
「我最早認識的是玉英師姊，她會關心我就醫時的交通問題。像有次要做
支氣管鏡及斷層攝影，玉英師姊就請志工載我去……」談起慈濟人，張馨
鎂心頭總會生起一股暖流。
身體瘦弱的她最怕受風寒，每到冬天冷風吹襲，她的脖子就像被繩子勒住
般難受，甚至呼吸困難；也因此，志工特別注意她的身體，時時提醒她要
注意保暖。
「每年參加歲末祝福時，碧珍師姊總會問我：『你們家棉被夠不夠暖？』
聽到這句話，我都會掉眼淚！」張馨鎂寫下內心的感動：「這句關懷話語
比棉被還要溫暖，似乎可以保溫直到永遠！」
她還記得有一回住院，因為擔心三個孩子，請護士讓她「放假」三小時回
家探視。沒想到由於體力不濟，平常只要走十分鐘的路程，那晚卻走不到
五分之一；進退兩難之際，一位志工正巧騎車經過，便載她直抵家門。雖
然只是舉手之勞，卻讓她一直記在心裏。
◆抑鬱的心找到寄情之物
張馨鎂一家人接受社會關懷至今，已有十年光景。
大女兒大學畢業後，已經找到穩定的工作；大兒子目前就讀大學夜間部，
白天在外商公司工讀。孩子們成長、自立後，張馨鎂開始思索自己「下半
場」的人生該怎麼過。
「從沒有能力賺錢的那天開始，我一直在否定自己，認為自己是大家的包
袱與累贅，整天關在家裏拒絕和人接觸。每天從早晨開始等著日落，真希
望自己趕快從人間『蒸發』！」
張馨鎂表達了子女上學離家後，自己步入「空巢期」的不適應；窩居在妹
妹提供的大廈住宅中，舉目所見盡是侷促的小空間，即使打開窗戶，面對
的也是隔壁棟的外牆，彷彿被幽禁一般，抑鬱的心情更加沉重。
為了避免張馨鎂沉溺在憂鬱情緒中，志工張秀美建議她收看大愛台節目，
多吸取正向訊息。有一天，她打開電視，證嚴上人對眾開示的一句話，如
當頭棒喝：「不要小看自己，因為人有無限的可能！」
再看到上人提及一些貧困眾生的生活起居，她想想自己不過是失去工作，
何苦如此自怨自艾！剎那間感到愧疚難安，也開始思索自己能做些什麼。
憑著小時候對繪畫的興趣，年過四十的她再次拿起畫筆，從頭開始學國畫
。
對於視力、聽力嚴重受損，體力也大不如前的她來說，繪畫並不是一件輕
鬆的事。遇到困難瓶頸，她都以「見賢思齊」的方式自我勉勵：「每次想
放棄時，我就用嘴或是腳『抓著』筆桿，體會口足畫家內心的掙扎！」
最初，張馨鎂在新竹縣文化局學國畫，不過，由於是大班教學，聽力、視
力不佳的她跟不上團體進度，學習效果事倍功半。
後來，一位熱心的鄰居建議她向許瑞月老師學習。「老師說她的畫不是最
好的，但她會很認真教每一位學生！」張馨鎂表達她對老師的感恩。
◆在「失去」中獲得的禮物
「剛開始學花鳥，然後進入到素描，接著學人物。這幾個過程她都學到了
！」師承國畫巨擘歐豪年的許瑞月，細數三年來教張馨鎂學畫的點點滴滴
。
許瑞月的畫室位於自宅透天厝的四樓，沒有電梯，每一次上課，體力虛弱
的張馨鎂只能緩緩踏著階梯拾級而上，有時體力不繼，還得休息一下才能
繼續往上爬。
為了因應張馨鎂的重聽，許瑞月曾經整整「喊」了兩堂課，以致整個人疲
累不堪。儘管「耳不聰、目不明，體力不佳」，師生得花費好一番功夫來
調適，但在這位擁有豐富教學經驗的國畫老師眼中，張馨鎂是個有天分又
肯用功的好學生。
「像蜜蜂的腳，很小很細，她也畫得很好，所以一開始我不曉得她的視力
不好，後來才知道她的眼睛沒有辦法聚焦。」驚訝於張馨鎂在一片模糊的
視野中，竟能畫出精細的線條，許瑞月對這位學生又多了一分疼惜之情。
有一次，繪畫班因故停課，同學們彼此都通知了，卻「獨漏」了張馨鎂；
當張馨鎂風塵僕僕趕來時，只見畫室內一個同學都沒有。
「其他同學呢？」
「今天停課，但既然你那麼遠來了，我們就上課吧！」許瑞月鋪平了宣紙
，拿起畫筆勾勒線條，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老師筆下的花兒漸漸成形，那
是金黃色的向日葵；落款時，許瑞月原想題字「向陽花開」，卻靈機一動
，改為「生命之花」。
「向日葵是很陽光的花朵，代表你是那麼堅強、那麼勇敢。這幅畫就送給
你吧！」數筆彩墨、一紙金花，許瑞月用作品表達了對學生的真誠與關懷
。
接過這幅作品，張馨鎂不禁熱淚盈眶——多年來生病的苦、喪夫的痛，以
及一路走來的辛酸，彷彿都在那一刻，因為有人理解而獲得了療癒。懷著
無盡的感恩，她將老師的作品帶回家中臨摹，畫出了自己的「生命之花」
。
「用還可以發揮的長處，多揮灑生命的色彩，失去聽力反而使我更用心、
專注投入畫作，讓心靈平靜。這也是上天送給我的另一種禮物，不是嗎？
」張馨鎂自勉道。
◆揮灑彩筆實現義賣心願
為了讓繪畫技能「學以致用」，張馨鎂應慈濟人之邀，在竹東共修處擔任
「藝術志工」，免費教人寫美術字、繪製海報。
可惜開班沒多久，張馨鎂就因肺膿瘍住院。出院後，開始教授寫美術字及
國畫，後來又因肺炎反覆住院，經檢查才發現是食物流入肺部所致，於二
○○五年底進行「胃造口」手術，從此只能經由導管灌食流質食物。在體
力不勝負荷下，她不得已停開美術班，把全部精力投注於繪畫。
「感恩慈濟大家庭十年來的陪伴，讓我與孩子一起成長。把握現在還有些
微體力，我想完成參加賑災義賣的小小心願。」張馨鎂忍著傷口疼痛，努
力「量產」作品供義賣用。
她在石頭、扇子及紙傘上作畫，並書寫證嚴上人的靜思語，讓作品增添一
分人文氣息；老師許瑞月也捐出自己繪製的筆筒和扇子，幫助她一起圓滿
義賣的心願。
回想那次「力援紐奧良」的義賣，張馨鎂不記得作品賣了多少錢，只知道
所有收入都捐給了「國際賑災」專戶，援助美國卡崔娜颶風災民。而去年
在慈濟四十周年慶活動中，她又將自己畫的觀音、達摩像捐出來義賣；這
一批畫作沒有標價，全憑買者隨緣發心，雖然募得金額不多，卻讓張馨鎂
實現了回饋社會的願望。
二○○六年十月，張馨鎂參加第二屆「亞太國際彩墨藝術聯盟」競賽，獲
選為「社會、長青組寫意類」第四名。當張馨鎂戴著口罩的瘦長身影出現
在頒獎台時，主持人特別簡介她對抗癌症、辛苦學畫的過程，讓在場觀禮
者為之動容，紛紛報以熱烈掌聲。在禮堂另一端，陪她前來領獎的志工鄭
碧珍、張秀美以及羅金田，也微笑分享著她的榮耀。
許瑞月老師表示，這次比賽共有七百多人入選，張馨鎂能得到第四名的成
績，非常不容易。
「媽，在這裏啦！」會後，走進位於中壢陸軍專科學校的展場，數百幅入
選作品一字排開，大女兒在展場內尋覓了一大圈，找到張馨鎂的作品「母
子情」。這幅得獎之作和先前畫的「慈暉」一樣，主題都是媽媽和小孩，
不過畫中的小孩已經「長大」不少，正由媽媽抱著，攀折一朵含苞待放的
蓮花。
畫中的媽媽挽起了頭髮，穿著淡粉紅色的旗袍和白色高跟鞋，清瘦的身形
，恰是少婦的端莊優雅。「我想把它改成媽媽穿藍旗袍，抱著孩子投錢到
募款箱的樣子……」張馨鎂一字一句陳述自己的想法，陪伴她的慈濟人不
禁會心一笑。
●
「朋友問我，你身體不好、經濟不好，為什麼不把畫拿去賣？我說錢是身
外之物，我只求溫飽，其他的我已不再奢求。」談起這十年遭受病苦、貧
窮折磨，接受社會救濟的日子，張馨鎂的苦，其實一言難盡；但這分不願
永遠手心向上的心，卻激勵她在藝術的世界裏，找到了一片天。
「雖然故事還沒有結束，但我會用另一種心情繼續走下去！」張馨鎂如是
自許著。
（本文摘錄自慈濟道侶叢書《扭轉人生——十二個受助助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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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自我 無限可能
◎撰文／張馨鎂
雖然身體退化，在生活上造成許多不便，但我不此放棄所剩餘的生命價值
，反而把握些微的生命力，做更有意義的事。
開始學畫後，我把整個生命投入繪畫裏，邊畫邊念佛，沒有其他負面的念
頭，心裏也很平靜。做完胃造口手術後，每當傷口疼痛時，我都坐在畫桌
前專注作畫或是做靜思書籤。
父親心疼我，要我休息。我說坐在這裏，什麼病痛都沒有了，因為整個注
意力都轉移到畫畫上，沒有多餘的心去想那些身體或是心理上的疼痛。
每次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看著灰白的天花板，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我不
能倒下，我還要畫畫去幫助別人。」一次次倒下，我就一次次爬起來，很
累也很苦，但我甘之如飴。
走過無數次的內心煎熬，每一步都如千斤般沉重，但如果自己不站起來，
不管身邊有多少貴人幫忙，都是白費力氣。
孩子在外地求學，長久以來，我都一個人過生活，對人際間的溝通、互動
較缺乏，變得較不會表達自己內心的事。我想藉著繪畫來說話——話說不
好會傷人，畫不好頂多撕掉重新再來。
雖然我的人生遍布荊棘，但我對生命還是很樂觀。眼睛不好就少看一點，
一目就要了然；耳朵不好就少聽一點，我常和朋友說：「要罵我請在左邊
（聽不到），讚美我請在右邊（戴助聽器）。」
做胃造口後，朋友問：「你無法吃東西會不會很難過？」我說：「現在不
食人間煙火了。」
其實，我很會說笑話、搞笑的呢！只是現在說不清楚，也已經很少人能聽
得懂我的笑話了。
我不希望整個人生都是哀愁的，所以能坦然面對；先生以前說我傻人有傻
福，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很少去想未來的事，因為那對我來說很遙遠，而且變數很大；我只希望
把握每個今天，做好我想做且該做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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