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淑絹 攝影‧蕭耀華

如仙子將魔術棒一揮,
綠樹長高了,蔬菜長成了,
紅土地上有了綠蔭,漢班托塔大愛村從初落成的青澀,
成為庇護眾生的自然叢林 。
七年多前印度洋海嘯,
這個沿著南部海岸線發展的城鎮數千人罹難;
在新房、新學校,人們點點滴滴拾回過往,
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的尋常生活;
災難無法被遺忘,但化作無形的風、愛的動能,
日夜吹佛著斯人斯土。
仍是一貫強勁的風,和赭紅色的細粒塵沙,吹拂在實梨布普拉(Siribopura)廣袤的土地上,漢班托塔(Hambantota)一貫的風景未改。縱然昔日的叢林已然矗立起一座新市鎮,和一所國家級的中學,周邊由其他國家所援建的工程也在進行,迴旋在此地的風依然是舊時模樣,強而有力,無時止息。
所不同的是,風吹拂起大愛村內新長成的植栽,和已長高並將屋垣層層掩藏的綠樹頂梢;休閒與愜意,彷如陶淵明筆下的田園歸隱景象。
二○○六年四月,海嘯後一年多,實梨布普拉的慈濟大愛村啟用,六百四十九戶陸續遷入;每戶占地一百五十三坪,只取十九坪建屋,其餘規畫為前庭屋落,以供居民們栽種水果、菜蔬等。
啟用當兒,那兒還有舊時叢林的況味,及新市鎮初建造好的青澀;慈濟志工與本土志工在動土時便開始培植的各式苗栽,也才分發予住戶們。六年後的今天,各式樹苗已長成,居民也另外栽種喜歡的植物,原本綿延於視覺軸線上的紅色屋簷,已掩藏在綠蔭中,似隱若現。
這風景裏,有媽媽們撐著傘,伴著小小孩兒走在村裏的小路上;婦人推著嬰兒車前行;穆斯林騎車趕路,孩子們則是騎著單車閒逛;村裏路與路之間的交叉口,間或有小型或中型的雜貨店販賣民生必需品;店門前或有貨車正在卸貨。行走其間,更可看見載運各式家具的貨車,在大愛村兜轉叫賣……
是日月交替下的行蘊,將初時建造的設計與理念,在居民的雙手中不知不覺一一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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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在大愛村出生的新世代,將有父母臂膀與堅實屋簷庇護他們成長。 |
安居,再次替生活做主
珊蒂(Shanti Sanieewan)的家,從前庭到前門的路段,有水泥磚鋪成的小徑,兩旁庭院栽種辣椒、長豆、釋迦,還有舊時臺灣常見的小芭樂樹;有些果實纍纍,有的已可採摘供食;陽光晴好的日子,辣椒被鋪陳曝曬,儲存使用。
珊蒂編號C4家的圍籬外,掛著「新娘化妝」的招牌;她平時承接新娘化妝外,也為人量身訂做洋裝、裁製窗簾等工作。丈夫在慈濟大愛屋建蓋期間承擔工程監工,完工後開始承包些泥水、砌磚等工程,儼然是個小老闆階級;夫妻倆安居樂業之餘,還會抽空做志工,生活好不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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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村民珊蒂為人縫製洋裝、窗簾,收入足以維持生活。 |
編號I40的人家,是七十歲劉頓(L. P. Liwton)老先生的居所。以鐵絲建構出圍籬、簡易鐵欄杆架構成大門,兩旁兩株高過人頭的小樹,將枝葉合掩在大門上,如同一個拱門歡迎著來客。
推門而入,通行至屋門前的走道,有夾道的小灌木叢,兩旁有棚架相接在抬頭可見的頂上,上頭攀爬著綠藤,仿若簡易的綠隧道,把陽光反射到空中;環繞前屋的院落栽滿綠樹,間或有香蕉叢,有些高過人頭。
劉頓獨居,擺置於客廳的是全家照,相片中的妻子及兒子,都在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的那場海嘯中,與他永別。
「到現在已經七年五個月又七天了。」今年五月二十九日我們到訪,七十歲的他把日子數得非常清楚,「我們家曾經那麼快樂……」
因為思念,劉頓總是隨身帶著妻兒的相片;而且他每個月會到慈濟辦事處捐款,「我知道慈濟會將捐款用在做好事上,這分福業會去到我的妻兒身上。」
七年多來,劉頓每月捐款金額不一,少則五十盧比(約新臺幣十一元),多則一百盧比,視收入多寡而定。而其實,劉頓並沒有固定的收入可言。
海嘯前,他是個漁夫。海嘯那天他在靠近「假日市集」的一所漁夫聚集處,被捲入大浪中,但幸運地「擱淺」在一間房子的屋頂上,只腳上受了點小傷。待他回到離海不遠的家時,方知妻子與兒子已遇難。
甚為傷心難過的他,再也不想出海,自有的小船則是有人要租時出租,多少補貼家用。「反正我一個人,生活簡單,沒什麼需要煩憂的。」
當慈濟人在海嘯過後來到漢班托塔,施以緊急醫療、物資發放,搭建臨時帳棚,到建設大愛屋、慈濟中學等,劉頓都看在眼裏,讚歎慈濟人的所作所為。「海嘯過了這麼久,而慈濟仍在漢班托塔幫助窮困的人。慈濟已經做得夠多了。」
每個月,劉頓選擇在二十六日那天來捐款。他說:「很多人已經忘記海嘯帶來的傷痛,而人們不應該忘記的。」
教育,老師兼任家長
老有所終,也期望幼有所長。座落於大愛村內的國立慈濟中學,二○○八年元月啟用,入口的水泥臺階兩旁,當初植栽的小草叢,如今展現旺盛的生命力;體育館外的臺階前,綠樹長成,顯映在體育館灰色外牆上,顏色依然清新。
拾階而上,兩旁的花架攀滿花草,紅的、粉的、白的,襯以叢叢的綠葉,沒有人工雕琢的匠氣,有的是天然美。
A12班的教室裏,瑪度希瑪(Madushima Shandipani)正在上辛哈拉語文課。和同學坐在一起,她顯得自在而安然,殊不知在這之前,她的狀態可不是如此理想。海嘯發生那天早晨,瑪度希瑪的父母正在「假日市集」,第一波海嘯來時,父親被沖走,母親前往找尋,卻被第二波海嘯捲走,兩人的遺體至今仍未尋獲。瑪度希瑪和唯一的弟弟由祖父母扶養。
慈濟中學啟用一年後,瑪度希瑪申請進入就讀;然而她無法專心上課、聽講,始終活在自我的世界裏,少與老師及同學們互動。
故鄉在漢班托塔的維傑頓嘎(N. A. Wiuethunga),原本在中部城市坎迪(Candy)教書,今年初成功轉調到慈濟中學,教導辛哈拉文。聽聞校內許多孩子是海嘯受害者,他參與輔導老師的研習課程,「學生在海嘯中失去了父母,如果沒有很親近的親友,老師可以站在父母的立場來關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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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在與大愛村整體規畫建造的國立慈濟中學,孩子們於設備完善的教室裏上美術課、學習傳統民族舞蹈低地舞(Low Country Dancing),師長們傳授知識,引領學子向著光明的希望前行。 |
知道瑪度希瑪的狀況後,維傑頓嘎予以特別輔導;有父母必須出席的場合及簽署的文件,也協助她和祖父母協談。維傑頓嘎說:「這學生很有天分和潛力,我們很希望她能有效學習。」
維傑頓嘎也幫助瑪度希瑪和其他同學互動,讓她敞開了心門,交到了知心好友妮夏拉(Piumi Nikeshala)。
妮夏拉說瑪度希瑪是個善良的女生,很喜歡幫助別人,「她會借我筆記,也是可以信任的朋友,我們可以說彼此的秘密。」妮夏拉想當服裝模特兒,而瑪度希瑪喜歡維傑頓嘎教導的辛哈拉文詩歌課程,希望將來能做個兼具文字與插畫能力的作家。
和妮夏拉並肩而坐,瑪度希瑪說:「剛入學時,我對學校陌生的環境一無所知,也沒有任何朋友,維傑老師給我很多的指導,並把我介紹給其他同學,我現在感到快樂了。」
接力,拉拔出大愛動能
海嘯來襲於七年多前,大愛村啟用在五年前,而慈濟中學四年前啟用,慈濟志工在漢班托塔的一步一履,步步循著軌道前行。
自大愛村建造以來,慈濟基金會的建築委員們馬不停蹄奔走在臺灣與斯里蘭卡之間,守護大愛屋及學校建築的品質。二○一二年六月二日,王明德、朱章麟、廖年吉與陳仕榮等委員們,在大愛村主要道路的入口上,把鮮豔的紅色布簾一掀,「斯里蘭卡漢班托塔慈濟大愛村啟建碑記」石碑,剎時展現在眾人眼前。
石碑一式三座,以中文、辛哈拉文及英文,簡捷地描述著海嘯重創漢班托塔,而來自臺灣、馬來西亞、新加坡、美國及加拿大的慈濟人,趕在第一時刻跨過重洋前來救援,以愛的接力在近八年的時間裏,孜孜不倦地行茲在茲。
揭碑前,慈濟人一抵立碑現場,西裝外套一脫、馬步一蹲,拿起鎚子、掃把鋪起連鎖磚,以照顧孩子般的細心整修——過去一千多個日子,他們一趟又一趟遠程前來監工,猶如盯著孩子由翻而爬、由爬而立、由立而走地,從一磚一瓦開始修砌,拉拔出一幢幢堅固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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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立碑不代表結束,而是另一階段的開始。一排排可倫坡與漢班托塔的本地志工,肩負著慈濟慈善志業使命,在斯里蘭卡的土地上,繼續前行。 |
「所作所為,就是為了對捐款大眾有個交代。」身為建築公司董事長、年近七十的王明德,到了此地反成了泥水師傅,大太陽下一點一滴砌作。話不多的他,不把工作結束不會休息,一如他由始到終的一貫風格。
八年前促成慈濟大愛足跡來到漢班托塔的實業家朱章麟則說:「時間對我來說沒有開始,也無所謂結束。此地志工已成形,立碑只是過程中的一個小點,我不會停下腳步,會學習上人當年在花蓮做慈濟的方式,盡力去付出。繼續往前走就對了!」
斯國、斯土、斯民,和遠在亞洲另一端的臺灣拉起了長長的繩線,傳輸著無形的波能,在遠去已久的創傷中,在人們逐漸忘卻的時空裏,將大愛力量一點一滴匯聚在這印度洋的島國之上。
【慈濟援助斯里蘭卡海嘯】
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印尼蘇門答臘西北方海底發生芮氏規模九點零強震,引發高達十餘公尺的大海嘯。位處印度東南方的島國斯里蘭卡,在地震兩個多小時後遭受海嘯襲擊,全島百分之七十的海岸線受創,超過三萬人罹難。
鑑於當地未設慈濟據點,經與斯國有經貿往來的實業家朱章麟聯繫,慈濟於災後三十六小時做成決議,第一梯次賑災醫療團組成出發;包括臺灣、馬來西亞、新加坡、美國、加拿大等志工,連續出團八梯次。
自當年十二月三十日起至二○○五年底,慈濟在漢班托塔、唐卡拉(Tangalle)、安班南托塔(Ambalantota)、提沙馬哈拉馬(Tissamaharama)等地發放白米、糖、油等民生物資給予十一萬人次,義診服務約兩萬七千人,搭建兩百九十六頂臨時帳棚供居民暫時安身。
中長期援建計畫則鎖定東南方海邊、距離首都可倫坡約兩百多公里的漢班托塔,此地居民多靠捕魚、製鹽或農作為生,經濟不算富裕;慈濟在此進行六百四十九戶大愛村造鎮計畫,包括學校、職訓所及醫療站等,二○○八年五月正式移交給當地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