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不聽使喚地從這位七十三歲的老人家眼中流出，
癌症轉移，骨瘦如柴的身軀有華麗龍鳳紋身，述說著「曾經」；
對花蓮慈濟醫院安寧療護團隊來說，
他不是受刑人，而是一位需要醫療協助的病人……

身上華麗的龍鳳紋身，靜靜地述說著阿水（化名）那放浪不羈的過往人生；床尾垂落的長鐵鍊，以及病床旁一刻不離身的獄卒，束縛著阿水所擁有的活動空間，也洩漏了不同一般病患的身分。伴隨著阿水疼痛低鳴的，是鐵鍊「鋃鐺、鋃鐺」的聲響。

他是花蓮慈院心蓮病房的病人，七十三歲，患有攝護腺癌合併骨轉移；他的另一個身分，是花蓮監獄的收容人，因為違反毒品危害防制條例，來來回回監獄多次。這一次，是十三年的刑期。

二○一三年起，花蓮慈濟醫院承接第一期「全民健康保險提供保險對象收容於法務部矯正署花蓮監獄者醫療服務計畫」，在花蓮監獄提供門診服務；每天，都有多科別的醫師輪流到花監駐診，讓收容人能受到健康照護。

今年年中，醫師發現阿水重病，他也成為首位從花蓮監獄門診直接轉收花蓮慈院安寧病房的病人；在醫療團隊的照護下，阿水撐過急性期，病情穩定，九月順利出院回「家」。

阿水出院後，花蓮慈院醫療團隊仍惦記著他，在心蓮病房主任王英偉醫師的帶領下，心蓮團隊將安寧居家照護帶到監獄，首創醫療機構為監獄收容人提供居家照護的先例，用心、用愛守護收容人。

確診、住院、居家照顧

今年初，阿水感覺身體不適。原先只是用餐時，肚子總覺得悶痛，好像食物「擠住」腸胃器官，就這樣忍了好幾個月；後來腹痛逐漸加劇，「整粒腹肚都很痛，痛得無法走路」，回憶起那時身體所承受的疼痛，阿水仍心有餘悸。

六月初，阿水掛號看診，駐診的腸胃內科洪睿勝醫師警覺阿水的病況不對勁，立刻幫阿水安排到花蓮慈院進行電腦斷層掃描等詳細檢查，確診癌症已轉移。慈院醫療團隊立刻將阿水收治住院，經過花蓮慈院血液腫瘤科、泌尿科等多科別共同照護，狀況時好時壞，前後共住院兩次。

阿水出院回「家」後，也一直由花蓮慈院家庭醫學科黃亮凱醫師，負責在花監為回診的阿水控制病情。黃亮凱醫師說，九月初，接到獄方醫療團隊的來電，表示阿水的狀況急速惡化；黃亮凱到獄中診斷，確定需要安寧團隊的照護介入，阿水立刻轉送至花蓮慈院心蓮病房接受安寧照護。

骨轉移的病人，腰背會產生劇烈疼痛；剛到心蓮病房的阿水，整日呻吟，無法下床行走，遑論自理生活。疼痛控制及症狀治療，是醫療團隊提供阿水的主要治療，護理人員並協助進食、擦澡……一點一滴用心照護，阿水的病況漸趨穩定。

經過十多天的治療，阿水撐過了急性期，已經能靠自己的力量拿著湯匙緩慢進食，更能在兩位護理人員的支撐下，到浴室沖澡。阿水說：「花蓮慈院心蓮病房的醫師、護士，都把我照顧得金好！」

九月中旬，阿水準備出院，心蓮病房王英偉主任特地召集醫療會議，團隊討論如何持續照護阿水，最後決定：「我們到花監進行安寧居家照護吧！」

花蓮慈院心蓮病房針對出院病人的居家照護，是長久以來的傳統，這出自於對病人的掛念與愛，體貼病人和家屬也許返診困難、也許臨時有急性變化。每週，心蓮團隊到病人家探訪，指導照護者如何為病人翻身、拍痰，以及醫療器材管路照護，也提供氣墊床、抽痰機、製氧機等輔具需求的評估。

但是到監獄進行居家照護，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構想。因為王英偉主任的堅持，心蓮團隊「邊走邊摸索」，和獄方建立起最適當的居家照護架構與默契。王英偉說，秉持全人照護的精神，只要病人有需要，醫療團隊就會一視同仁地盡力搶救、照護。

醫者眼中只有病人

「他們是收容人，正在為曾經犯下的錯誤接受矯正與懲治。這樣的身分，不代表他們沒有接受醫療的權利，也不代表他們對於疾病的敘述，需要受到質疑。」負責阿水居家往診的花蓮慈院家庭醫學科謝至鎠醫師說，收容人被剝奪的是自由，健康照護不應該被剝奪；在限制嚴格的醫療環境之下，他們比一般患者更顯得弱勢，更存在著不對等的醫病關係。

社會對收容人納入健保體系的輿論，謝至是了解的，「然而對身為醫者的我而言，生病的收容人就是病人。」

了解花蓮慈院的居家照護計畫後，法務部矯正署花蓮監獄全力支持，在劉世添典獄長、衛生科陳文銀科長等獄方人員的大力協調下，計畫順利進行。

九月二十四日，花蓮慈院安寧團隊首次到花蓮監獄進行居家照護。謝至鎠醫師和居家護理師劉嘉臻，通過層層鐵門，來到阿水所暫居的花蓮監獄病舍。有別於一般獄舍席地而睡的環境，病舍有著簡單的單人鐵床；接近二十個人一間，長排鐵床排列整齊，最後遮蔽著的空間，提供盥洗、如廁、洗衣和晾衣。

因為疼痛，阿水瑟縮在床角。謝至鎠醫師為他進行基本的理學檢查，些微的移動，似乎都拉扯著阿水的每根疼痛神經。淚水不聽使喚地從這位七十三歲的老人家眼中流出，骨瘦如柴的身軀，上頭華麗的龍鳳紋身，仍靜靜述說著已逝去的「曾經」。現在的他，只是一位需要醫療協助的病人。

「阿水，我幫您按摩讓您舒服點好嗎？」居家護理師劉嘉臻坐到阿水身邊，用溫暖的雙手，為阿水緩解骨轉移造成的劇烈腰背疼痛。這是劉嘉臻護理師和阿水的第一次見面，「深呼吸，放輕鬆。對，就是這樣，阿水，你做得很棒喔！」阿水的情緒漸漸和緩下來。

身旁二十位「同學」們好奇的眼光，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在他們眼中，看到了來自花蓮慈院很不一樣的醫療團隊，大家熱心地，你一言、我一語，解釋著阿水平時的生活作息、飲食狀況。獄方人員和「同學」都很關心阿水，謝至醫師和居家護理師劉嘉臻也一點一滴地了解阿水回「家」後的生活。

首次短暫的居家照護會面結束了，之後每週一次，配合當日駐診醫師，為阿水調整最適合的用藥，更安排心理師前往探視，提供所需之治療。

謝至鎠醫師和居家護理師劉嘉臻來到花蓮監獄為阿水看診。九月二十四日開始，花蓮慈院安寧團隊每週一次為阿水進行居家照護。

病榻上想見的人

居家護理師劉嘉臻每週固定探視阿水，針對症狀控制，進行精油按摩、腹部按摩甚至是繪畫等舒適護理與放鬆治療。除了身體疼痛，還有心靈上的病痛，劉嘉臻說，經過幾次的居家照護，阿水漸漸打開心房，時而說說心裏話，時而回味過去的生活經歷。阿水的眉頭不再深鎖，花蓮慈院安寧團隊提供的居家照護，讓阿水「很安心」！

其實阿水符合「保外就醫」條件，但也許是前半段的「？？」人生，結下解不開的緣，無論花蓮監獄獄方或是花蓮慈院醫療團隊努力聯繫、居中協調，仍然沒有親人同意協助阿水進行保外就醫。

花蓮慈院與花蓮監獄的結緣，來自於東區慈濟人醫會的義診以及花蓮慈院常住志工顏惠美師姊多年來定期的關懷。

二○○九年，在收容人未納入健保前，花蓮慈院即每週於監內陸續提供四診次門診服務；二○一三年配合矯正機關之收容人享有健保醫療照顧政策，花蓮慈院在花蓮監獄提供的門診服務，十八個專科一應俱全，每月平均開設四十八診次以上。

阿水在心蓮病房住院期間，也想到了「慈濟醫院的顏師姊」；因此，顏惠美師姊除了常常到病房探望阿水外，也和阿水約定，他出院回「家」後，一定會去探望。

中秋節前夕，顏惠美師姊依約來到花蓮監獄；身體虛弱的阿水一看到她，開心地說：「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來看我。」看到顏師姊帶來的中秋月餅、柚子和五穀粉，阿水想嘗嘗，無奈實在無法起身；顏師姊立刻彎下身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將月餅送進阿水嘴裏。滿足的笑臉，在阿水臉上漾開，持續了好久，好久。

十一月初，阿水再次因為疼痛住進心蓮病房控制症狀，這段穿梭鐵窗的醫病情持續著……

今年中秋節前夕，慈濟志工來到花蓮監獄為阿水和其他收容人送上祝福；這分心靈的鼓舞行之有年。（攝影╲楊國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