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只看到絕望,而要看到希望
撰文‧何姿儀 攝影‧蕭耀華

短短幾天的義診,能達成什麼效益?
當看到當地孩子的資源匱乏,
對比於自己的生活環境,也難免容易憂傷。
但無論在非洲或其他受災處,
不要只看到絕望,而要看到希望;
用心理解,就能由衷讚歎那美好而堅韌的民族性;
更要持續關懷與鼓舞,他們絕對能展現無限量的潛能。
公元十五世紀初,鄭和七次下西洋,寫下人類遠洋航海歷史的創舉,且艦隊規模之大、人數之多、航程之遠,至今仍是史上罕見。當八十七年後的哥倫布、逾一世紀後的麥哲倫,也投入遠洋探險,返航水手皆因壞血病致死而所剩無幾。
鄭和率隊出航,每次人數動輒兩、三萬人,時間兩、三年,團員多能平安歸返,關鍵原因就在於飲食補給與航線規畫。鄭和下西洋的諸多成就,今日來看依舊非凡。
鄭和足跡最遠到哪?學界至今還在探索,但可以確定的是,當時他就造訪了莫三比克的貝拉港,華人與東非的因緣原來既遠且深!
二○一九年五月,慈濟醫療團隊因伊代氣旋災後復建踏上同一塊土地,臺中慈濟醫院院長簡守信有感而言,「光是單程舟車時間,大幅縮短為兩天,就讓人由衷感恩!」
但儘管時隔六個世紀,簡守信依然認為,這是一趟不容易的行程── 瘧疾、HIV、結核病等傳染病的風險,千山萬水的阻隔,以及種種資源的得之不易,都為這次義診增添困難度。
「不同於鄭和短暫的友誼性造訪與其他殖民國家的掠奪,慈濟人凝聚著世界各地的祝福,不但帶來有形資源補當地之不足,更將無形的慈悲與大愛送往非洲。」簡守信相信,這些力量及資源與本土志工會合,不日將會就地扎根、成長、開枝散葉,產生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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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守信院長下鄉往診,也觀察當地公衛缺口,尋思志工組織可協助的改善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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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如潮水
一九九七年,簡守信第一次參與慈濟在菲律賓的海外義診,慈善賑災醫療相伴二十多年,他的慈善醫療關懷足跡踏上印尼、巴基斯坦、緬甸、尼泊爾、柬埔寨、墨西哥……愈來愈遼闊,關注的角度也從個別病相擴及社會現象。
此行,讓他體驗到「愛如潮水」,「潮水不只是一個波浪,而是一波又一波地推進── 慈濟人前仆後繼把愛送到當地,當地病人也如潮水一般,一波波湧進來。」在全心全意投入診療同時,他更發現當地的公衛缺口,反思未來可以著力的方向。
「當地以玉米粉為主食,孩童營養不良,透過輔導種植豆類、穀糧,可以改善優質蛋白和營養素攝取;衛生觀念不正確,導致腸胃、感染,甚至生育率問題,要從衛教做起;許多老人家反映視力模糊,原來是老花眼而不是複雜的眼疾,如果能募集二手眼鏡,輔以適當的配戴指導,就能立即改善問題……」
簡守信表示,由於愛滋病與瘧疾等傳染疾病的盛行,當地醫療體系對於疾病診斷與投藥有足夠的能力;且莫三比克就醫費用低廉,民眾並非使用不起,問題出在可近性不高,有時大老遠步行到醫療站,卻不一定能遇到醫師。「協助培育醫療人才,與當地醫師交流合作,可以讓人民健康得到更多保障。」
一場災害影響了數以百萬計的東非國家人民生活,帶走了他們至愛的親人和僅有的身家財物,但也帶來了全球慈濟人的關懷眼神和實質的投入。莫三比克有蔡岱霖師姊、傅迪諾師兄的長年深耕帶動,以及本土志工的呼應,簡守信感性中帶著理性肯定地說,只要能持續關心,未來他們的潛力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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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診團隊從中部貝拉災區返回位於南部首都馬普托「慈濟的家」,本土志工熱烈歡迎。這群志工會是未來慈濟在災區援助重建最重要的生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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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的責任
口述‧簡守信(臺中慈濟醫院院長) 整理‧何姿儀
問:前往遙遠國度短短數日的義診,讓人感覺只是杯水車薪,醫護人員會有無奈感嗎?您自己的心態為何?
答:身體會有疲累感,但心不會有無力感。在克難環境中看診,看到病人不斷湧入,一心想多看一個是一個,幾度忙得無暇用餐。當你想到,眼前的高血壓病人吃完今天開的兩週藥物,對未來又有何幫助?不免感到無奈。若從這個角度來看,海外義診的功能短暫且有限。
然而義診的效益不只在於診療人數的多寡、治癒了多少疾病,更要加上關懷以及後續的作為。
當居民們了解,遠在一萬一千公里之外的臺灣,有人疼惜著他們的辛勞;世界各地人們不分貧富,都願意出一分心力,他們的心會受到鼓舞,面對困境也會更有力量。
況且在親身走入當地了解醫療衛生問題後,未來透過各種資源的挹注與連結,讓改善措施一步步到位,影響力就不會只是一時,而會不斷擴散,變得深遠。
問:伊代氣旋在莫三比克造成六百人罹難,數十萬間房屋毀損,每年同樣受到颱風威脅的臺灣閱聽人,似乎對海外新聞很冷漠,對東非氣旋災情無感。您經常參與不太具版面性和話題性的海外賑災,有沒什麼感受或見解?
答:臺灣人對國際新聞的無感,媒體太多恐怕是主要因素。這說來很弔詭,媒體多,理應帶給閱聽人更充分的訊息,但實際上,為了競爭點閱率,媒體聚焦在更加聳動、辛辣的議題,而選擇忽略「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基本人性關懷。
由於歷史與地理因素,幾個世紀來臺灣經歷不同民族文化的衝撞與融合,產生多元且相對開放、創新的社會,臺灣人熱情而富有愛,只是需要被告知、被喚醒。當各地志工為東非募心募愛時,了解情況的民眾都願意熱心響應,這就是最好的印證。
出發前往莫三比克義診前一週,我與同仁才到社區案家進行往診。其中一個個案是大學女孩,祖母臥床、父親生病、母親離家,她年紀輕輕就成為家庭的主要照顧者,而慈濟志工對這一家的陪伴持續已有十年之久。注意到她有繪畫天分,志工鼓勵她創作並參與靜思堂美展,幫助她找到一片天空;因從小蛀牙嚴重沒錢就醫,而怯於與人互動,經過臺中慈院醫療團隊的治療改善,她從此綻放自信笑容。
在關心國際苦難人的同時,我們對臺灣的愛始終川流不息。愛是沒有分別心的,不論風向如何飄搖,只要對人間社會有正面意義的事情,都值得被注意;當國際發生重大事件,需要凝聚眾人愛心時,我們也要堅持報真導正,為所當為。
問:相對於閱聽人的無感,有時反而是投入現場的慈善工作人員會變得善感,無意間將自己的生活經驗及價值觀放在受災民眾身上。您如何思考這個常被大家討論的問題?
答:當觸目所及都是貧瘠困頓的情景,發現許多病人因為得不到適當的治療而引發嚴重併發症、看到當地孩子的資源匱乏,對比於自己的生活環境時,難免容易憂傷。
但不要忘記,非洲的民族性非常純真與樂觀。他們在這塊土地上世代繁衍幾千年,在困難環境中生存的勇猛和毅力,反倒是我們所難以企及的。
因此我們不能用現代化都市叢林的標準來衡量眼前所見。茅草屋看似危脆,但風吹雨打毀損後,也能很快重建。理解到這些,就不會過度悲憫而憂傷到不能自拔,我們會欣賞非洲,讚歎那美好而堅韌的民族性。茅草屋雖小,但走進室內卻會發現他們打理得十分簡潔,而且茅草屋很環保。
當然若能加上牢固的學校工程,他們自身潛能是無可限量的。在非洲或其他受災處,不要只看到絕望,而要看到希望。
問:在與不同國家的求診病患無法直接溝通的情況下,問診的效率與正確性是否會大受影響?
答:愛情不用翻譯,大愛也不需要翻譯!當病人走近眼前,其實你可以看懂他的表情,讀懂他的肢體,他會描述自己哪裏不舒服 ── 肚子痛、視力模糊、皮膚感染……醫師都能約略理解他的需求。
部分病人需要深入詢問症狀與病史,透過翻譯可以彌補不足,但占比其實不多。在國際義診中,語言從來不是問題,也不會因為翻譯問題而裹足不前。
問:醫師在各國一般社經地位都較高,從世俗角度來看,醫師的時間成本也較高。您多年來在沈重的管理工作之餘,也奉獻許多時間遠赴海外義診,這些跨國救災的經驗,對您的職業生涯有什麼衝擊或影響?
答:年輕醫師在診間之外看到人間苦相,對於診間內緊張的醫病關係能帶來反思與調整;而院長走出醫院,除了看到疾病本身,更有機會關心社會層面與整體環境問題,思考未來的行動方案,其效益遠超乎義診本身。
何況,到需要的地方付出關懷,這本來就是慈濟醫院的院長應該做的事。面對高風險的環境,我們更要身先士卒,當有機會親手做到、親腳走到、親身感受到,回來與更多人分享,可以帶動出更大的漣漪。
從金錢的角度來考量,時間成本是比較高,但如果從「價值成本」來看,一點都不貴,更感恩能有因緣付出一分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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