馳援東非伊代風災 曙光乍現莫三比克
撰文‧張麗雲(臺中人文真善美志工) 攝影‧蕭耀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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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投入莫三比克伊代風災災區貝拉救援,當地人友善且熱情,孩童好奇觀望志工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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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莫三比克鄉間往診,
伊代風災加重病苦,窘境如山如海,
每個家庭都有一餐沒一餐,
醫護人員舉步維艱,
嘆息著能做的真的有限,人生何其苦!
茅草屋的周圍,幾株剛迸出嫩葉的翠綠玉米苗,
想必就是居民明天的希望,
就如這囊括多科的醫療團隊,
力圖為黑暗大地帶來少許曙光。
飛機即將降落莫三比克中部大城貝拉(Beira),探頭一望,試著找尋兩個月前伊代(Idai)氣旋登陸,那被當地志工形容如同推土機輾過的痕跡,然而眼前出現的卻是晴空萬里的美麗天色。唯獨蓬圭河、布茲河和它的支流混濁如泥,河岸的椰子樹彷彿經過特別定型,轉往同一方向,地面雜亂散置粗壯樹根,可見當時風勢威力之大。
三月,熱帶氣旋第一輪先席捲東非國家莫三比克、辛巴威和馬拉威,三月中旬再回頭直衝莫三比克港口貝拉;大雨造成山洪爆發和土石流,土屋溶解成泥,隨著河川流去,一併帶走人與物,超過六百人罹難,數十萬人的房屋倒塌。
從國際媒體看到的災難訊息,都以為淹水地區只在貝拉,但一百零六公里外的雅瑪郡(Nhamatanda District),位於河流轉彎處的拉梅高村(Lamego),上游土石流沖瀉而下,洪水流不出去,匯集成災,成為這次洪患水位最高之處。
貝拉有通訊系統,居民可以提前防災;雅瑪郡既窮又落後,人們鮮少手機和網路,水災來得太突然,幸運的人可以逃到公路、爬上大樹暫時避難,不幸的,全家人連房子一起被帶走。拉梅高村沒入水中,對外失聯,道路中斷,僅剩從貝拉往北到辛巴威的六號公路可通行,但也柔腸寸斷。國際援助物資進得來貝拉市,卻出不去,災後一、兩週,雅瑪郡完全沒有任何物資送抵。
來自莫三比克首都馬普托(Maputo)的慈濟志工,途經一千兩百多公里,來到雅瑪郡南方的棟多郡(Dondo)和古魯甲(Grudja)、棟貝(Dombe)等村鎮勘查,三月下旬起,鎖定雅瑪郡堤卡村(Tica)、拉梅高村、雅瑪村,以及距離貝拉一百公里外的布茲郡(Buzi)瓜拉瓜拉(Guara-Guara),發放白米或玉米粉、民生用品、建築工具包、學生文具,讓受災戶有米飯可充飢,有辦法重建家園。
物資發放於五月二十日結束,義診則於五月十九日展開。貝拉國際機場海關袖珍又簡陋,來自臺灣、美國、澳洲等地慈濟醫療志工,通關申辦落地簽,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仍無法完成,再加上掃描機出問題,海關人員最後不得不放行,通融團員改天再回來補辦。
包括臺灣花蓮、臺北、臺中和大林慈濟醫院四院院長,及多國慈濟醫療志工組成的團隊終能入境,在堤卡村、拉梅高村和貝拉市的天主教大學(UCM)完成三場大型義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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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災帶來的大水毀壞田園與泥屋,重建需要時間,過渡時期的公衛狀況不佳,容易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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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發放,加速重建
曼努埃爾(Manuel)在風災中失去親人,房子也受損,具有大學學歷的他,擔任義診團的英文翻譯,「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加入慈濟團體。當我幫助別人時,別人也同時在幫助我的家人。」
義診前一天,曼努埃爾帶著團隊到堤卡村家訪。走進村內,居民若昂(Joao)和伙伴拿著不久前慈濟發放的建築工具,正在重建房子。一看到藍天白雲的身影,孩童們聚集圍了過來,對志工說著不甚標準的「感恩」。若昂主動告訴志工,有了工具,建房子的速度加快好多,三十平方米的面積,兩週就可以完成。
「如果沒有慈濟送給我們工具,遇到這樣的水災,真的會無可奈何。」居民能夠砍柴或撿拾建材作為房屋基礎,但若沒有工具輔助,房子就蓋不了。
這些「新房」,多半還是以泥磚為牆,比較有能力的居民,將泥磚過火烘乾,但硬度還是不夠,萬一再淹水,房子又會垮下來。即使是地位崇高的酋長,同樣也是住在以木材搭建,難以防範風雨的破屋。
高雄整形外科醫師葉添浩等人,則進入拉梅高村往診。從村前到村尾,少數一、兩棟有著粗糙水泥牆的屋子,其餘一律是災後重建的「新屋」,泥磚、柴枝、乾草、塑膠帆布,就能凝結成一個「家」。
看到醫師到來,婦人們主動將孩子帶出門外;五個月大的女嬰營養不良,咳嗽還流著鼻涕;另一位一歲的孩子頭頂塗上一坨坨白色牙膏,經診斷應是毛囊炎。彰化小兒科醫師林玉英,請翻譯志工叮嚀村民要注意清潔。但是水資源缺乏,再加上風災剛過,居民是否做得到?令人擔心。
一群孩童緊緊跟隨著志工們,大揹小、小牽著更小,幾乎滑落的破舊褲襠、披著成人衣襟的模樣,隊伍愈拉愈長。六歲的女孩蹦蹦蹦地來到醫師面前,大人說她腳底龜裂已有三年,後腳跟滲出血珠;她破舊的上衣露出外突的肚臍,林玉英醫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壓肚臍,初步診斷是臍疝氣,她搖頭嘆息問著:「她的家人可知道嗎?」
林玉英醫師參與過慈濟在約旦及尼泊爾義診,第一次來到非洲義診,看到人民既窮又病,也感受到臺灣醫療資源的充足。同在一個地球村,卻有不同的世界,令醫護人員舉步維艱。
帳棚區,自幼罹患小兒麻痺的老先生,一生都靠著雙手雙膝爬行;另一位老太太雙眼僅能看微弱的光及黑影,家人說她從小即弱視,目前兩眼鞏膜混濁;之前有其他醫療團給她消炎眼藥水,葉添浩醫師拿給她一瓶人工淚液,請她早晚滴用。醫護人員嘆息著,能為受災居民做的真的有限,人生何其苦!
病苦的窘境如山如海,每個家庭都有一餐沒一餐的,茅草屋的周圍,幾株剛迸出嫩葉的翠綠玉米苗,想必就是居民明天的希望,就如這趟囊括多科的醫療團隊,將為黑暗的非洲,帶來少許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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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診現場牙科部門相當忙碌,許多求診者是人生第一次看牙醫,也有非常多需要拔牙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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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慈濟醫院院長趙有誠,由當地醫學生協助翻譯看診。參加過多次海外義診的他,認為當地醫療資源普及性與可近性較為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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瘧疾常見,各科因應
慈濟在災區的三場義診,從內科、外科、神經外科、泌尿科、風溼免疫科、肝膽腸胃科、牙科、婦產科、小兒科到中醫,儼然是壓縮型的醫院翻版,場場黑壓壓的求診人潮。
當臺灣媒體競相報導慈濟醫院四位院長領軍前往非洲義診時,其實四位院長的心理壓力都很大。壓力不是來自於醫術的良窳,而是莫三比克醫療資源貧瘠,加上歷年來愛滋病盛行、水災後的霍亂和瘧疾,都讓院長們覺得責任重大;但換個角度想,意義也非凡。
來看診的居民多是長年的痠痛、勞損或老年病,然而伊代造成的水質污染,讓瘧疾猖狂,在內科、小兒科都有一些令人不捨的消息。一位奄奄一息的女患者來到臺北慈濟醫院趙有誠院長面前,經過快篩篩出陽性反應,必須馬上服用抗瘧疾藥物;年輕的翻譯志工卻輕鬆地說:「這種藥他們非常熟悉,只是沒有錢買!」
沒有錢看病很平常,趙院長開給她退燒和抗瘧疾藥,告訴她連續吃幾天,就可以漸漸恢復健康。義診團給藥如及時雨,但也只能救急,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貧瘠醫療環境,趙院長直嘆無奈!
義診第一天,一個早上就有七位瘧疾病人,一位女子才來到現場就不支趴在椅子上,虛弱到不行,翻譯的醫學生建議大林慈濟醫院賴寧生院長不妨快篩,結果確實是瘧疾陽性。賴院長說:「這是很多人學醫一輩子,在臺灣不一定遇得到的案例,真的是非常大的震撼。」
不只醫療資源缺乏,政府的窮付不起醫師薪水,醫學院畢業生只好另謀他職。天主教大學(UCM)健康醫學院院長莫妮卡(Monica)告訴院長們,UCM每年培養出三十二位醫師,到後來真正從醫者最多可能只有十位。
臺灣醫療團隊備有滿滿十一箱藥材,領隊趙有誠院長坦言,非洲義診經驗和過去在東南亞狀況差別很大,也遇到許多在臺灣碰不到的病例,在現場並不能解決問題,很需要長期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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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間小學,孩子們後方兩間鐵皮屋就是教室;得知慈濟人來勘查教育援助狀況,學生們紛紛跑到戶外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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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醫神技,牙醫保健
義診現場,處處可以感受到當地醫療資源與知識的不足所帶來的憾事。一位年輕媽媽懷裏的娃兒,已發高燒三天,小兒科醫師看診後先讓孩子服下退燒藥,但建議要立即送往當地的中央醫院就診。
媽媽不知道嚴重性,志工極力說明情況,也會協助後送;媽媽也許明白懷裏的孩子不知道還能抱多久,紅著眼眶隨志工前往醫院。
憾事雖有,大醫王的用心,從中醫部頻頻傳來捷報,一位九歲的男孩,左手舉不起來,花蓮慈院何宗融副院長在他的手肘、肩膀和臂膀的穴道下幾針後,小男孩的手竟然舉得好高。何副院長說:「其實他只是脫臼,因為沒辦法看醫師,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另一頭,臺中慈濟醫院鄭宜哲醫師正拿著一支整脊槍幫病患治療背痛。二○一八年他第一次參加國際義診,在斯里蘭卡,他思考除了針灸外,還能為病患多做些什麼?所以這次特別帶了兩種輔助器── 整脊槍(AMCT)和筋膜槍,加速治療的效果。
他自謙地說:「中醫能幫忙病患的病況不多,主要是解除病人身體的疼痛;若只靠手推拿,過不了多久就沒力氣了;雖然花了一點點錢,能幫助這麼多人是值得的!」
三天義診中,拔牙的人很多,臺北慈濟醫院夏毅然主任的病患一個接一個;五位本地中央醫院的牙醫師參加義診,有的已是主任或教授,把握這次機會向夏主任學習不少拔牙技巧。
夏毅然說:「本地的牙科醫師雖然已經畢業五年了,可能平常的經驗比較少,拿器具的角度不正確,對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不是很了解,拔牙的速度相對就慢了下來。」
牙醫候診區,當地年輕人李察(Richard)正拿著一副牙齒模型和一支牙刷,架勢十足為鄉親作衛教,讓人誤以為他是本科系學生,其實他讀的是財經相關科系,他說,讓國家進步有很多方法,分享經驗也是助人的一種,將衛教知識傳授給鄉親更有意義。
美國慈濟人醫會廖敬興醫師特別叮嚀團隊,要讓鄉親建立牙齒保健的觀念,「與其給他們糖吃,倒不如教他們如何刷牙。」
花蓮慈濟醫院李彝邦牙醫師負責洗牙,國際義診他幾乎沒缺席過,每個國家人民的牙齒狀況都不同,「在菲律賓,因為人們喝多了可樂和飲料,蛀牙的情況很嚴重;在貧窮的莫三比克,人們沒有機會吃太多甜食,也嘉惠了牙齒,更要好好衛教,教他們怎麼刷牙保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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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臺灣遠嫁莫三比克的蔡岱霖,曾經在二○一二年想離開這裏,她說是因為證嚴上人的勉勵,讓她提起使命付出;當地人歷經殖民與內戰,想工作卻沒有機會,有良田但不懂耕作,長年貧困只是因為欠缺教育,這也是未來慈濟援助著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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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全球志工與四大志業同仁的義診賑災團,五月下旬結束急難救助任務,也代表著中長期援助計畫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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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注教育,關鍵援助
結束在災區的義診,醫療團隊轉移到首都馬普托,來到郊外馬哈塔許(Mahotas)、志工口中「慈濟的家」,舉辦浴佛,並為照顧戶義診。五天四場大型義診,共嘉惠了四千九百五十一人次;不只大醫王皆大歡喜,馬普托在地的慈濟志工傅迪諾(Dino Foi)與蔡岱霖夫妻感觸良深。
本來就貧困的環境,因為天災來襲,變得更加苦難。來自臺灣的蔡岱霖,回憶當時的情況:「貝拉到三月底還是靠發電機發電,根本沒有任何可以住宿的地方。」她自問:「到底要帶領著志工,一起走到哪一個地步、哪一個點?」
風災過後,夫妻倆幾乎以災區為家。傅迪諾負責與政府單位協調溝通,尋求資源,蔡岱霖則帶著本土志工勘災關懷。每當苦相現前,也促使兩人加快救援的腳步。
救災靠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還好一群來自馬普托的本土志工,消弭種族隔閡,在很多團體沒有進來的時候,第一個進入災區發放;當受災居民開始習慣藍天白雲的到訪關懷,每當慈濟志工開車經過唯一能通行的六號道路,管理人員也會讓慈濟救災車輛先行。
傅迪諾哽咽地說:「兩個月前,當我抵達貝拉,那裏是百分百遭受颶風破壞;兩個月後,因為慈濟的愛和幫助,我已經看到希望,這是奇蹟!」
「我來自貧窮的家庭,父母不識字,人生也不盡美好,但最近我所看到的,是有生以來最美好的事。在拉梅高、堤卡等村莊,我好像看到四十年前的我,我八歲時,人生第一次穿上鞋子,第一次喝到自來水、用到電。雖然我不算成功人士,但我人生有了大跳躍,我想原因來自於我有接受教育。我相信如果提供村民教育援助,他們就能擁有機會!」
傅迪諾說,賑災與義診雖然完成,但這不是結束,而是才要開始,將投入更多教育資源,幫助苦難眾生翻轉生命,「莫三比克已經準備好了!我也準備好了!我會繼續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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