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旅人,更像家人
撰文‧林玲悧(臺中人文真善美志工)
攝影‧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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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工們來到窪地芬難發放,坐在單親媽媽拉拉的天然草棚下,接受貝都因人一貫熱情的待客之道,啜飲著她的子女奉上的阿拉伯式咖啡與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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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水草豐美的臺灣出發,飛行萬里,初履中東,
車隊目標是約旦「貝都因」部落 ── 在阿拉伯語中,代表住在沙漠裏的人;
我們在荒野裏共享一杯水、一塊大餅,也分享了一段人生。
作家艾倫狄波頓在《旅行的藝術》(The Art of Travel)提到:「旅程是思想的促成者。……在我們眼睛所見與我們腦袋中的思想之間,有一種奇特的關聯,那就是思考。大的東西,有時需要大的景觀;而新的思想,有時則需要新的地方。藉由景物的流動,內省和反思反而比較可能停駐,不會一下子就溜走了。」
這一篇,我們去約旦旅行。目的地莫非是世界七大奇觀之一的古城佩特拉?嗯,很接近了,就是那個隱藏在阿拉伯谷東側,一條狹窄的峽谷內,自然景觀絕美;但生活在那塊土地上的原住民很窮,一個叫做窪地芬難(Wadi Fenan)的地方。
該從我們第一晚寄宿的貝都因帳棚說起,順便說說沙漠晚間的沙塵暴?或者這麼說,這個地方就是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騎著駱駝的貝都因戰士穿越窪地潤(Wadi Rum)沙漠,打敗奧圖曼土耳其軍隊的城市。
這不是想像中的大漠觀光團,而是今年度慈濟約旦分會齋戒月發放,一場克難的約旦南部發放之行。
我們從安曼出發,一路往南,三天內分別走訪阿巴西亞(Ab-asiya)、沙格拉(Thaghrahg)、窪地芬難,為貧苦的貝都因部落致贈米、糖、油、扁豆、茶、椰棗、棗醬、芝麻醬等物資,總計嘉惠兩百五十戶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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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戶窪地芬難居民領取豐富的物資,在齋戒月中溫馨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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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水
慈濟與「窪地芬難」的因緣,要回溯到二○○二年。哈山親王的次女蘇瑪雅公主(Princess Sumaya)來此地探訪貧民,回去後打電話給陳秋華師兄,哭著說:「那邊的人好窮啊!我可不可以派我的司機帶你去看一看。」第三天,陳秋華跟濟仁師兄來到這裏,看見當地人的苦,開始救助行動,迄今長達十七年。
五月四日窪地芬難聯合學校的這一場發放,我遇見法蒂瑪(Fatima)。一身的黑袍,只露出深邃的一雙眼睛,其他人告訴我,不能拍攝穆斯林的婦女;雖然我很好奇,還是把相機放下來。
法蒂瑪的眼神露出善意,跟我點點頭,隨即轉過身子,背對著廣場,示意我從正面拍。我了解她的意思,只要他們家的男人沒看到,就沒有關係。我幫她拍了照片,她說她的阿拉伯文,我說著我的中文,我們溝通無礙,也說定等一下她領好物資,我可以護送她回家。
法蒂瑪領到二十五公斤重的物資,我走過去幫忙,然後一起回家。一隻羊靠近,咬著裝有物資的塑膠袋;法蒂瑪用手打羊,好像是家裏的孩子沒有管教好,對著我很害羞地笑著。
走進她的帳棚,環顧四周,用我的慣性腦,思考她拿回來的這些物資要放哪裏?因為這一個家,沒有任何家具。在我們的世界裏,米要放米缸,糖要放糖罐,芝麻醬要放冰箱,可是在她的帳棚裏沒有這些思慮。本來什麼都沒有,只是現在多了領回來這幾樣東西而已。今天發放的這五公斤白米,一個十口之家,一週就吃光了,所以,放在哪裏都沒有關係。
這時,她的鄰居跑過來,問我想喝咖啡還是茶?我開心地跟她微笑,謝謝她的熱情。法蒂瑪的「起居室」就在帳棚外,是一個四根棍子搭起的草寮,頂上覆蓋著可能是前一回發放結束時,遺留現場的瓦楞紙箱,再胡亂堆上一些乾草,雖克難,卻能遮蔽豔陽,法蒂瑪請我坐下來。
想起陳秋華師兄分享,發放用塑膠袋裝物資,並非不環保,因為鄉親拿回來後會把衣服裝在裏面吊起來,可以防塵,其實作用是非常多。
曬了一個上午的太陽後,坐在這麼原創的一個草棚裏,真的是既清涼又舒適。法蒂瑪拿出一個杯子,用少量的水涮一涮,算是洗杯子,然後很慎重地倒了一大杯水遞給我。
那一刻,我好感動。我拿出我的水杯,跟她說:「我有!」並把那一杯水推向她,她才很開心地把水喝光了。那應該是法蒂瑪一整個上午喝到的第一口水;而我,因為法蒂瑪的善良與慷慨,如甘泉般流淌過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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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親媽媽拉拉(中)撫養七個孩子,慈濟志工陸續幫助孩子們接受教育,長期關懷,與這家人更似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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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大餅
發放現場,有很多赤著腳的孩子。一九六○年代出生的我,童年於赤腳並不陌生,當時的臺灣鄉下,多的是可以讓牛消暑,讓兒童戲水的埤塘。但是這裏不一樣,接近谷地,不只是黃沙,更多的是扎腳的礫石。
看見這麼多沒有鞋子穿的孩子,我想問:「沒有指標,沒有草的地方,卻要牧羊,親愛的孩子,你要趕羊兒去哪兒?沙漠裏,溫度這麼高,每塊岩石都燙得可以烤出一個大餅,如果能上學,但沒有鞋子穿,赤腳上學的你,又如何走過沙漠?」
單親媽媽拉拉(Hlala)住在河谷,七個孩子生下來後,丈夫擁抱新人不回家了,她能怎麼辦?孩子們的求學之路在哪裏?
她的大女兒塔哈妮(Tahanai)拿到慈濟助學金,去年大學畢業,現在嫁到好人家了。老二莫罕穆德(Moha-mad)十三歲起,也拿到慈濟的助學金,去上大學了。他說:「畢業後,要回來當老師。」
他們還有弟弟,有著黝黑的皮膚,深邃的五官,一頭如波浪般的捲髮,也跟哥哥姊姊一樣領到助學金。如果他不能去上學,那就跟窪地裏其他貝都因人一樣,赤著腳,趕著羊驢,漫步在荒地;終其一生無法走出窪地,擺脫遊牧民族貧窮的宿命。
今天的發放,媽媽拉拉帶著其中四個孩子來幫忙;發放結束,我們一起拎著物資,陪著她回家。拉拉同樣擁有一個露天貴賓席,大家一起坐在這天然草棚下,接受貝都因人一貫熱情的待客之道。啜飲著她的子女奉上的阿拉伯式咖啡與紅茶,聆聽陳秋華師兄細說這些孩子們的助學因緣。
「來這裏就有點看到親人的感覺。這麼多年來,我們從他們小時候看到現在,都已經是大人了。」陳秋華回憶起塔哈妮上大學時,他問媽媽:「你給她多少錢?」「我給她十二JD(約旦幣,約五百元新臺幣)。」「十二JD是交通費嗎?」陳秋華再問。
「交通費和一週的吃飯錢。」
「怎麼生活?」
「女兒還省兩JD回來。」
這給陳秋華極大的震撼!在他的生活圈,有些人給小費,一出手最少是十JD。
志工們為塔哈妮募了一臺電腦,陳秋華和慈愛師姊一起去學校看她。她的宿舍裏,寢具只是一條慈濟發放的毯子,每天的食物是從家裏帶來自製的大餅及採來的番茄。
「塔哈妮看到我們非常高興,說要請我們吃飯,我說:『吃番茄就可以了。』她回答我:『我天天吃番茄。』後來我請客,帶她到餐館用餐。她點了最便宜,一JD的三明治,吃得津津有味,直對我說:『真好吃!』」
「這是她這一輩子第一次到餐廳用餐。」那個場景讓陳秋華心疼,迄今記憶猶新。「有一次我們來窪地芬難,卻因為大水,車子沒有辦法進入;結果拉拉拿著兩鍋食物,走了五公里路出來,就是為了見我們一面。」陳秋華說。
拉拉端出一個剛烤好的大餅招呼大家享用,這個貝都因部落的沙漠美食,有屬於自己的響亮名字:「Arboom」,像臉盆般大的烤餅足夠在場每一個人分享,想當然爾,百分百純天然,無任何添加。
這個午後,紅茶好甜,咖啡好香,「Arboom」好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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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荒野沙漠中,只有極少的水資源,夜間沒有足夠電源,孩子們穿著破爛的鞋子走在燙腳的土地上,如果缺乏教育,更難以走出這片困境。(攝影/林玲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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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水管
曾經,這裏是傳說中上帝應許之地,一個流奶與蜜的地方。貪婪的人類早已經把環境破壞到大地母親無法承受,遊牧民族沒有製造溫室效應的能耐,卻最先承受氣候變遷的惡果。天不下雨,地上也長不出花朵讓蜜蜂吸吮成蜜。
揮別拉拉的家,車行一段沒有奶、沒有蜜的窪地。山上有水,原是可以引水過來的,無奈牧民貧窮,也無長於算計的生意人思維,只能任憑祖先在山谷留下的水道溝渠成為古蹟遺址。幸好有一條兩公里長的水管,是由慈濟提供,讓他們從水源地引水下來,不必再花錢去買水。
山路顛簸,慈濟援建的水管,彎彎曲曲沿著山壁一路向前。跟著水管走著走著,就又回到做為發放場地的學校。天候恆久炙熱,可是水管裏面有水流動著,這個水是荒漠甘泉,從水源地引來愛和關懷;經過拉拉的家,也經過學校,讓孩子可以在這裏好好讀書。
就像拉拉的孩子,大學畢業了,可以回鄉教書,回饋地方。因為有慈濟助學金,這裏有許多孩子能接受教育,有機會走出去探索世界,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困居沙漠,被世人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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