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立百病毒事件發生，大量豬隻被撲殺，養豬場淨空。（攝影／林俊偉）

一九九九年，馬來西亞最大養豬區森美蘭州，爆發「立百病毒」疫情，
人命傷亡、集體遷村，大量豬隻被撲殺，繁華市鎮成為人間煉獄。
二十一年過去，傷痛癒合了，但那場浩劫已轉變了人們的命運……

武吉不蘭律（Bukit Pelanduk）新村，一個普通的小鎮，若沒有歷史的追溯，難以想像一九九九年曾經歷一場浩劫，以致二十一年後，有著截然不同的面貌。

隨口詢問土生土長的居民，只要是中年或以上的，都能回憶起當年情景。家家戶戶而今看來安居樂業，實則大部分都曾遭遇家破人亡；翻開過去人生的每一頁，都是有血有淚的故事。

半世紀以前，此地以養豬業為主，巔峰期為一九八○、九○年代，宜麥區一帶，包括武吉不蘭律新村及雙溪立百（Sungai Nipah）新村，是全東南亞最大的養豬區，飼養豬隻超過一百萬頭。九成豬農為華人，由於經濟成長和就業機會良好，居民豐衣足食。

曾經是豬農、現轉行菜商的顏果定笑說：「以前去車行買車，只要說是從武吉不蘭律來的，都沒問題，因為大家都相信這裏人的經濟能力。」

一九九八年，馬來西亞北部怡保（Ipoh）首先出現疑似日本腦炎的傳染病例，隔年年初疫情蔓延至森美蘭州（Negeri Sembilan）武吉不蘭律和雙溪立百，豬與人皆受感染，病毒破壞腦細胞，許多人來不及道別就與世長辭了。

疫情擴散，受災人數迅速增加，引發全國豬農恐慌；政府促請村民遷離，實施疫區隔離，全馬共撲殺九十多萬頭豬隻。短短三個月內，這場立百病毒（Nipah Virus）事件奪走一百零八條人命，約三百人受感染。

顏果定回憶當時被迫遷離，鄰近一些地區擔心受感染而不歡迎他們，避之唯恐不及，雖是人之常情，卻也讓他們倍感無助。數月後再度回來，感覺猶如經過一場戰爭，野草叢生、籠罩屍味……「真的沒想到養豬那麼可怕，現在我們都不敢養了，很危險啊！」

村民陸續搬回來，卻也憂心忡忡，擔心空氣、水源受污染；經濟重鎮沒落，豬農血本無歸，生活沒有著落，一切歸零。

立百病毒疫情重擊森美蘭州養豬區，「立百歷史文化館」中一份份剪報檔案，讓後人回顧這段慘痛歷史。（上圖）
「立百歷史文化館」設立在雙溪立百新村，負責人包久清說明，父親亦是立百病毒受害者，是初期受感染的往生者之一。（下圖）

莫忘歷史啟示

設立在雙溪立百新村的「立百歷史文化館」，於二○一八年三月落成，籌集了村民的資金和力量，加上政府撥款，帶領人們走入時光隧道，讓新村的歷史常駐於此。

文化館負責人包久清的父親，亦是立百病毒受害者，是初期受感染的往生者之一；家人捐獻父親腦細胞送到美國供化驗，確認是新病毒。

這種病毒，被世界衛生組織列為對人類最危險的病毒之一，動物和人類會同時被感染而導致死亡。更甚的是，病毒潛伏期仍未獲確認，隨時有可能復發，也未研究出可以治癒的藥物。

「我當時十四歲，也受感染入院，加護病房都是感染者。」憑藉著記憶，包久清著手協助文化館的建立，肩負傳承歷史的使命。記錄這一場浩劫，讓年輕一代能從中了解災害帶來的震撼與傷痛，也感謝熱心人士給予的溫情與援助。

浩劫後，政府禁止養豬，許多豬農轉行做其他生意，年輕人則到外地打拚，不再繼承祖業；也適逢雪邦國際機場啟用，造就了工作機會。老一輩捨不得這片土地，守著家、守著根，只有週末或節慶，遊子回歸，村裏才熱鬧起來。

新村的復甦，非一朝一夕。以前，村裏飄散著難聞的豬糞味，現今，是前所未有的新鮮空氣。二十一年了，昔日風光不再，卻多了一分淡然恬靜。

走過苦換甘甜

「那時，我們連報紙都不敢看，都是死亡的消息……常常進出醫院，好像醫院就是我們的家一樣。」

余苠香的丈夫黎己信開卡車運送豬隻，因此感染立百病毒，不省人事、情況十分危急；醫師建議嘗試新藥控制病情，卻無法保證是否有後遺症。心急如焚的余苠香為了救活丈夫，冒險一試，丈夫奇蹟般甦醒，還可以起身行動，但不到一個月宣告癱瘓。

家庭驟變，失去經濟支柱，原本為家庭主婦的余苠香，必須扛起養家重擔，而身邊還帶著年齡介於六至十七歲的五個孩子。慈濟志工來訪，在她最辛苦的三個月給予生活補助，後來獲得政府和其他團體的援助，讓她度過經濟難關。

余苠香靠販賣糕點維生，凌晨早起製作，收入卻很微薄；丈夫臥床，日常生活完全依賴她照料，令她身心俱疲。「有人說我很堅強，我只是沒辦法；有時候真的很累，但我認命……」憶起那段苦日子，她哽咽落淚；幸好，苦盡甘來，一切都過去了，孩子逐漸成長，余苠香與孩子製作麵條的生意也已上軌道；二○一一年，黎己信在患病十二年後往生。

「很多人曾經幫助我們，讓我們覺得人間有溫情，這分恩情我記到現在。」當年志工的關懷及支援，給予余苠香面對生活的勇氣，她一直有付出的心願，無奈肩上負擔太沈重。二○一八年，她開始參加慈濟環保與訪視，有時也結緣麵條給慈濟辦活動；兒子黎華光支持媽媽當志工，希望辛苦大半輩子的她，能夠找到生命的意義、精神的寄託。

「年紀愈來愈大，再不出來做，要等幾時？我能夠做好事，幫到人家一點，也覺得很開心。」對余苠香來說，走過悲苦的生命，造福人生才正要開始。

災後獲得社會各界援助，余苠香（中）一直有回饋的心願，這兩年開始參與慈濟環保、訪視。

對生命領悟深

謝家發和劉秋蘭住家後方有一大塊火龍果園地，一株株果樹排列整齊、生長茂盛；這裏原來是豬圈，立百病毒疫情發生時，夫妻倆的家當全沒了，很彷徨無助，要重新開始真的很艱難，孩子尚在念書，生計不能停頓。經朋友介紹，他們轉行種植火龍果和養蝦。

於此同時，夫妻倆認識慈濟，積極做環保，還將廢棄的飼料倉庫借出來做環保點，並帶動武吉不蘭律的村民參與。一批人在環保點做分類，謝家發和劉秋蘭就開著卡車去另一個新村回收。

剛開始有人好奇詢問：「你們生活不會很辛苦啊？為什麼還要出來拾垃圾？」夫妻倆知道自己是在做好事，持續默默付出。謝家發說：「做環保，不知不覺培養出一種心態，就是『不敢丟』了。以前不管什麼打包了就丟，現在知道哪些物品可以回收，為了救地球，就儘量回收。就算掃地時看到一張小紙張，也會撿起來；去店裏買東西，也少用塑膠袋。」

接觸慈濟，了解佛法，謝家發也領悟殺生造業，一直對養蝦行業感到愧疚，但礙於生活壓力，沒辦法即刻放手，八年多前才終於結束養蝦生意。「轉行種植水果，心比較踏實，因為不需要拿眾生的生命來維持我們的生活。」

劉秋蘭也分享：「加入慈濟，能夠去助人，尤其訪視個案，啟發慈悲心，看到別人其實更辛苦，感覺自己很幸福了。」浩劫後的領悟，是人生最大的收穫。

森美蘭州集中養豬區不少豬農在疫情平息後轉行農業，前豬農謝家發最終也轉為種植火龍果。

茹素心安理得

立百病毒浩劫後，志工走入村莊關懷，也促成武吉不蘭律市區大樹下的慈濟環保點於二○○三年十月成立，每月第四個週日早上，當地志工與居民一起做環保。

站長盧亞忠是當年「雙溪立百救災委員會」成員，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一日，慈濟為受災豬農舉辦急難發放，他見證慈濟莊嚴的志工團隊與服務精神；後來，他與曾月儀等幾位當地居民到蘆骨（Lukut）環保點學習做環保，開啟了武吉不蘭律環保點成立的因緣。

他們口耳相傳，邀約親友投入，帶動起環保風氣，十多年來不曾動搖。擅長規畫的盧亞忠，在環保日前會提前通知，為沒有交通工具的志工或居民安排接送，希望大家歡喜來付出。

疫情發生前，曾月儀剛結束養豬事業，因此逃過一劫；志工舉辦大型發放，她雖沒有獲助，依然前去聆聽，受感動而加入會員，緊接著投入環保。

親睹浩劫，她減少吃肉，二○○五年開始茹素；她在環保點附近賣菜，兼賣魚類，有人說：「你雖沒有殺魚，但刮除魚鱗時，魚也會痛啊！」她想想也有道理，因此轉為賣糕點，雖然賺得少，卻換來一分心安理得。

經歷過當時的慘況，曾月儀更能深切體悟，輕聲嘆氣：「我們這個村業障深重，當時埋了那麼多豬……如果能夠勸人多吃素、做環保，相信可以消業障。」

一場浩劫，也許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但未嘗不是一個轉機；重新再提起，不是要揭開傷疤，而是希望用愛來彌補傷痛。

★立百病毒（Nipah Virus）

‧1999年在馬來西亞森美蘭州立百新村（Kampung Sungai Nipah）所出現並確認的新型病毒，疫情自此蔓延，故命名為立百病毒。
‧為人畜共通疾病。直接接觸生病豬隻，或經由呼吸道飛沫、口鼻分泌物或其組織所感染。
‧初期症狀與流感類似，嚴重時導致腦炎，並於一天到兩天內進展至昏迷。康復後可能有後遺症，如抽搐或人格改變。
（資料參考：衛生福利部疾病管制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