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新冠肺炎之交
撰文、相片提供‧黃建浲(玻璃市州小兒科住院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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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建浲在玻璃市中央醫院任職,穿戴全套防護衣準備進入隔離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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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是我們前所未有的挑戰,在連續值勤後自我隔離,如此反覆守在前線;
抗疫是我們的職責,理當竭盡所能,但有時也感覺束手無策……
新型冠狀病毒疾病蔓延全球一百八十多個國家與地區,在世衛組織將新冠肺炎列為「國際公共衛生緊急事件」前夕,元月二十五日,馬來西亞出現首宗確診病例,為中國大陸籍;二月三日首名馬來西亞公民確診,五日出現首宗本土病例。其後病例數呈個位數緩慢增長,但第二波疫情於二月二十七日起激增,四月中旬累積確診數已近五千。
早在元月二十二日,衛生部已發布訊息至全國診所、醫院和邊境關卡有關篩檢及注意事項,隨時戒備。我所服務的玻璃市端姑傅芝雅中央醫院(Hospital Tuanku Fauziah),是面積八百多平方公里的玻璃市州境內,唯一一所擁有五百零八張床的第二級醫療中心,由於地理位置關係,醫院服務覆蓋範圍包括馬泰邊境及吉打州北部縣市地區,自然成為全國二十六家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醫療中心之一。
此次疫情,對國家公共衛生與醫療系統是前所未有的挑戰。關乎新型傳染性疾病,醫護人員所掌握的資訊,全靠全球病理學、病毒學、醫研各專家學者參考已知的冠狀病毒,所不斷更新來的資料。
做為新冠肺炎治療中心的同時,醫院依舊為其他有需要的病患服務;為了降低非新冠肺炎病患的被感染風險,各科門診把情況不緊急的病患延後複診,病房謝絕任何探訪者出入,以降低院內人潮流動,其他部門的醫療人員被調動到前線一起抗疫。
我是小兒科部門住院醫師,隨著疫情擴散,有些同事被調往兒科隔離中心值勤,除了像平日那樣照顧產房、嬰兒室與新生兒加護病房、小兒科加護病房、兒童普通病房的病童,病疫期間我們還要特別謹慎,防護措施一定不可鬆懈。
縱觀全世界病例,兒童感染人數數據偏低,而且患病程度一般並不嚴重,這不意味我們就能夠掉以輕心。三月初,我們第一次接到孩童的疑似病例,那一天正好輪到我值班,之前學習的防護措施第一次派上用場。醫療程序如常,病人一樣先在急診部篩檢,確保生命跡象穩定,接著安排專用救傷車送往隔離病房。
等待病人被送進來前,醫護人員複習流程,相互溝通,確保程序沒有疏漏。在隔離病房裏,我們需要調查病史,完整的身體檢查,然後採取檢驗樣本。穿著厚重的靴子,外面隔著密不透風的防護衣,想要從蹦蹦跳跳的孩童身上抽取血液或口鼻咽腔拭子樣本,是難上加難。
防疫裝備都是一次性用品,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浪費,一旦進去隔離病房,就待上三、四個小時,確保病人一切穩定後才離開。走出隔離病房,我們必須妥善依序地脫下防護外層,此時已經渾身溼透。
值班期間如有疑似或確診個案,醫師們需要值班連續三日,再由其他同事接班;同事接班期間,我在家自行隔離兩天,接著再回來接棒。因為醫療人員不足,如此安排也旨在減少其他醫療工作者的接觸,以防治病毒擴散,或院內感染。
對醫護人員來說,醫療工作愈來愈嚴峻,必需搜尋病史排除疑似病例,處理未知或已知的危機。隨著全國疫情擴散,醫護人員的假期被凍結,面對一些確診病人隱瞞病史等,還有現實的種種壓力,部分夥伴會出現心理崩潰現象。
醫務工作是我們的訓練,抗疫也是我們的職責,理當竭盡所能;最讓我們束手無策的,是一人吐虛、萬人傳實的謠言。
醫院裏一位平易近人的病理科專科醫師,因境外感染新冠肺炎而離世。在他患病期間,我接獲遠地親友們的訊息,再三考證訊息裏字字句句詆毀這位醫師的口述音頻是否屬實。
每一位患者都是受害者。除了解釋清楚,解除大家的疑慮,醫護人員也要給予信心。在安住大家的心當下,偶爾難免會被一陣陣突然吹來的無明風打亂陣腳。
隨著每一天與全球慈濟人的定時祈禱,在那短短幾分鐘裏,誠心唱出祝福,再聆聽自己的聲音,這是一日裏最寂靜安好的片刻,在享受這樣的寧靜中,我也反省身口意。
慈濟志工們用心策畫線上讀書會、線上分享會,讓我在工作期間一樣可以聽聞法音,滋養心中善的種子。下班後靜讀靜思法脈叢書,有如生活中的當頭棒喝,也讓心境豁然明清,靜心則定。
人間還是充滿美善的!不時有親友法親傳來簡訊,為醫護人員打氣加油,有的發願茹素,有的獻上自製的防護面罩等。
醫護人員依然堅守崗位,我們也知道這場抗疫戰,會持續很久;但是依然相信光明就在前方,但願漫漫長夜以後,喚醒我們的是希望。更希望給彼此祝福,多一分善念,讓人與人之間和樂無爭、社會祥和,疫情平和過去。
★我是急診科醫師,我被隔離了
口述‧鍾欣穎
整理‧葉彩雲(馬來西亞《慈濟世界》月刊記者)
當我收到消息說,我上週看診的那位病人,確診為新冠肺炎病患時,我的心開始往下沈。萬一我被感染了,怎麼辦?萬一我把病毒傳染給同事和家人,怎麼辦?
事情是這樣的──三月二十二日週日,和往常一樣,我被安排在急診室紅區值班;來了一位六十四歲的男病人,他坐在輪椅上氣喘吁吁、沒有力氣說話,身旁的年輕男子,是他的兒子,父子倆表示,沒有群聚、沒接觸過確診病人,所以沒送進隔離區,而是急診室。
我們雖然身著手術服和戴上N95口罩,但並沒有穿上防護衣及面罩,因為第二和第三階段的防護措施都留給了在隔離區駐守的同事。病人以往身體狀況良好,但我們很好奇為什麼他的肺部情況這麼糟糕;肺部X光片顯示出許多白點,而且一片朦朧,我們開始懷疑他可能患上了新冠肺炎。
這時,同事詢問趕到急診室的太太和女兒,才得知他們在三月初為兒子舉辦了一場大型婚禮,大約有一千人出席。太太也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只是太太的情況不比先生嚴重。
隔天,病人的新冠肺炎檢測結果呈陽性。包括我在內,曾經接觸病人的七位醫護人員收到院方通知,需要隔離十四天。想像一下,疫情緊急時刻,急診室頓時少了七位醫護人員,會對其他同事造成多大的負擔?
被採檢時,同僚用儀器從鼻子進入我的呼吸道、一直到喉嚨深處。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我的雙眼滿是淚水,非常難受。可是也只有這樣仔細採集樣本,檢測才會準確。當下我很擔心,我希望檢測結果是陰性。
我離開芙蓉(Seremban),返家隔離。原以為我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但媽媽清理了雜物房讓我暫住,爸爸則利用兩種不同的塑膠包裝紙,把雜物房和屋子隔離開來。我當下的心情,其實還挺失落的。我無法面對面跟家人溝通,只能通過電話聯繫。每一餐,媽媽會把食物放在門外,敲門通知我,讓我拿來吃。
這,就是隔離!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在我回家之前,爸爸就患上流感;這段時間,免疫力肯定不好。媽媽擔心爸爸的健康,才會做出層層的保護動作。在我眼中的小事,在別人眼中也許是大事,我應該要站在別人的立場想,而不應該把我個人的想法都套在別人身上。
謝謝家人為我所做的一切。讓您們擔心,真的很抱歉。我更想謝謝世界上最愛我的女人——媽媽,因為她每天都會準備好我喜歡的食物。隔離就是應該這樣,我的父母做得好棒!
二十五日,醫院通知我檢測結果是陰性,讓我頓時放下了心頭大石,也讓我回到醫院上班,因為急診室人手非常不足。
這次經歷讓我學習到——在這個非常時期,面對呼吸系統病人時,應該穿上防護衣及戴上手套;要好好珍惜家人和朋友;健康是我們最大的財富;感恩夥伴們在我們被隔離時,兼顧我們的工作;感恩為我們送食物的善心人士;為了您最愛的人,如果需要被隔離時,應該確保做好一切措施。
原本,我想靜悄悄地回到醫院報到。可是就在我出發前,媽媽特地從樓上下來告訴我說,她愛我!頓時,我的心絞痛了一下,眼淚在眼眶裏打滾,我可以感覺到媽媽很愧疚。可是我也理解,為了保護家人,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必要的。
媽媽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嚀我萬事要小心,說著說著,她就哭了,好像我要遠赴戰場,她不會再看到我了。真的很對不起媽媽,這次的經歷讓她受盡驚嚇。我不想媽媽擔心我,直到坐上車子,眼淚才決堤而出。我要堅強起來,因為這一場硬仗,我們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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