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的小年夜，屋外寒意與年節的氣氛一樣濃厚，忙碌了一整天，疲憊不堪的我沈沈進入夢鄉。深夜兩點，好夢正酣，清脆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是婆婆從婦產科醫院打來的。

「阿芬等不及到醫院大廳就生了，手腳還真快呢！」電話那端，婆婆喜孜孜地告訴我：「是個又白又胖的男嬰！儘快把你準備好的產婦及嬰兒用品帶過來，順便煮一碗熱湯，讓阿芬補充體力。」

掛斷電話，心裏難掩家中添丁的喜悅，一時睡意全消。鑽出溫暖的被窩，忙不迭地拿起準備好的初生嬰兒用品，望著這些再熟悉不過的衣物，不禁又回憶起當年即將為人母的緊張，卻又掩不住當媽媽的那種幸福感覺。

小叔阿吉在家排行老三，是公公、婆婆自小最寵愛，長大後卻是最頭疼的么兒。高中剛畢業不久，他便因打架滋事，初嘗鐵窗滋味，失去四個月的自由。

進進出出牢獄三、四次，每遇政府掃黑、掃毒行動總有他一份，不僅愈陷愈深，刑期也一次比一次長。因為吸毒販毒，他被判重刑，再度鋃鐺入獄，留下有孕在身的女友阿芬。

這是小叔的第一個孩子，婆婆可是既期待又慎重。我打點好一切，披上冬衣，獨自騎著車，直奔二條街外的醫院，雖然冷風颼颼地迎面撲來，臉頰一陣冰涼，內心卻是暖烘烘的。

昏黃的路燈守護著來往行車，偶然抬頭，可見天空散落著幾顆微弱星斗，不遠處傳來此起彼落的爆竹聲，趕早市的生意人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小寶寶當真等不及也想湊熱鬧，來一個除夕大團圓！

嬰兒室旁的走道上熱鬧滾滾，家屬們個個臉上帶著喜氣，隔著一層玻璃對著室內的嬰兒指指點點。趕在年前來報到的，比平常還要多一些，醫護人員忙得不可開交，而不管是爺爺、奶奶，或為人父母者，都笑得合不攏嘴。

婆婆笑瞇瞇地從護理人員手中接過剛洗好澡的小嬰兒，公公目不轉睛注視著他，不時伸出他那雙黝黑粗糙的手，去撫摸寶寶熟睡的小臉，以及又濃又密的頭髮。但公公只是輕觸一下，便把手縮回來，深怕粗糙的手會弄傷寶寶粉嫩的臉頰。

婆婆抱著嬰兒，輕輕搖晃，嘴裏嘟嚷著：「咱阿吉仔歲頭三十外，真無簡單才生這個囝仔，這房總算有人傳香火，我嘛卡放心啊！」

接手抱嬰兒的公公，眉宇間也掩不住喜悅，久久才把小孫子抱給正在休息的阿芬。

經過一番撕裂痛苦的掙扎，寶寶出生了，阿芬有氣無力，臉色蒼白，斗大的汗珠在她的髮際、額頭流竄，沾溼了衣裳，看起來整個人疲憊不堪，雙眼瞇成一線，幾乎想睡去。

從婆婆手中接過寶寶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卻含著無限溫情，凝視著懷中的孩子，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剎那間似乎已忘掉生產所帶給她的痛楚。

看著阿芬那令人憐惜的模樣，公公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兒子來，「這個時陣，咱阿吉仔若佇厝，阿芬身邊嘛有一個依靠，免乎伊吃那麼多苦。」

「來！阿芬乘熱趕緊把這碗蛋花湯喝下，肚子才不會感到空虛，才能儘早恢復體力。」阿芬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我可以感受到小叔不在她身邊的寂寞，只能將心比心安慰她，盡量幫她坐好月子。

「你一定要將身體好好調養，才有本錢照顧孩子喔！」阿芬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笑意，我與公公、婆婆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