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生活 等待重返敘利亞
撰文‧葉文鶯 攝影‧余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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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慈濟滿納海學校,提供敘利亞難民學童延續教育。不忘母語和文化,將來才有一條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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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最大難民收容國土耳其,
敘利亞人忍受長達七年內戰,思念著祖國;
在慈濟滿納海學校和義診中心,難民孩子上學,大人重拾工作機會,
帶著尊嚴認真過活,冀望有朝一日重建家園。
蕊漢與拉瑪,十七歲女孩,土耳其慈濟滿納海高中三年級學生。
她們都難忘十一歲時,祖國敘利亞的天空── 那個鳥和風箏飛翔,人們編織夢想的藍天,突然被一架架飛機占據,盤旋俯衝並投下炸彈,如轟雷巨響。
蕊漢一開始還好奇跑到戶外觀看,但炸彈落下,機關槍也朝人們掃射,她嚇壞了,衝回屋內躲起來。拉瑪也是,日後只要聽見飛機投擲炸彈,就躲入樓梯下方或壁櫥裏。
蕊漢的爸爸被子彈打傷後無法工作,媽媽為了讓她繼續念書,帶著她投靠奶奶。那條路在和平時走路半小時就到,後來避開戰地封鎖,必須繞道走上十五個小時。
叔叔和舅舅被徵召打仗,雙雙失去音訊。媽媽出去打聽消息,帶回叔叔的死訊,她的手上也多出一根柺杖,因為腳被流彈射傷,之後總在雨天痠痛不適。
舅舅所屬的部隊遭受敵軍攻擊,一直沒有消息;外公因此精神失常,天天喊著要他的孩子回來。
「戰爭毀了我的家,害我們流離失所,也奪走了摯愛的親人!」蕊漢痛恨戰爭改變她的世界。
拉瑪的哥哥也被狙擊手射中,為了尋求治療,全家冒著沒有護照的危險,決定偷渡到北方鄰國土耳其。「巡邏的土耳其士兵經常在邊境走來走去,我們必須通過一個非常深的溝渠和有刺鐵絲網,避免被士兵抓住。」拉瑪目睹大量的家庭和他們一樣,大人帶著孩子走向不確定的未來。
意識到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見敘利亞,拉瑪跪下來親吻祖國土地,鄭重道別。
難民子女與夢想重逢
蕊漢與父母的遷徙之路,則是從所居住的阿勒坡(Aleppo)搭公車,直接抵達土耳其邊境城巿,持護照入境,再搭車到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堡(Istanbul)。
父母聯絡上提前到達的三位哥哥,以為重逢會是驚喜,哥哥們卻很憂愁,因為沒有足夠房間讓大家住在一起;直到後來搬到伊斯坦堡省的蘇丹加濟巿(Sultangazi),租到大一點的房子,總算家人團聚。
有大哥、二哥在餐廳打工,蕊漢才能和大她兩歲的小哥上學。拉瑪和雙胞胎姊妹就沒這麼幸運,父母本是教師,但在土耳其沒有身分,加上哥哥受傷,他們無法出去工作,只能靠小姊妹到紡織廠打工維持生活。
從十三歲開始,她們每天早上八點工作到晚上七點,有時甚至加班到十二點。每晚八點到十一點是學習時間,由父母指導功課,如此才能在失學三年半的情況下,還能通過考試,在土耳其學校從九年級念起。
可惜在那裏,小姊妹受到土耳其同學歧視,將不好的事情寫在紙上扔向她們,還嘲弄她們披戴頭巾。
敘利亞內戰持續七年,和平之日遲未到來;根據二○一七年年底統計,約有五百五十萬人逃離敘利亞。走過顛沛流離,是否融入異國,從最初的末路窮途,漸漸安穩、走向自立?
土耳其境內有兩百九十萬敘利亞難民,是全球最大難民收容國。慈濟在土耳其的難民援助,從二○一四年十月慈善發放開始,提供物資和現金濟助,至今仍固定發放六千五百多戶;隨著邊界開開關關,每月急難個案約一百五十戶,位於伊斯坦堡的會所,每天都有求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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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生命危險從家鄉逃往國外,依然面臨生存的困境,難民婦女擁抱著來訪的慈濟人周如意,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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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以蘇丹加濟巿為援助重點區域,二○一五年元月針對難民子弟設立第一所「滿納海」學校,由土耳其政府提供場地,慈濟聘任敘利亞籍教師並支付薪資,屬半官方性質,學歷也獲國際認可。
二○一六年三月成立義診中心,同樣聘請敘利亞籍醫師、護理人員照顧病患健康,每個月高達近萬人次求診。讓失業多年的敘利亞醫療菁英能和過去一樣,為祖國人民服務。
在慈濟義診中心和學校,說著阿拉伯語的敘利亞流徙者,彷彿重回家國,力量更加凝聚。「滿納海」學校一所接一所,從一校到六校,二○一七年九月,慈濟在當地找到一棟全新的教學大樓,將滿納海一校到五校兩千三百多名學生集中在此上課,並且成立高中部。
拉瑪姊妹轉學到滿納海高中,蕊漢也得以在高中最後一年,與敘利亞籍的老師和同學一起學習。土耳其慈濟志工胡光中形容,失學孩子「被偷走的夢想」,如今又回到蕊漢與拉瑪身上,她們準備上大學,願望都是成為醫師。回眸祖國,「我要重建我的國家!」拉瑪說,是這個想法支持她堅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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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慈濟人胡光中(右)與余自成(左)拜訪難民家庭,了解醫療與教育援助需求。(相片提供/余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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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麻教授心愛的孩子們
敘利亞籍的主麻(Cuma),是慈濟援助敘利亞難民的靈魂人物之一。
他在敘利亞的大學教書,戰火蹂躪下,工作機會銳減,父親去世後,他計畫暫時到土耳其避難,向母親告別時,「她大喊大叫,好像再也不得相見!」
二○一二年,主麻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到土耳其伊斯坦堡。二○一四年,過去在敘利亞的一名臺灣留學生,得知老師流亡土耳其,設法聯絡胡光中;那一通來自臺灣的電話,開啟與主麻共商難民援助計畫。
土耳其僅有三名慈濟志工── 胡光中、周如意夫婦和余自成;在這之前,他們結合朋友、留學生,就地採買毛毯、睡墊等,發放給剛從邊境逃出的難民,即使無法投親靠友或找到安身處,至少可以讓他們在公園或街頭歇腳。
難民人數激增,胡光中向臺灣慈濟本會說明援助構想;而透過主麻的串連,上百名敘利亞人穿上慈濟志工背心,承擔起無數貧困家庭的訪視及發放工作。
三年多來,因為難民援助人數眾多,主麻已經不在大學教書,而是接受慈濟聘請,承擔慈善援助方案,也協助滿納海學校。
二○一五年七月,十六歲的小兒子哈利決定偷渡到德國,尋求更有希望的未來。他隻身帶著一千五百歐元,在伊斯坦堡搭上公車再坐小艇,接著乘大船越過愛琴海前往希臘,又從希臘搭火車向北,與大批難民沿鐵軌跋涉,徒步進入德國。在他離開的八個月後,主麻才透過視訊畫面見到小哈利。
這位父親經常老淚縱橫,在兒子面前也忍不住。繼哈利遠走,大兒子受不了戰爭帶來的分離與恐懼,精神出現異常,「他用刀子劃傷自己。」主麻心痛不已地表示,母親居住在大馬士革鄉間,戰況不算激烈,他讓妻子帶著大兒子回故鄉療癒創傷,沒想到邊界封鎖,隻身異國的他,只能透過電話得知家人的消息。
「這樣的骨肉離散,像是將一個人的頭、手和身體分開。」主麻說,敘利亞人和東方人一樣,相當重視家庭。開齋節是穆斯林的新年,家人總是到清真寺禮拜,大家相互擁抱、祝福,回到家便與親友團聚,歡歡喜喜。但在土耳其,「每逢穆斯林的重要節日,開齋節和忠孝節,我的心裏都是苦的!」
只有面對別人的苦難,才能忘卻自己的。主麻與敘利亞志工,不斷逐戶拜訪經提報後篩選出來的特困家庭,做成訪視資料並且建檔,再依需求區分出領取物資、現金卡、打工補助金或冬季燃料費的家庭與個案,籌備一次又一次的發放。
多數十四歲以下的難民孩童打工分擔家計,因而輟學。「他們工資便宜,而且服從性高。」胡光中曾到工廠拜訪打工孩子,老闆擔心這麼好用的小幫手被搶走,主動提高兩百元工資,足以負擔家人一週的房租了!但孩子仍決定到滿納海學校念書,「我想用這兩百元買自己的未來。」
像這樣被找回來念書,並貼補家庭生活費的打工學生,共有四百多人。
滿納海(Manahel,阿拉伯文發音),為主麻所命名,取其意為「沙漠中的泉源」。他欣慰地表示,過去孩子看到的是殘酷血腥的戰爭,上學之後,他們才成為一個「人」── 獲得尊重與關心,生命也有了很大的改變。
滿納海,正以知識澆灌學童失學已久的沙漠,讓他們的生命開出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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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為敘利亞難民特困戶發放現場,主麻帶領鄉親為所在的土耳其、為祖國,更為人人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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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薩醫師享受看診時光
每天,家庭醫學科醫師卡薩(Kasa)步履輕快地走進慈濟義診中心,「我現在的工作,跟之前在阿勒坡是一樣的,服務人讓我感覺又成為了一個『人』。」他在土耳其失業三年多,看得出恢復醫師身分,對他無比重要,即使每天看診十小時,身體雖累,心情卻愉快。
卡薩在敘利亞住著九十平方米的房子,如今生活起居空間只有原來的六分之一,老舊而潮溼。
「我們只是想和家人、父母在一起,過有尊嚴的生活而已。」由於八十歲的母親還留在敘利亞,卡薩仍無法達成心願;可他不忘感謝慈濟:「我們是一群遷徒的人,但是你們讓我們成為一個真正住在這裏的人。」
主麻指出,有些敘利亞醫師甚至只能應徵到清潔工,境遇宛若山峰掉到谷底;也有醫師不得不利用臥房替本國人看病,但是將睡房在外人面前打開,在該國文化中是件羞恥的事。
義診中心小兒科醫師穆罕默德.阿布都拉(Mohammed Abdulah),在敘利亞擁有自己的醫院,行醫三十年,是位名醫。他將履歷表交給主麻時,那一句「請你不要忘了我!」主麻聽出那是放下尊嚴的請求。
在義診中心,穆罕默德遇見在阿勒坡的「老病人」阿曼。阿曼其實只有二十六歲,五歲起就是他的小病人,這次抱著五個月大的兒子來看病。流落異國,兩個大男人相擁而泣。
「你要乖乖的,我們要看你長高、長大!」穆罕默德替阿曼的兒子看診後,慈藹地高舉嬰孩;阿曼對於醫師的祝福,深信不移。
「這也許是真主利用這個機會,讓我為同胞盡一分力。」穆罕默德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
「醫師和病人講講話,病都好了一大半。當醫師撫摸著孩子們的頭,宛如他們的父親般。流亡在外的敘利亞人,想要的就是這種感覺。」主麻說。
慈濟義診中心共兩層樓,總面積一百七十平方米,設有眼科、牙科、內科、婦科、小兒科和家醫科,由慈濟購買超音波等儀器,並支付醫護人員每人每月一千五百到四千五百土耳其里拉(相當於臺幣一萬一千元到三萬五千元)不等的薪資,每天約有三、四百位病人求診。主麻說明,義診中心設備有限,若需轉送土耳其醫院的特殊個案,義診中心會盡可能協助交通,也視實際狀況列入慈善濟助。
「這裏寫著義診中心,就是免費;我們本應該付出,但我們都需要薪水才能生活。」義診中心主任薛海勒(Shaher)在感激之餘,透露些許的惆悵。

慈濟義診中心二○一六年三月成立,徵聘敘利亞籍醫護人員守護落難同胞的健康,
語言溝通無礙,濃濃鄉情也慰藉彼此,醫病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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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巿長堅信愛的效應
「我看見胡光中等人幫助難民,我想我是巿長,這應該是我分內的工作,竟由臺灣來的慈濟志工更早替我做了。」蘇丹加濟巿擁有六十萬人口,難民人數約有十萬人,前巿長阿里.烏斯蘭瑪(Ali Uslanmaz),回憶二○一四年與同為穆斯林的胡光中初見面,來自國外非政府組織的協助,讓他備受溫暖,「我要跟你們一樣,為難民盡力而為!」
「伊斯坦堡有很多難民成為乞丐,但是蘇丹加濟巿沒有。在證嚴法師的愛心和志工的關懷之下,將街上乞討的孩子帶回學校,也幫助他們的家庭。」阿里訪臺時告訴上人,這是他最感欣慰的事。
敘利亞難民學童就讀土耳其公立學校雖免費,由於語言和文化不同,難免遭受異樣眼光。胡光中說,有孩子在路上被問:「是不是敘利亞人?」來到學校時,臉都腫了。
慈濟滿納海學校借用當地讀經學校,上午是土耳其學生讀《古蘭經》,下午則讓敘利亞學生上課,部分家長向巿長抗議,但阿里的態度無畏而堅定,讓滿納海學校繼續下去。
「滿納海的模式,獲得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簡稱UNICEF)的認可,他們比照並與土耳其政府合作,開辦『臨時教育中心』。」胡光中指出,透過聯合國的力量,當時敘利亞三十五萬名失學兒童,得以重獲受教權利。
土耳其公立醫院提供難民免費醫療,但志工後來在發放現場從難民口中得知,限於語言溝通不良,醫師難以找出病因對症下藥;若到敘利亞人開設的私人診所看病,費用昂貴,慈濟義診中心因此而設立。
由本國醫師問診並開立處方,再拿到土耳其公立醫院或診所拿藥,這也是來自官方對於慈濟團體的信任。
比起人道救援團體世界醫師組織(Doctors Worldwide)和法國世界醫師聯盟(簡稱M.D.M.)合作的醫院,慈濟義診中心規模雖小,看診人數卻相當多,連居住十幾二十公里外的難民也來此求診。「因為這裏有敘利亞醫師和護理師。」巿長阿里說。
二○一七年九月,阿里被擢升為開塞利(Kayseri)副省長,但他向上人承諾,只要慈濟需要,任何時候都願盡力,他的獨子也將持續協助慈濟援助難民教育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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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街上乞討的敘利亞孩子,都變成背書包上學的學童」,慈濟志工二○一四年十一月開始尋找失學的孩子,二○一五年元月第一所滿納海學校開學,從最初五百七十八位,增加至目前約三千名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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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人相伴返鄉路上
在伊斯坦堡從事貿易近二十年,胡光中每天早上出門,開車右轉三分鐘到達公司;這一年多來,他習慣提前在六點左右出門,開車左轉半小時左右,抵達蘇丹加濟巿。
在二○一四年十月的大型發放,剛領到物資的難民希望轉賣毛毯,換作現金供孩子就學,也引發當地三名志工關切難民教育的問題。
「剛開始做慈善,就要繼續助學了嗎?」胡光中在那之後的三年多,才能回頭笑說:「我們沒有偉大的計畫,就是把握在當下。」
「除了上人教我們的:感恩、尊重、愛,還有來自全球慈濟人的愛心,這一切也是阿拉真主的安排。」胡光中說,一直到接觸敘利亞難民,他才明白自己為什麼十五歲到利比亞念書,回臺灣後找不到工作,又到土耳其做生意,同時學會土耳其語和阿拉伯語。滿納海中小學,也正是透過當年利比亞學校的校友,才得以「利比亞國際學校」分校的名義,在土耳其開辦助學方案。
借重敘利亞籍專業教師所組成的教育團隊,從四百五十多位應徵者中,為滿納海學校遴選出七十多名優良教師;胡光中、周如意夫婦還到首都安卡拉拜訪官員,希望為教師和義診中心醫護人員爭取工作證,享有保險。
原來的滿納海第六校,校區位在伊斯蘭國和庫德組織勢力範圍內,上學相對危險,因此由一所分成三所小校,方便五百多名學生縮短就學距離。
一到五校師生搬入全新的教學大樓,總面積九千平方米,每層樓最多十一個教室,每間教室可容納三十位學生;目前有一百零六個班級,還有專屬的禮拜堂和人文教室。
胡光中想起臺灣的中小學生自行打掃整潔,這在敘利亞文化幾乎不被允許,滿納海師生也認為那是清潔人員的工作。在嶄新的環境,適合開展不同的文化刺激,請學生自行打掃後,回到家裏居然主動分擔家事,令家長驚訝於孩子的改變。「心地的光明,來自於環境的整潔。」學生也掃出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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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慈濟助學熱忱感動,當地業主整建大樓,由慈濟負擔租金,讓滿納海一校到五校學生在此上課,並成立高中部,晉升為「利比亞國際學校」。學生也突破傳統,自行打掃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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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裏,慈濟將最好的空間留作教師休息室,以示尊師重道。周如意為七到十二年級學生開辦的人文課,包括插花、茶道和志工培訓課。
人文,是生活態度的學習。教學生泡茶,在家中可以為父母奉茶,體恤他們的辛勞,也懂得待客之道,敘利亞教師肯定這是很好的倫理教育。
「如意說要教茶道,我本來不同意,因為那樣太花錢。」胡光中在上人面前坦言,茶道對難民學童來說也算奢侈,然而短時間內帶給學生的影響,卻令他大吃一驚!
「她把我們結合起來,教我們做人的道理。她把我們當成正常的孩子,就好像我們是她的孩子一般。我們每次都是迫不及待等著跟她見面,一分鐘、一分鐘的等待,有如在充滿愛的空氣中寫一本書──寫關於她對我們所有的好。」胡光中朗誦這封來自人文班,富有詩意的書信最後,署名著「禮漾和瑞葛蘭」。
一句「把我們當成正常的孩子」,讓胡光中泛起淚光。無論是小孩或大人,都需要被平等對待,而不是標籤化為「難民」。
志工培訓課,是讓學生了解慈濟精神理念,以及在世界各地所做的事。這堂課利用假日拜訪受助家庭當作實習,讓學生透過體驗、珍惜所有,也開啟為人服務的熱忱。
周如意觀察,人文課的學生一開始很安靜,彼此熟悉後,過去一路顛沛流離的心靈創傷,經常寫在紙上,她也才知道他們所經歷的傷痛與恐懼。無論日後融入土耳其社會,或在戰後返回敘利亞,「我們希望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刻,陪伴他們。」
(資料提供/大愛電視臺、周如意、楊景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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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納海一校開學時,第一位天未亮就到校的學生穆罕默德,令巿長阿里印象深刻,於打工生家庭補助金發放再次相見,慈祥地給予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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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年級的女孩們,跟著周如意編織花藝,本是生活的日常,雖是流亡生活的奢侈,卻找回一分美好的對待關係。(攝影/穆罕默德 Mohammed J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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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難民,是遷徙者
撰文‧葉文鶯 相片提供‧余自成
胡光中、周如意、余自成,「五年級」前、後段班的土耳其臺商,平均五十歲,三位加起來只有三頭六臂。胡光中夫婦經常在前面帶動,余自成承擔人文志工,總帶著相機在幕後做影像和文字記錄,合作無間。
二○一七、二○一八跨年前後,他們回到臺灣報告難民援助方案,同時探親訪友,停留長達月餘。期間,慈濟在土耳其的難民發放以及義診中心、滿納海中小學,運作如常。
「鎖定蘇丹加濟巿重點援助,加上敘利亞志工幫忙,才能做到。」胡光中滑動智慧型手機,顯示敘利亞志工傳來前一天的發放現場影片,「實際領取五千五百戶,馬上知道有幾戶沒領,我告訴他們現場作業還可以改善兩點,做到更尊重。」
一天內完成數千戶發放,胡光中說,這更歸功於資料電子化。將志工最初訪視的紙本資料掃瞄存檔,再以電腦鍵入詳細資料,包括大人、小孩、老年人口數,有無病殘或孕婦,失業或打工人數等,以此推估每戶家庭的收入、支出、不足金額,以及所需的物資。
「阿拉伯有很多相同的名字,譬如穆罕默德,身分資料建檔,方便精密查詢。」胡光中介紹,這套系統使用了一年半,加上全新的發放系統在二○一七年八月啟用,兩套系統相互參照,所有符合濟助條件的家庭,只要一卡在手,加上足以證明個人身分的證件,便能迅速進入發放現場完成領取。
「這張卡片,他們稱作『臺灣卡』或『慈濟卡』,上面有條碼,只要插卡,資料一目瞭然。」胡光中說,發放實領或未領戶數,電腦一查便能掌握。
同樣情況在電子化之前,必須動用三名志工花四天核對,若出現領取的簽名欄位填錯,沒領當作已領,這些出入會在事後才反應,差不多十天後才能弄清楚。
此外,發放場地不大,志工可錯開領取時間,並提前使用手機簡訊發送通知,讓民眾依序前來,不需大排長龍等候,擠得水洩不通。相信排隊這件事,在他們逃難的過程中不能再多,而節省作業時間,才有餘裕互動與關懷。
「他們曾經擁有車子、房子,很多人甚至高所得,只因為戰爭都失去了,如今只能領取微薄的濟助金,因此需要特別照顧他們的心。」胡光中指出。
而在慈濟義診中心,一樓掛號、二樓候診,候診室的電視大螢幕顯示看診進度,輪到病患就診,掛號欄位立即以紅色顯示,並且廣播姓名。
很難想像難民的慈善和義診服務,都能運用便利的電腦系統,晉升服務等級。值得一提的是,這三套電子系統開發,都來自二十多歲的敘利亞人、資訊工程設計師巴士爾(Basel)。
「我們告訴他慈濟的需求,付給酬勞。」胡光中說,系統開發實際花費不多,卻能彼此互惠,巴士爾最後還將這筆錢捐出,幫助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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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納海新校舍啟用,每月難民發放也移到此處辦理。多年來,敘利亞志工包括滿納海的教師等,多達百餘人,分工家訪、參與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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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勝利者
居住、工作、教育、醫療,是難民首要解決的問題,除了接受濟助,唯一的生存方法是靠自己的能力換取收入;滿納海的教師甚至成為志工,在發放現場為受難鄉親服務,這讓他們感到快樂。
有人從領到的物資拿出部分,或許是一包米或糖,分享給場外不在濟助名單內的需求者,至於如何進行,完全不需要慈濟志工的分配機制,這在國內外的賑災發放行動,絕無僅有。
「應該是信仰的緣故。」臺灣慈濟志工謝佳勳過去「繞著地球跑」,深知阿拉伯文化中的「齋戒」,她指出,穆斯林不斷體會「飢餓」,自然能夠同理別人的感受。
自助與互助,找回自尊與愛。滿納海的學生也將零錢存入竹筒,幫助臺灣的地震和風災受災戶。回應主麻教授以「一塊錢開啟天堂路」所號召的善行,同樣來自堅定的信仰。
為幫助學童盡快融入土耳其社會,滿納海學校從一年級到十二年級,基礎教育的學習包括土耳其語和阿拉伯語。
關於語言能力,胡光中指出一個有趣現象,那是在二○一六年聯合國比照滿納海模式,讓難民子弟都能上學之後,有土耳其人開始擔心:「那些說著阿拉伯語的敘利亞人,將來會不會在我們的領土成立另一個國家?」於是有人主張:敘利亞的學生只能學習土耳其語。
「但如果斷了母語的學習,回國這條路等於切斷;《古蘭經》是用阿拉伯文寫的,若不學母語,孩子看不懂《古蘭經》,穆斯林也會喪失信仰。」胡光中道出敘利亞父老的憂慮。
「他們不喜歡被稱作『難民』。」胡光中說了一個來自伊斯蘭教的典故──聖人穆罕默德昔日在聖城麥加(Mecca)準備發展伊斯蘭教,在地人認為那將破壞原有的宗教,有人甚至想暗殺他。穆罕默德只好逃到麥地那(Medina),那裏的猶太人歡迎他、接待他。當時跟隨聖者過去的人,稱為「遷徒者」;接待他們的人,稱為「支持者」或「勝利者」。
土耳其政府收容敘利亞難民,眼前看來,固然是個沈重負擔,而且短期不會結束;然而,援助難民在流亡期間具備能力重返祖國,將來對於曾經張開臂膀施予人道救援的國家,必然心存感謝,這才堪稱為真正的支持者。
無論是大人或孩子,敘利亞人都希望有朝一日重返祖國。「我要當建築師,將來重建家園。」「我要當醫師,醫治在戰爭中受傷的人。」這是滿納海學生的心願。
「他們是遷徒者,而不是難民!」穆斯林慈濟志工胡光中,更新了我們的用詞。
苦難真實 愛也真切
撰文‧葉文鶯
仇恨與對立,讓敘利亞孩子的世界分裂而破碎;
來自全球的愛,幫助他們不忘母語、文化和信仰,
將來才有一條回家的路。
為了將援手伸向遠方苦難人,二○一七年,臺灣慈濟志工舉辦多場「國際大愛,心蓮滿人間」祈福音樂會,透過藝人感性的獻唱,以及來自大愛臺等媒體提供的戰火真實錄,與會者不只觀看,更付出行動支持國際難民。
「越不過的山是黑夜,流不盡的河是淚水……看不到的家是那麼美,找不到的路是告別……如果沒有天空,鳥該怎麼飛?」音樂創作者李壽全仰頭唱著這首〈回家的路〉,參與祈福音樂會的民眾,隨著歌詞遙想敘利亞戰火未歇 ──
「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未來了!」
「在敘利亞,我們快速地死去;在這裏,我們慢慢死去。」
「在敘利亞必須與伊斯蘭國組織對抗,逃亡國外卻必須與大自然對抗;伊斯蘭組織的勢力有限,但是大自然卻毫不留情!」
陸續播放的影片中,說著這些話的男人與家人們,猶在半路。
窩巢傾覆,天空落下炸彈,讓人非死即傷;坦克車在巿鎮開道,河裏流淌著人們的鮮血……留在祖國,死亡只會一次;被迫流亡的生存嚴酷,無時無刻都在遭遇。
不只是大人,小孩也面臨著生存的壓力。影片中一位名叫阿里的男孩,他說也不想工作,但是為了爸媽,他必須去打工。
某天早上下雪,天氣很冷,「我起不來,很想睡,可是必須起來工作,上班的路上很辛苦。」阿里揮手拭淚,傷心得無法抬起頭,「我想回敘利亞,在這裏我壓力好大!」他說。
失學孩子所經歷的美好還太少,苦難便已到來。「我們別無選擇!」他們說。
三歲的天朗,在臺南就讀幼稚園,自從拿到貼有難民兒童照片的撲滿,時常向爸爸要錢,存滿了捐出去,還要再存。他沒聽過「敘利亞」,也不知道「難民」是什麼,可若是有錢,他知道照片裏的小朋友便能和自己一樣,有飯吃、衣服穿,也能上學。
仇恨與對立,讓敘利亞孩子們的世界分裂而破碎;愛與慈悲無遠弗屆,讓天朗和更多來自臺灣和全球的愛心,得以送達他們手中。特別是資助孩童就學,讓他們不因失學,而忘記母語、文化和信仰,將來才有一條回家的路。
「想到難民的苦,師父用皮當作紙,用骨當作筆,用血當作墨,也寫不盡人間的疾苦。」上人痛切陳述敘利亞難民的處境,不只在土耳其,還有約旦、歐洲以及許多飽受苦難的國際人士,呼籲眾人持續付出愛心。
不同國家、種族、膚色的人們,感受到這分愛,使用他們的語言,甚至刻意學習中文,透過影片,向臺灣慈濟一句句說著:「感謝臺灣!」「我愛臺灣!」
上人表示,臺灣並不大,而能幫助天下人,當人們接受到關懷,歡喜地說著:「這來自臺灣,這是臺灣的愛!」等於是臺灣接受著天下人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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