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難民義診 在苦難沙漠澆灌滴滴清水
撰文‧張晶玫 攝影‧蕭耀華
|
約旦阿紮來卡難民營位於沙漠地區,收容超過四萬名敘利亞人,四周以一圈圈帶刺的鐵絲網隔絕進出。
|
超過六十萬敘利亞難民長期滯留約旦,隨著敘利亞內戰進入第七年,生活的援助愈來愈少,回家的希望愈來愈渺茫;難民營單調的灰、腳底下土黃碎石燥熱,人們正面臨著人生中最艱難、最黑暗的時刻。
苦難像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希望寸草不生;但總有一群人,在沙漠中來來回回澆灌一滴滴清水,深信總有一天,會有一片綠洲……
生計難得
根據聯合國統計,目前寄寓約旦的敘利亞難民超過六十萬人,寄人籬下,生活無所依;少數幸運者找到臨時工,如圖中在農場採收番茄的短期工作,日薪美金約八至十元左右。但農產成長有季節性,採收期間不一定每天都有工作;約旦慈濟人特地到農場了解關懷,評估能否為這群生活困難的民眾提供協助。
走近苦難
慈濟義診團今年七月再度在約旦舉辦五場義診,服務難民與貧民約兩千四百多人;其中一場於阿紮來卡難民營舉行,義診團進入欠缺醫療資源的營區,努力爭取幫助更多人的機會。
|
阿紮來卡難民營的醫療設備嚴重不足、缺乏醫療人員,難民無法得到有效的治療,因此對於慈濟的義診充滿期待;一雙雙渴望的眼神,訴說著病苦的折磨。
|
烈日下,收容數萬敘利亞人的約旦境內難民營一片死寂。看不見的遠方,是一圈圈帶刺的鐵絲網,隔絕一切想念,刺破一切希望;隨著敘利亞戰事的拖長,原先的各方資助救援如潮水般退去。
二○一七年年初,聯合國停止對敘利亞難民營外難民的所有援助,難民在約旦的待遇等同外國人,醫院掛號費就要十元美金,藥費另計。
二○一七年年底,敘利亞政府宣布難民可以回國,但需住進邊境的難民營。
二○一八年六月,敘利亞西南部戰事再啟,德拉省東北方向的巴斯拉哈利城遭受大炮和火箭攻擊,許多民眾逃向約旦,卻無法越過邊境,約有六萬敘利亞難民滯留在約敘邊境,受困熾熱沙漠,前後絕路,奄奄一息。
約旦南薩(Ram-tha)平民自發性籌措物資,將礦泉水、大餅、奶粉、尿布等,投入隔離邊境的鐵絲網縫隙,許多難民為搶拿物資,不顧胸膛被鐵網血淋淋地劃破……
二○一八年七月,約旦政府發表聲明:聯合國難民署呼籲約旦暫時接收更多敘利亞難民的提議,不符合約旦方面利益,政府拒絕接受,約旦沒有重開約敘邊境口岸的打算。
●
「鄒醫師,你扎我給他看,他就不會怕了。」被慈濟志工暱稱為「林媽媽」的洪琇美急急切切地說著,七十多歲的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臂……
中醫診間裏因為車禍而左腳跛行的小男孩,驚懼地看著眼前的拔罐器、細針,全身僵硬的他忍不住乾嚎了起來、急欲掙脫,年輕的母親死命地抓住兒子。
「不會痛的,我針給你看,醫師,你扎我!」在旁的志工紛紛伸出手,那不約而同的「奮不顧身」,只是希望小男孩能得到醫治;在約旦安曼市(Amman)塔拉博特社區中心(The Tarabot Social Center),孩子的啜泣及志工的聲聲安撫,揭開了二○一八年七月慈濟為敘利亞難民義診的序幕。
|
馬夫拉克省邊境沙漠地區,在難民營外有數百戶散居的難民家庭,缺乏醫療、物資等補助,慈濟義診團協調車輛接送居民至義診現場看診。
|
深冬盛夏,牽掛綿延
二○一六年深冬,慈濟在馬夫拉克省(Mafraq)難民進修中心(Quran & Hadith Science Center,正式名稱為古蘭經與科學研究中心)及阿紮來卡(Azraq)難民營的大型義診,留下未竟的情緣及深深思念;二○一八年盛夏,臺灣及美國的志工們再次整備束裝來到約旦,在塔拉博特社區中心、阿紮來卡難民營、難民進修中心一連舉辦五場大型義診,以內科、外科、小兒科、婦科、中醫五大科別,服務了兩千四百位敘利亞難民及約旦貧民。
行前,二○一六年義診的畫面,一一閃過整形外科醫師葉添浩的腦中,他忘不掉那搓熱聽診器後,慰貼對方枯乾肌膚所傳來的悸動,他著手準備著那一年未曾帶去的醫療設備。
腹部超音波、心電圖儀器、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AED)以及血氧機,裝在黑沈沈的鐵箱裏,像戰場上不能棄捨的夥伴,靜靜地與葉添浩及他的妻子陳紅燕,一起站在高雄的街頭等待。
先前他們已經因為行李太大、太重,而被計程車拒載,有位好心的司機聯絡了空間較大的休旅型計程車,只是他們兩人拖拉著大小行李,還是錯過了原本預計搭乘的高鐵班車,然後遇上了突如其來的大雨、桃園市區的大塞車,一路狼狽後,這批醫療器材終將飛越八千兩百多公里踏上約旦。
穆斯林國度的婦女,弱勢得令人心痛,承襲的戒律禁忌讓她們很難得到正確的診治,無法訴說的病痛藏在黑色的頭巾罩袍下,只能默默忍受,而腹部超音波可以提供婦產科、內科甚至皮膚科的醫師們有更正確、更快速的判斷。
此次義診有著心臟血管外科的醫師同行,心電圖當然是不可或缺的診療利器,而根據去年年底在墨西哥慈濟義診現場數度有人昏厥的經驗,血氧機可以及時為不知原因的暈眩提供多一層的診斷,至於「AED」最好是備而不用。
葉添浩知道一次性的義診並不能真正解決難民及貧民們的病苦,所以他更想要盡可能地提供更高品質的醫療,外表斯文像個書生的他,一想到這些機器可以派上用場,不管多重,他都要扛去約旦。
|
整形外科醫師葉添浩(左)及家醫科醫師簡再興(右)聯手會診、彼此補位,為每位患者解除病痛。
|
求醫若渴,氣氛緊張
在難民進修中心舉辦的義診,湧入了大量看診人潮,每一個人都緊張莫名地擠在入口掛號處,讓原本就狹窄、悶熱的空間更加擁擠。
眼看混亂一觸即發,擁有急重症醫療及災難醫學專長的大林慈濟醫院急診部主任李宜恭,二話不說,拉著會說阿拉伯語及中文的翻譯志工穆罕默德(Mohammad Khwaileh),坐守在掛號處,他簡明果決地告訴大家:「所有的人都要先經過我這裏分流。」
這樣的立即作為,來自墨西哥地震災區義診的經驗,李宜恭坐在報到掛號處進行檢傷分類,適時地平衡每位醫師的看診人數,遇到診間人滿為患,就會先管控報到人數。他的身旁擺放著常用的藥品,輕微的病癥直接開立藥單給藥,雖然他聽不懂阿拉伯語,但是一定都認真地看著面前病患的臉,側耳聽著志工翻譯,身為「急診人」,自然養成觀察病人微細神情和動作的習慣;清楚的指令,也讓原本擠在掛號區的人安心下來,安靜地坐在等候區。
理解,來自於感同身受,來自於柔軟的心;相似的理解場景也出現在牙科診間,年輕人試圖掩飾緊張神色地躺在診療床上,夏毅然醫師不急著動手,輕輕地先問:「你還沒吃飯吧?」不等回答,夏毅然便拿出特地從臺灣帶來的餅乾,要病人先吃了再拔牙,以免血糖太低、在拔牙過程中太過緊張而產生暈眩,年輕人愣了一下,聽話地和著開水吞下餅乾。
當拔牙結束後,年輕人起身請翻譯志工務必向夏醫師傳達一句話:「因為慈濟,我終於像『人』一樣的被對待。」志工的翻譯讓夏毅然鼻酸眼熱,他告訴自己:「上人教我們尊重病人,有這一句話,值得了!」
葉添浩從臺灣千辛萬苦帶來的腹部超音波、心電圖機,果然成了最搶手的利器,不但病人在婦科診間外面大排長龍,連各科醫師都排隊等著使用。而葉添浩則是一整天沒有休息地進行大大小小的手術,手術的地點只是擠在內科裏的一張小桌及一張塑膠椅,他蹲著為病人打麻藥,割除影響行走的肉瘤,快速地換下沾滿鮮血的紗布,縫合傷口;來來往往的雜沓腳步,總會特意輕聲緩步地通過「手術區」……
|
在馬夫拉克省進修中心的義診現場,許多年輕母親把握機會帶著孩子前來看診,小兒科林玉英醫師細心為小嬰孩檢查。
|
掛號終止,醫師流淚
七月的約旦沙漠,總是沒由來地便颳起一陣「沙龍捲」,讓天地一切都蒙上一層土黃,方圓十公里的阿紮來卡難民營在烈日下一片死寂,讓人很難相信這裏居住了四萬多位敘利亞難民。
隨著敘利亞戰事的拖長,各方資助救援如潮水般退去,難民營裏每人每月雖領有二十約幣(約合新臺幣八百六十元)購物券,但僅能維持著最基本的生存;援助愈來愈少,回家的希望愈來愈渺茫。
臺灣慈濟人醫會約旦義診團的團員,在巴士上安靜地等待著完成進入難民營的手續。義診團進入難民營,需要提前將護照影本送交聯合國難民署申請,而難民營的主要負責人只要換班,申請程序就需要重新在難民營區、哈希米組織(Hashemite)與難民署之間來回審核。
幾經交涉,義診團隊得以借用國際醫療機構IMC(International Medical Corps)以貨櫃屋組合的小型醫院的行政中心做為義診場地,各科利用走廊、入口玄關及洗手間前侷促的空間看診,牙科在走道轉彎處,硬是貼著牆再加開一床;心臟血管外科蔡貴棟醫師靈光一閃,在一面窗戶下的壁龕,擺起小桌子看診,這片唯一的透光窗戶,成了眾科觀看病患X光片的「燈箱」;幾位內外科的醫師相親相愛地使用同一張桌子,常見數科醫師大會診的壯觀場面。
IMC的資源來自美國,屬於聯合國難民署醫療工作的承包單位之一,IMC和約旦哈希米組織合作,負責阿紮來卡難民營第三、四區的醫療工作。二○一六年,美國停止對IMC的援助,難民營裏這間空有醫療設備的小型醫院,僅剩一兩位內科醫師二十四小時值勤,應付緊急突發狀況;藥架上零星的幾盒藥品,被藥局昏暗的陰影籠罩著。
穿著IMC背心的工作人員,手裏拿著掛號單,也擠在難民中排隊等待看診,他們臉上的尷尬神情,無法掩蓋地說明了醫院的困窘。一身迷彩的軍人坐在吳森醫師面前,像個聽話的小學生,吳森醫師俐落地針起針落,快速化開他們僵硬的痠痛,軍人臉上的不安轉為崇拜神情,望著這位七十六歲的「神醫」……一旁年輕的王威醫師則將已經累得挺不直身子的工作人員,抱在他的兩臂之間,病人的脊椎或頸項被一扭一放,鬆開了緊繃的神經及肌肉。
腰痛了好久的拉夫賽穆薩(Hla Fhasan Musa),忍著疼痛,在烈日下踩著腳踏車騎了三公里,好不容易才抵達醫院,洪啟芬醫師診斷他應該是輸尿管結石,但是阿紮來卡難民營的醫療設施沒辦法為他進行治療,幾位醫師聚在一起商量如何配藥,讓他延緩病情。
拉夫賽穆薩帶著兩個妻子,從敘利亞逃到約旦後只能住在難民營,他清楚地記得來到難民營已經二百四十天了,雖然不用再擔心戰火,但失去自由的日子十分苦悶,看到一下來了這麼多位醫師為他服務,忍不住將渾身的病痛一股腦兒地說出來,洪啟芬有求必應地開立藥單,拉夫賽穆薩緊緊握著藥單說:「你們走了,我以後怎麼辦?」
在擁擠的診間,娜伊麻(Naima Alali)焦急地等待著,她的女兒莎菈牙疼已經一年多,日日夜夜忍受痛苦,甚至痛得嘔吐,難民營醫院裏雖然有牙科設備,卻沒有牙科醫師,多次求診都要她們離開,這天娜伊麻母女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前來。
「你吃飯了嗎?」李明儒醫師眼尖地發現了小女孩蒼白的臉色,她搖搖頭,聳起的瘦弱肩膀說明了無助與害怕,李明儒拿了餅乾,靜靜地等她吃完,在很短的時間拔掉了疼痛的來源—— 嚴重蛀牙的右下第二乳臼齒。
拔完牙的女孩含著止血的棉花,餘悸猶存,但媽媽娜伊麻已經舒展眉頭,感激地看著周遭始終陪伴的志工說:「我無法用言語形容你們的好,對你們的醫術和愛心,我只能感謝!」
兩年半前,娜伊麻一家七人從敘利亞逃到約旦躲避戰火,戰爭毀了她的家園,弟弟也在戰爭中死亡,雖然在難民營保全了性命,卻得面對物資愈來愈少的生活困境,她的每個孩子都營養不良,皮膚泛黃,頭髮枯乾,雙眸不再清澈。
「如果可以,我要回到阿勒坡,縱然那已成為廢墟,我會在自己的土地上搭帳棚,那是我的家。」娜伊麻的右眼已瞎,但左眼裏的亮黑深潭,依然封存著敘利亞美麗的光影,昔日的笑語,依然會在漆黑的夜裏,輕輕迴盪。
看病的人潮沒有間斷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三點半必須停止掛號,四點一到電力停止供應,義診團必須即刻撤出難民營。IMC醫院行政中心外仍然聚集大批試著拿到掛號單的人,任憑醫院工作人員扯開喉嚨解釋,人群還是愈聚愈多,並且開始鼓噪,工作人員奮力突破重圍,轉身擠回行政中心內,關起了玻璃門,門外的婦女、小孩被推擠在前面,不斷地拍打著玻璃,哀求著;隔著那一扇玻璃門,門內的醫師,掉下了眼淚……
|
義診中大部分是婦女帶著孩子前來看診,在阿拉伯社會中,婦女普遍弱勢,這次義診增加腹部超音波檢查,讓這些疲累不堪的母親們能得到更精準的治療。
|
想家時候,身旁有愛
約旦北方的邊境馬夫拉克省,距離首都安曼八十公里,和敘利亞的南方接壤,大部分土地是荒蕪的沙漠,幾年前從敘利亞逃難至此的難民,若不是流離至市井夾縫中艱難求生,便是攜家帶眷在蒼茫沙地上散居帳棚,艱困地等待回家之日,這一等待便是數年,帳棚早已變得破爛不堪,遇到地主驅趕,他們便得再度遷移;天地之大,卻不知何處為家,他們被世界遺忘在角落。
慈濟志工派出了巴士,六趟來回接送帳棚難民去看病。其實志工有些忐忑,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參加義診;這些難民一貧如洗,之前很多團體來來去去,說是要幫他們義診,大家好不容易湊出僅有的錢、租了車子前往說好的地點,但是這些團體和他們合照了幾張相片,送了些不是他們需要的藥品;幾次粗糙地被對待後,他們便不再相信慈善團體了。
巴士抵達的車聲在空曠的漠地裏特別明顯,四十歲的拜伊薩身邊有著一歲、兩歲、四歲的孩子,肚子裏還懷了一個,平時只能靠先生在農場或養殖場打零工過生活;帳棚的門簾一打開,便嗡嗡飛進大蒼蠅,拜伊薩牙痛,頭也痛,臉上卻還是掛著淡淡的笑容,「不然能如何呢?我們沒有錢看病。」志工請她一定要坐上巴士去看病。她靦腆地點點頭,沒多久,巴士上已擠滿了人,加足馬力開往進修中心。
位於馬夫拉克省的進修中心,為約旦救難組織(Jordan Relief Organization)租用民房所成立,教授六至十四歲的敘利亞孩童《古蘭經》與科學、數學、英語及心理建設等課程。
這天進修中心裏,各個診間人潮川流,來自宜蘭的家庭醫學科簡再興醫師隨時補位,有時協助看小兒科,有時協助整形外科進行手術,他的笑容很熱情,手勢及表情讓病人很快地理解他的問題,原本保守的阿拉伯婦女被他的親切感染,有位婦人還主動彎下腰,拉下襪子,訴說著困擾她很久卻一直不敢告人的腿部浮腫。
坐在臺中慈濟醫院院長簡守信面前的中年男子瞅著他微笑,簡守信也報以微笑,還來不及開口,男子一把抱住他親吻臉頰,簡守信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到男子身邊圓臉的胖小孩,這張臉及臉上的傷疤讓簡守信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原來這對父子,在二○一六年的義診時,就是由簡守信陪伴及照顧,他沒有忘記這孩子臉上被炮彈炸傷的傷疤,小男孩也沒有忘記醫師,只是大家都沒有想到竟會再度重逢!
陽光將進修中心的中庭照得亮晃晃的,一身黑衣的阿里(Ali)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接受針灸治療,他默默地看著前方,憂鬱的眼神似乎感受不到太陽的溫度……
前幾天,阿里在進修中心讀書的孩子拿了一張慈濟義診通知單回家,他想著自己長年疼痛的腰椎,以及孩子因為車禍受傷造成的疤痕攣縮,或許可以在這裏得到治療。貧窮的他對自己和孩子的病痛全都無能為力,這張通知單讓他燃起了一絲絲的希望。
阿里帶著一家人在二○一三年經由搭車、徒步,好不容易落腳棲身在馬夫拉克省,原本在敘利亞從事建築業的他,現在只能每天扛著沈重的飲料、礦泉水到處販賣,這就是他腰痛的來源。
想起在敘利亞德拉省的時光,以及一日復一日的戰爭暴力,「回家」成了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他覺得自己的心早已死了……沒想到,當吳森醫師針灸時,他竟然明顯地感受到肌肉在放鬆,腰痛在消失,他感激地看著眼前頭髮花白的醫師,吳森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要他好好地堅強起來。
七十歲的穆罕默德阿迪洛,帶著三十三歲罹患唐氏症的兒子來看診,他們從敘利亞霍姆斯來到約旦,雖然躲避了戰火,心能夠安定了,卻也失去了所有,穆罕默德阿迪洛在敘利亞以開計程車為業,他深深地想念從車窗看出去的美麗街景,那時他可以自力更生,生活無虞,而那樣的快樂日子不見了,現在的他每天都要煩惱如何不讓孩子餓肚子……
他很感謝約旦願意接納他們,有時和左右鄰居的約旦人一起談天話家常,總會讓他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敘利亞,只是他知道,這裏永遠不是他的家。
●
義診圓緣時,藥師王智民見到了素未謀面,卻一心掛念的女孩。八歲的露間(Lugain Omer)是敘利亞難民女童,五年前檢查發現她沒有生長激素,身高只有一百零四公分,全身沒有一點力氣;針劑昂貴,可是父母親沒有錢為女兒治療,他們向聯合國難民署及可以接觸的任何慈善組織請求援助,卻都被拒絕。直到約旦的牙醫扎伊德(Zaid B.Al-Vitae)提報慈濟協助,這時露間的骨質年齡只有兩歲大,慈濟約旦分會評估後決定提供醫療援助。
因緣際會之下,臺南的王智民藥師得知了露間的情況,找到荷爾蒙藥劑的廠商,藥費也較便宜,二○一八年四月,由志工從臺灣帶去約旦一年半的用藥……
如今身高已一百一十二公分的露間,害羞地站在王智民面前,並不知道眼前就是幫她買藥的人,原本瘦弱無力的她,現在還參加了跆拳道班。王智民像父親一樣陪著她畫畫,他說:「我總是在想,如果她是我的女兒,我該怎麼做?」看到露間長大,他很開心,忍不住對她說:「你一定要長得比我高喔!」
義診的最初,簡再興醫師曾自問:「義診的意義是什麼?我可以給難民什麼?」當他看到受槍傷而攣縮的手臂能夠伸直了,他明白了,他說:「義診不只給予醫療,也帶來希望,難民真正需要的是我們在乎他,而我們,真的在乎他們。」
|
約旦與臺灣志工向進修中心孩童們分送早餐麵包。一年前,兩百多位學生每人早餐費用只有新臺幣四元,吃不飽也沒有足夠營養,慈濟約旦分會於是補助餐費。 |
|
慈濟約旦分會援助進修中心校舍租金,為孩童發放文具用品,約旦與臺灣志工帶動團康。
|
★求學之路,愛弭仇恨
撰文‧張晶玫 攝影‧蕭耀華
今年,歐菈中小學(Aloula Jordanian School)迎接了第一屆畢業生,校方特別請慈濟志工頒發獎狀給表現優異的孩子;這所由敘利亞商人於二○一四年設立的迷你學校,是為安置難民的「慈心之家」所收容的單親家庭學童而創辦。
只是隨著戰事的永無止境,各項援助都早已捉襟見肘,二○一六年,慈濟約旦分會進行首次的新芽助學金發放,提供二十九位學生每人每年四百元約幣助學金,二○一八年更增援了包含慈心之家四十二位,總計七十位學生的助學金。
歐菈中小學的表演節目在奔放的旋律中不斷進行,這天,是屬於孩子們的日子,其中一首歌特別令人揪心,童稚的嗓音唱著:「很多阿拉伯國家在戰爭,卻有很多阿拉伯人只是喝茶討論著,而很多阿拉伯的青年戰死了。」他們灑出了一片片的花瓣,象徵著和平,最後孩子們輕輕唱著:「我們看見了,我們看見了,我們看見了希望……」那清麗的吟唱餘韻久久不散。
被命運擺布的難民孩子們,奮力在異鄉中挺直站立,堅強的外表下,有著不願訴說的怨恨與憤怒,這小小的火苗足以演變成烈焰灼天,唯有以愛弭恨。二○一七年,全臺串連舉辦「國際大愛心蓮滿人間祈福音樂會」,為援助國際間苦難人勸募一分情,集結眾人的力量進行各項國際人道救援專案,慈濟約旦分會陳秋華飛越千里,到每一場音樂會,致上他最深的感謝。
二○一八年,慈濟約旦分會分別和「塔拉博特社區中心」及馬夫拉克省難民進修中心簽署援助合約,共同為難民兒童及約旦貧困兒童建構更完善的教育環境。進修中心校長阿布阿米爾(Abu-Ameer)回想起剛開始和慈濟接觸時,許多慈善團體的援助都已退出,他並不指望慈濟會幫助,「沒想到,慈濟說到做到。」
學校原本以一天十五元約幣提供全校兩百一十位學生早餐,平均每個學生的早餐只有一塊大餅和少得可憐的馬鈴薯,二○一七年六月,連這樣的早餐,學校也已經無力供給,如果沒有慈濟的援助,進修中心將無以為繼。阿布阿米爾告訴陳秋華:「慈濟人的愛,是從血液裏流出的,不是表面的愛。」
★攝影筆記
憂鬱的母親
撰文、攝影‧蕭耀華
國家有難,為了活命,必須攜家帶眷,倉皇離故鄉,流徙他方。人在異邦,起居飲食,一切生計,只能仰賴他人。
生活無所依,經濟捉襟見肘,此刻小孩卻生病了,患疝氣,必須入院開刀。手術費用不算高,約合新臺幣幾千元到兩、三萬「而已」,然而此刻,錢從哪裏來?生活不堪言的苦與健康出狀況的小孩,交互煎熬;此情此景,做母親的,如何面對?隔著罩袍,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將心比心,卻實實在在讓人讀到她焦慮的心情,閃爍的眼神,隱藏著不安定的靈魂。
求助無門之際,卻有千里而來,非親非故的另一群異鄉人,伸出援手,無條件、無所求地代付小孩的全部醫療費用,還對其生活噓寒問暖。這一幕,人不在現埸的話,可能會當作神話來聽,但原來人世間,還真的有這回事。
其實說穿了,並不是什麼神話,只是在功利主義流行,物質掛帥的年代,仍有人盡人事,實踐人的本質—— 那種天下一家,人溺己溺的人性本質。
照片拍於二○一六年五月,敘利亞內亂進入第五個年頭,烽火仍連天的時候,地點是敘利亞鄰國約旦安曼地區的一家醫院內。這位來自敘利亞的母親,抱著她的小孩,正等候診斷和安排手術。我跟隨當地慈濟人到此,得以與這位母親近距離接觸。
很多朋友知道,在伊斯蘭的世界裏,穆斯林婦女不會隨意與家族以外的男士接觸。外國人拿起相機拍穆斯林婦女,大多數時候,會被視為不禮貌,是種冒犯的舉動。但我拍攝母親時,是得到母親的默許,她沒有拒絕,雖然她不知道為何拍她,但她相信我不是來「獵奇」的。
是的,我真的不是來獵奇。我的目的是希望透過攝影,讓讀者理解在四海一家的世界裏,還有很多人因為不同的理由、處於不同的外在條件,仍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與此同時,也有很多人不問誰是誰非,不管誰對誰錯,竭盡所能,努力讓別人過得好些,這樣的行為,也許就是人道精神的表現吧?
懷有這樣人道精神的人,臺灣也有不少,不然,憂鬱的母親就不會出現在各位的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