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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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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邱淑絹 攝影╱林炎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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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懷印度洋海嘯】周年系列報導之二•斯里蘭卡
生命中有一些事情是無法解釋的。
到底是什麼原因驅使我長駐斯里蘭卡？我並不確定。
不過，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情，有時需待時機來臨；
或許該說，這一切源於我不願錯失因緣。
──馬來西亞慈濟志工李文傑
天光輕透進木格窗櫺，喚醒河邊小屋的清寂；一夜的蟲鳴，換來幾許早起
的鳥唧，伴隨著鐵鑄大門的開關聲響，將安班南托塔（Ambalantota）鄉
間的寂靜敲醒。
清新爽朗的晨氣中，一襲藍天白雲的身影出現，微胖的身軀帶著穩健的步
伐；他打開四輪傳動卡車右車門、躍上駕駛座，右手護盤、左手打檔，退
出這個窄小兼有四根柱子的庭院，轉正於不容會車的狹小泥路上。
從安班南托塔到四十分鐘車程外的漢班托塔，從慈濟大愛村工地到二十公
里外的其他村莊，左轉右彎，行進間沒有絲毫猶豫和陌生，宛如這裏是自
小生長的地方——他是馬來西亞慈濟志工李文傑，從二○○四年十二日三
十日踏上海嘯後的斯里蘭卡，長駐了整整一年；在慈濟賑災行動中，因應
著不同階段任務轉換角色，處理各項事宜。
因熟悉而獨立、因果決而自信，一年來孜孜不倦，儼然一顆孤星，在漢班
托塔的夜空，自在散發著微弱卻又閃亮的光芒。
【賑災旅程開始】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面對語言無法溝通的陌生人，
執行一項陌生的任務，
我是那麼地孤苦伶仃。
但想起幾公里外烏鴉漫天飛起，
啞啞的叫聲彷彿訴說
浩劫後的滿目瘡痍；
空氣中彌漫屍臭味，
顯現巨嘯怒吼的恐怖。
受害者失去了他們曾經擁有的，
此地成了
許多人和摯愛分離的煉獄。
對於街上遍滿的
無家可歸的災民來說，
有什麼比得上慈濟給予
頭頂的片瓦遮蓋來得幸福？
當下心生愧疚，無地自容。
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夜半時鐘敲過了兩點，耶誕氣氛漸行遠去。
馬來西亞吉隆坡一棟高樓裏，李文傑被客廳裏的響聲吵醒。他踱步出來探
看，發現角落的立燈倒在地上。幾個小時後，他從媒體得知大海嘯席捲了
印度洋沿岸多國。
立燈的翻倒並非無故發生，印尼亞齊外海地震時，檳城和吉隆坡也受到些
許震動。李文傑說：「這改變了我的想法——雖然馬來西亞從沒有地震等
天災，但不能說就不會有災難。」
一個馬來西亞家庭在泰國普吉島遊玩遇上海嘯，父母雙雙罹難，留下四位
幼齡兒女，亟待協助。當晚，李文傑和兩位慈濟志工從吉隆坡摸黑開車，
趕往泰國南部的合艾（Hatyai）；凌晨兩點找到了受傷的孩子。七歲小女
兒懵懵懂懂地說：「我看到海浪將爸爸媽媽沖來沖去，後來，他們就沒呼
吸了……」
他們停留泰國三十個小時，接孩子出院、到大使館辦理各項文件、協助孩
子護送他們父母的遺體回吉隆坡。二十八日上午回程途中，李文傑接到慈
濟馬六甲分會執行長劉濟雨的電話，希望他一同前往斯里蘭卡賑災。二十
九日，他趕往新加坡與台灣來的慈濟志工會合，連夜朝斯里蘭卡前進。
慈濟賑災醫療團抵達漢班托塔，李文傑負責拍照記錄，行有餘力就加入香
積組。三天後，跟著勘災小組拜訪官員，了解受災狀況、所需物資，並協
調取得災民名冊。第四天，前往帳棚區和大愛村預定地查看整地情形；第
五天，開始全天候的工程監督。之後，政府更換了帳棚區用地，他又轉往
新工地繼續監工。
他常常是獨自一人伴著一群不相識的工人，僅就隨身帶來的礦泉水及速食
包解決一天的饑渴問題；還得奔走多處，監督建材或衛浴設備廠商出產的
品質和進度。在工地現場，沙、石沒了要追，追來了要點收，點收後跟廠
商清帳……他協調承包商和前來支援的斯里蘭卡海軍、巴基斯坦陸軍及熱
心廠商一起動員；時而照顧工人、或關懷主動來幫助的人。
炎熱的下午，李文傑在工地入口，就著一張簡陋桌子，檢視著圖表上的帳
棚配置。「十二個帳棚共用一間廚房，十五人用一間衛浴；帳棚兩兩排列
、門對著門……」他手繪的圖表雖不專業，但見整齊有致的工筆。
手拿著對講機，身背著賑災背包，斗大的汗珠自額頭竄出，白色鹽漬也時
刻攀附著深藍色上衣，他手拿幾片餅乾化解饑腸轆轆，悄悄顯露出忙碌。
【適應與不適應】
斯里蘭卡是個多元文化的國家，
與六○年代的馬來西亞極為相似。
從可倫坡南下，
連綿海岸線旁的天然景觀，
熟悉的英國殖民時代建築物，
無不激發我的南國鄉土情懷，
無須太多時間，
己經適應這裏的人、事、物。
唯一不能適應的是斯里蘭卡人
「明日復明日」的時間觀，
很多時候
等一分鐘的結果是等一整天；
或期待明日將事情辦好，
結果
明日的答案還是「明日」……
好像把李文傑任意放於何處，他都能順利存活。
在人生地不熟、國情語言不同的國度，要多處奔走、和多國人溝通、處理
不是自己專業的工作，李文傑輕描淡寫一句：「習慣了吧！」
李文傑所謂的習慣，來自以前做生意的經驗。
他曾在吉隆坡經營酸乳酪、鮮奶、果汁等產品批發。創業之初，就著一輛
機車，後面擺個箱子，沿著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送牛奶。
為了拓展生意，他勇闖商業大樓，在定點置放小型冰箱，擺入產品，便利
客戶就近取用；大樓裏多印度裔等外國客人，得用英語溝通，因此他晚上
補習以加強英語能力。為擴展營業範圍，他向上往檳城甚至到泰國、向下
往南馬探路。這些地區他完全不熟，請朋友當嚮導跑遍超市，「前兩天朋
友帶我，第三天起我就自己摸索。」
做生意，他從零開始。一九八五年，進入冷凍食品的批發範疇；從一輛機
車到一輛小轎車，再換小型貨車，最後變一輛小型冷凍車，兩輛、三輛…
…及至九輛；從單槍匹馬變成領導九位銷售員及二十幾位員工的規模，創
業十八年後，單月銷售量可達六十多萬馬幣（近台幣六百萬）。他說：「
我是順著因緣走的，走到有一天竟然發現超過我的能力。」
李文傑出生在小村莊怡保，爸爸是攝影師，每天到離家兩百公里外的攝影
棚打工，一個月賺兩百馬幣（約台幣一千七百元），以養活一家八口；母
親則在門口賣炒米粉等小吃貼補家用。
李文傑十一歲時，爸爸在一次意外中往生，身為長子的他念完六年小學後
，無法繼續升學，開始出外工作。在努力打拚多年後，雖然事業有成，但
他發現：「我不曉得如何管理員工，也不懂得如何運用管理學掌握客群，
只是有生意就做。」
曾經，一位具有企業管理碩士學位的銷售經理質疑李文傑的專業；讓自認
銷售量已達高點，跑遍大江南北、對市場非常熟悉的李文傑很不服氣。於
是他花了三年鑽研工商管理，還到英國考取憑證。但此刻心境上也有轉變
：「三年後，市場趨勢證明我的理論是對的，但我也感受到管理學的重要
了。」
【聽見內心聲音】
有人問我，
怎麼會選擇現在這條路？
我明瞭他們的迷惑不解，
但也說不出是何使然。
毅然離開原有的軌道，
的確需要些勇氣和決心。
該跟著傳統價值觀走？
或者透過體驗不同的生活方式，
來尋找內心最深最真的渴求？
我想起家鄉教會的外國修女，
是什麼驅使她們
離鄉背井到窮鄉僻壤服務？
幾經思考後，
內在的聲音告訴我，去吧！
一九九七年，李文傑帶員工旅遊，認識慈濟馬六甲分會環保志工，進而了
解資源回收理念，促使他發心協助，「我在吉隆坡的冷凍車週日不出車，
可以出借運送回收物。」
然，有了車少了司機，李文傑於是親自上場：「一個月做一次，我想沒問
題，就接下來了。」李文傑自此投入慈濟環保志工行列。想起當時情形，
他也覺好笑：「使用冷凍車做分類，下雨天不用淋雨，大熱天還可吹冷氣
，很舒服耶！」
兩年後，李文傑跟著環保志工到台灣花蓮靜思精舍「尋根」，感動滿滿，
回國後積極投入慈濟志業。
曾經，他到菜市場募款，弟媳看到了趕緊閃躲他。李文傑帶著尷尬笑意說
：「她回去還跟我弟弟說，我在菜市場跟人家討錢。」
一九九七年亞洲經濟風暴，馬來西亞深受影響，李文傑也因而負債，硬撐
了三年沒有等到奇蹟。當時母親罹患血癌，他接觸慈濟後體會到錢財不是
人生最重要的，於是毅然決定變賣產業，留守家裏和弟媳輪流看顧母親。
一年後，母親往生。愛好攝影的他，得空便出國拍照，一次從西藏回來，
第二天就趕去菲律賓參加慈濟義診；另一次攝影回來，也隨即投入慈濟沙
巴義診。這讓他有所感悟：「沒事做常跑出去拍照，感覺很不好，所以想
重新做生意。」
他和朋友同組公司，進入籌備階段時，慈濟吉隆坡支會的負責人簡慈露，
邀他投入志業成為全職人員。他有些三心二意，剛好有個機會回靜思精舍
一個月，決定藉此思索未來。
在花蓮慈院擔任志工期間，為一位遺體捐贈者助念，他站在最前排，將病
理解剖過程看得清清楚楚，「從解剖開始到縫合還原，實在是太震撼了！
」他從此開始茹素。
告別式後，李文傑又跟著到殯儀館幫忙，看到一旁有工人正在撿拾一位往
生者的白骨，那動作教他感到震撼——「生前再高的功名利祿，死後同樣
是一堆白骨攤在人前！」
「我想，做生意如果幸運賺錢的話，我可能會買一棟房子，或是換大一點
的空間。但是這樣又如何呢？」單身的李文傑認為自己沒家庭負擔、沒有
後顧之憂，只要生活簡單，何必要去忙碌做生意？他決定退出合夥約定，
一個月後進入慈濟吉隆坡支會工作。
「我白天做職工，晚上做志工，每天從早上七點幾乎忙到晚上十點、十一
點才回家，洗個澡後睡覺，生活簡單到所有的消費幾乎是零。」
【異鄉除夕夜】
迎面而來盡是膚色黝黑的行人，
雖有著親切的笑容，
卻無法調解我苦悶的心緒。
除夕夜，我隻身在可倫坡，
嘗試細嚼慢品地回味
過去一直不以為然的春節氣氛，
來彌補空氣帶來的冷颼——
這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佳節。
駐留斯里蘭卡期間，李文傑監督帳棚區完工，有如他一手帶大的孩子；居
民入住後，他召集居民成立委員會處理公共事務，也聽取村民反映問題；
是故，大家封他為「村長」。
完成帳棚工程後，慈濟緊接著建蓋永久屋，李文傑負責與政府接洽、取得
住戶名單等；慈濟漢班托塔辦事處成立，他又承接瑣碎的總務工作；一批
又一批慈濟志工到來支援重建事宜，交通食宿都由他打理……一年來無怨
無悔。
「這裏的佛塔均為圓形設計，因而沒被海嘯沖倒；我領悟證嚴上人所謂『
圓融』——因圓而化解所有的衝擊。」
這樣的道理聽來哲學，殊不知背後僅有個簡單的心念。李文傑喜孜孜地說
：「在這裏可認識各國的慈濟志工，很多我都只聽過名字沒見過本人耶！
」彷彿之前的辛苦只存在抽象的記憶般，當下只有著赤子般的單純和自然
。
在斯里蘭卡的一年，李文傑認為沒有適應上的問題。或許因為斯里蘭卡和
馬來西亞同樣曾為英國殖民地之故，包括英式英語、英式建築、熱帶氣候
都很類似，「此地有印度種族，馬來西亞也有很多印度人；而這裏也可看
到好多馬來面孔；唯一和馬來西亞不同的是，看不到華人。」
然而，李文傑在這異鄉，仍是小嘗了鄉愁的滋味。
那是海嘯過後的第一個中國農曆新年，留駐漢班托塔的十二位慈濟志工，
為即將到來的萬人物資發放，緊鑼旗鼓地忙碌著。前幾次發放經驗中，從
可倫坡運來的物資，抵達時間和數量總難以掌控；於是李文傑自告奮勇獨
自前往來回得十三個小時的可倫坡監督，以確保這次大型發放的物資運送
無誤。「我天生有冒險精神，所以就想——讓我來吧！」
除夕夜，他看到飯店旁邊的中國餐館生意鼎盛；年初一，他想無論如何還
是慶祝一下吧，於是鼓起勇氣走進去。穿過眾多用餐人群，他找到座位坐
下來，服務生見狀關心他：「沒有朋友一起來？」李文傑剎時心中感受了
那麼一下孤單的滋味。
那十天，李文傑幾乎把可倫坡摸熟了。「我有時刻意用走的，不坐三輪計
程車，以計算從飯店到各地的距離。」最後李文傑對三輪計程車的收費瞭
若指掌，因此總能找到最便宜的車子，也知道去那邊可以買到便宜的東西
。
漢班托塔物資不是很充足，李文傑遇到採買不到的物品，就跑去可倫坡採
購，舟車勞累，卻不覺得苦。「我是屬Marketing（市場開發）的，」說
話帶著濃濃南洋腔調的李文傑說：「我剛做生意時，花了很多時間在找顧
客，自己一個人跑來跑去，也能完成任務。在斯里蘭卡就像當初我在開發
市場一樣！」
在這之前，李文傑並無國際賑災經驗，報名過慈濟印度和伊朗賑災都沒機
會成行；海嘯後來到斯里蘭卡，不意卻長期駐守，「我以為只待一星期，
帶了三套衣服；沒想到一待就這麼久，好像要把前兩次沒去成的，全部都
補給我。」
●
一回，隻身在斯里蘭卡的李文傑從慈濟網站上，看到馬六甲志工動員為海
嘯賑災募款，他內心被深深觸動：「有位麻瘋病患將僅有的五元馬幣捐出
……他沒有收入，五塊錢對他來說很重要，卻願意捐獻！」
曾經，關懷一位失去女兒的母親時，令李文傑想到自己的媽媽。「她拿著
被沖走的女兒照片給我看時，眼角流下淚來……我十一歲時父親往生，母
親雖然很堅強，但眼角也有淚水。所以我感觸特別深。」
因為賑災，慈濟已在漢班托塔帶出一些在地志工關懷自己的同胞，李文傑
對此有樂觀的遠景：「我很希望帶動更多人，讓慈濟的菩提種子在漢班托
塔生根茁壯。」
二○○六年新年度開始的漢班托塔，陽光依舊燦爛；慈濟大愛村的住屋，
也隨著時間累積一間間地浮現。待大愛屋工程告一段落，李文傑將收拾行
囊回國；對著相處了一年的斯土、斯民，他語重心長地說：「重建工作終
會告一段落，慈濟精神要在這裏落地生根，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但馬來西
亞還有任務等著我，我必須再往前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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