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看不見，但我做得到──施映廷 |
|
| ◎撰文／涂心怡 攝影╱顏霖沼 |
|
先天性青光眼，曾讓年幼的施映廷幻想──看得見，是怎樣的感覺？
但他沒有抱怨這雙不能看的眼睛，更沒有因此責怪他人。
當他站在台上，側著頭、跟著音樂節拍準確地比出手語，
當他健步邁在熱愛的聲樂之路，朝著夢想走去，
或者一次又一次面對挑戰與失敗、一試再試而成功時，
他知道他的世界除了沒有影像，和一般人沒有什麼不同。
甚且，在付出的回饋中，他「看」到了人生的真善美。
接連著幾天綿綿細雨，這天意外的晴朗。施映庭纖瘦的身影獨自穿梭在文
化大學校園裏，高低起伏的山路格外難走，但他依然迅速地踏過。走下階
梯，穿過幾棟教室，再轉個彎，終於來到校門口與慈青社同學集合。
「今天我們要去天母國小帶親子活動，大家都準備好了嗎？」在社長的鼓
勵及幾天來密集的排練下，大家對此趟志工行顯得士氣高昂。
「知足、感恩、善解、包容，我的一二三，我的四五六，我的好朋友……
」隨著雙掌拍擊聲，一個口訣、一個動作，在台上示範的施映廷和搭檔默
契十足，每一次的擊掌動作都準確地與節奏相和；台下的小朋友和家長們
，看著台上的示範跟著做，源源不絕地傳出歡笑聲。
施映廷一七五公分的身型頗為高挺，看似俐落的身影，卻因緊閉的雙眼及
手上的導盲仗，讓人驚覺他的不同。導盲杖如鐘擺般左右點擊路面，他的
每一個步伐都踏得謹慎，向前微傾的頭正試圖讓雙耳聽清楚周遭的聲音，
好讓他辨識身處何處……
再怎麼吵鬧、責怪，也改變不了眼睛看不見的事實，既然如此，就接受它
吧！順其自然，把力氣用在有用的地方。
「這個小孩真可愛。」每當親友看到還是襁褓中的小映廷總會這麼稱讚，
這也讓施爸爸暫時掃去心中不安。因為每當他抱著小映廷時，總是覺得孩
子閃亮的右眼似乎比左眼大一點，而且分泌物很多。待小映廷一滿月，爸
爸迫不及待帶他去診所，「是青光眼。這個我們沒辦法，還是趕快送去大
醫院吧！」
先天性青光眼，在動了手術之後，術後的保養是決定能否痊癒的關鍵。「
每天要點眼藥水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場大戰！」施爸爸回想起當時還是忍
不住嘆氣。因為小映廷不喜歡點眼藥水，兩個大人出動都還壓不住他的抵
抗，屢次失敗，延誤了治療黃金期，導致視神經萎縮，連光都感覺不到了
。
即使如此，父母並沒有放棄任何希望，不斷地拜訪醫師，尋求各種可能復
原的機會，甚至到各大寺廟請求神明庇佑。「一直到他讀國二的時候，我
們才放棄。」十幾年來的奔波、滿心的期望，終究敵不過現實無情的全面
推翻。
「順其自然吧！」是施映廷常說的一句話。每當身體較為疲憊或是眼壓升
高時，突如其來的劇痛總是讓他痛苦不堪。小時候，他會把自己埋在棉被
底下，強壓著眼睛，一不小心棉被角戳到眼睛，無疑是雪上加霜；長大後
，他學會按摩眼睛周圍的穴道，讓眼睛舒服一點。
已經失去視力的他，面對時常的疼痛，不但不抱怨，反而很泰然，「痛就
讓它痛吧！就當作是上天給我的考驗，順其自然就好。」
「他小時候，每次帶他出門，別人指指點點的，我們會難過啊！最怕的是
讓他聽到；對那麼小的孩子來說，刺激太大了。」然而，施映廷似乎沒有
父母想像中那樣脆弱，從小到大，他不曾大吵大鬧，抱怨這雙不能使用的
眼睛，「都已經這樣了，就去接受它吧！再怎麼吵鬧、責怪也改變不了事
實，倒不如把力氣用在有用的地方。」
我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音樂才子」，有的只是比別人多一分努力——一遍
又一遍地練習、一次再一次地接受挑戰。
自小學到高中，施映廷讀的是視障學校，除了生活技能訓練，基本學科國
文、歷史、音樂、美術的課程一樣也不少；而他對音符的敏銳度，引起老
師的注意。「映廷，你想學鋼琴嗎？」這句問話，將他的人生和音樂緊緊
扣連在一起。
他從國小二年級開始學彈鋼琴，起初他並沒有多大興趣，純粹只是迎合父
母及老師的期望。在學琴一年後，某次音樂課上，老師彈琴測試學生們的
音感，從單音進階到多音和弦，他總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那些和我一
起上鋼琴課的人都聽不出來喔。」這股成就感激發了他對音樂的熱愛。
雖然大家常說，視障者眼睛看不見，相對地耳朵會比較敏銳，在音樂領域
也會特別有成就。但他並不這麼認為：「我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種『音樂
才子』，有的只是比別人多一分努力。」
在練琴前，必須先要有人讀譜給他聽，然後他再做出琴譜的點字卡；光是
這個程序就耗費他許多精神跟時間。但這還不是最困難的！當坐在鋼琴前
開始練習，他必須左右手分開練——先用一手摸點字卡，另一手彈，等熟
悉之後再換手，一直到兩手都練好後再合起來彈。
在不能摸點字卡讀譜之下，一旦忘譜，又得從頭一手一手重新練習，直到
把琴譜完全記起來為止。
因為眼睛看不見，要熟記琴鍵的位置，也常使他感到挫敗，「我只能憑感
覺，去感覺這個音的琴鍵在那裏；彈過一次又一次，藉此來『麻痺』自己
的感覺。」
音樂對施映廷的撼動一直持續著，面對升大學激烈的競爭，他毅然決然選
擇音樂系為第一志願。
「當時他說，無論花多少年都會一直考，直到考上為止。」他的執著，得
到父母全力支持。考量甄試的難易度及錄取名額，他決定捨棄他最拿手的
鋼琴及長笛演奏，而以聲樂參加甄試；經過一段時日的訓練，終於如願考
上文化大學音樂系。
曾經我想：若是有一天我可以，也要去幫助別人！原本是我去關懷奶奶，
卻沒想到從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愛。
「這孩子最聽他月姬師姑的話了。」施爸爸說，施映廷讀高中時學聲樂，
常利用假日到聲樂老師家練習；他在學習上遇到不懂的地方，一定馬上發
問，強烈的上進心，讓聲樂老師的母親徐月姬大為感動。談起施映廷，徐
月姬欣慰地說：「這孩子啊，眼盲心不盲，不但上進，更是用心！」
正處發育階段的施映廷，猛然抽高的身型使他看來更顯瘦弱，所以每當他
到徐家，徐月姬總會特別下廚做些好吃的東西幫他「補一補」。「就像上
人說的，我們要多一點愛心，也要多用心。」徐月姬是慈濟委員，懂得如
何用「菩薩心、媽媽愛」來疼惜這個好孩子。
「映廷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別人對他好，他都會記在心裏。」徐月姬說
，他在學校學到按摩，下課後就直接跑來她家問她：「月姬媽媽，你累不
累？我幫你按摩。」
大學聯考落榜的打擊讓施映廷很沮喪，他變得不太愛講話，也不喜歡與人
群接觸；而徐月姬不斷給他關懷，也鼓勵他看大愛電視台，平靜心情，勇
敢接受翌年重考的挑戰。
「剛開始是看大愛新聞，覺得很不可思議——竟然有這樣的一個團體、做
那麼多事……」舉凡賑災、義診或是關懷老人，無不讓施映廷感到佩服，
「若是有一天我可以，我也要去幫助別人。」
而這樣的心願很快就實現了！
施映廷考上文化大學，而徐月姬正巧是文大慈青社的「懿德媽媽」，欣喜
之餘，趕緊幫他填好入社資料，社團迎新活動前還不斷打電話叮嚀他：「
一定要來喔！」聽話的施映廷「那就去看看好了」的一個想法，讓他一腳
踏入他最感動的世界。
無論慈青社大小活動，總會看見施映廷的身影，營隊、關懷老人或是做環
保，從沒缺席過。「他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會持之以恆。」文大慈青社社員
陳志遠說，這是他對施映廷最敬佩的地方。
「你好棒喔！年紀輕輕就來做環保。」「有你來陪我們這些老人家，我好
開心，你這年輕人不簡單！」一句句讚美與肯定，讓施映廷體驗到做志工
的快樂，也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有一次慈青們到老人公寓服務，一位老奶奶特別指名要和施映廷聊天。
「啊你的眼睛怎麼這個樣子？這樣會不會很不方便？」諸如此類的問題，
施映廷從小到大已回答不下百次，但他還是耐心地講給奶奶聽。或許是源
自母性的疼惜，幾次關懷活動下來，老奶奶總是會塞一些食物送給施映廷
，活動時也主動拉著他的手。
老人家對施映廷的好，讓在老人公寓服務多年的護理人員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從來沒有看這位奶奶對來這裏當志工的孩子那麼好，就好像真的把
他當家人般看待。」對此，施映廷很感恩，「原本應該是我要去關懷奶奶
，沒想到卻從她身上得到更多的愛。」
這人生的真善美，施映廷在付出和回饋中「看」到了。
我的世界除了沒有影像之外，不覺得跟別人有什麼不同，所以不必有什麼
「特權」。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只看你願不願意去做而已。
有次慈青營隊活動結束，施映廷準備要去搭公車、轉捷運回家，伙伴們擔
心他的安全，主動提議要送他回家，但是他婉拒了。因為他認為，自己能
夠做得到的事情，就盡量自己做，像搭公車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
連基本生活需求，都要靠別人幫忙才能完成，那我就真的跟別人不一樣了
。」
施映廷說，就讀視障學校期間，從如何穿衣服到整理環境，種種生活上的
打理，都在老師的指導下學會，「在學校學會做好多事，但回到家一樣也
不用做，因為爸媽都幫我處理好了。」這樣的心態，持續到他國小六年級
短暫住校期間，他必須脫離父母溫暖的羽翼保護，在寬闊的世界中奮力展
翅，洗臉、穿衣服……凡事自己來，也因此培養出日後獨立、不依賴他人
的性格。
校內所有同學都是視障者，師長常會以身體有殘缺卻成就許多大事的偉人
，如海倫凱勒、貝多芬、鄭豐喜等人的故事來鼓勵他們，在這段人格養成
的重要時期，培養出他對人生的自信。直至今日，他並不覺得失去視力的
自己跟別人有什麼不同，更不會因此封閉自己；他只知道，他的世界除了
沒有影像之外，與一般人無異。
施映廷的方向感相當好，每到一個新環境，只要有人帶他走過一次，他就
記得起來；文大慈青社伙伴周育菁說，「開學的時候，我們都會擺攤招收
新生，不但攤位多，人也很多，但他可以自己找到正確的攤位。」若是沒
有人先帶他走過，他會預先做足功課，詳細地問清楚位置、有無明顯地標
，不輕易麻煩別人。
「你做不好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能做是理所當然的……我不喜歡人家所謂
的『理所當然』。」施映廷堅定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無奈。無論在課業或
生活上，他常還沒動手，就有人「體諒」到他眼睛的不方便而對他說：「
你可以不用做，沒關係。」
有次慈青開會時，決定所有人在某個活動中都要上台表演手語，卻在會議
結束後跑到他身邊對他說：「你不上台沒關係。」這樣一句話，教他不知
所措，「為什麼大家都要上台，我卻可以不用？為什麼我還沒試試看，他
們就認為我不行？」
對施映廷來說，他希望把事情承擔下來，如果成功了，即是向大家證明他
跟一般人的能力是沒有差別的；倘若失敗了，他仍會一試再試，直到成功
為止。「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只看你願不願意去做而已。」
像那次為了上台表演手語，他請伙伴教他，手指要怎麼比，手要怎麼揮，
身體要如何擺動……他細分好幾個階段學習，只要一有空檔，一分一秒他
都把握練習。「晚上要睡覺前，迷迷糊糊的，都還在想著要怎麼比。」皇
天不負苦心人，手語演出非常順利，從此只要有表演節目，不再有人請他
不用上台。
●
「繁星依然閃亮，明月依舊無言，溫柔的光來自心願，慈悲是大愛的家…
…」去年施映廷回花蓮參加慈青營隊活動，圓緣時，主修聲樂的他為上人
獻唱一首「愛灑人間」；上人期許，不只是唱給他一人聽，而要把如此清
淨的聲音傳達給更多人。
問剛滿二十歲的他未來的夢想是什麼？他說：「回慈濟錄製唱片。雖然我
看不見，但我能把我所感受到的心靈之美，以聲音傳達給大家。」除了唱
歌，他還想繼續做志工，「如此一來，身心靈都可以滿足了！」
小時候，施映廷時常幻想——看得見，是怎樣的感覺？然隨著年紀增長，
這種想法已經抽離。我不免還是好奇地想問：「若有機會讓你重見光明，
你願意用什麼來換？」
他側著頭，皺皺眉，「還要付出代價啊！那我想沒這個必要，現在這樣也
很好啊。」對他而言，憑藉一股韌性彌補自己的殘缺、憑著一股勇氣面對
挑戰，更能活出生命的精彩！
【認識我•你可以再靠近一點】
。我是雙魚座，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急躁、搶快，一步一步慢慢來。
但這種個性，若是遇到急驚風的人，可就慘囉！
。我沒有不喜歡吃的食物，什麼都吃，什麼都不挑！我想，這種不挑食的
性格，應該廣受天下所有父母的喜愛吧！
。我心目中的偶像是帕華洛帝（Luciano Pavarotti），他年輕時那高亢
清亮的音色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希望有一天我能唱得像他一樣好。
。我的夢想是環遊世界。這麼說來似乎很小孩子氣，但世界各地各有不同
風情，我想到每個地方去感受。
。除了本名之外，我喜歡別人叫我「牛」，這是我從小到大唯一不變的綽
號，每當別人這樣叫我就覺得很親切。但老實說，我實在不懂為什麼要叫
我「牛」？我長得一點也不魁梧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