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向藍天白雲
◎撰文‧林日揚
藍天白雲,
是想像力與意志力的無限延伸,
飄逸脫俗,又高不可攀;
如白雲蒼狗,來去無蹤、旋起旋滅。
藍天白雲,
從雲端降下人間,
成了一支濟貧救苦的浩蕩隊伍,
是美和善的化身,
是天地之間,最美麗的顏色。
一向,我對藍天白雲的嚮往,都是源自文學藝術的想像與大自然的呼喚,本質上都是想要掙脫現實世界的束縛,以追求身體與精神的自由;尤其渴求在創作的世界裏隨心所欲,天馬行空,讓思緒與意志突破一切障礙,回歸到天地開創的混沌初始。
那是大部分的藝術家或文學創作者心目中的藍天白雲,是想像力與意志力的無限發揮與延伸,雖不能至,而心嚮往之;更是碰到生命或創作瓶頸時,賴以療傷止痛、圖謀再起的一帖良方和憑藉。
藍天白雲總會適時地出現在我們眼前,引導我們走出生命的低潮和創作的幽谷,讓人們奮力開創出另一片天空。至少對我而言,我就是這樣一步又一步地告別憂傷的過去,走向未可知、卻也是充滿了無限可能的未來。
人生的道路一路走來,有挫折、有歡喜,有低潮,也有高峰。其實萬變不離其宗,都是圍繞著個人小小的生命史在打轉;再怎麼起伏迭宕,也不過是峰迴路轉,在別人看來,都逃離不了如來佛的掌心。因為這種個人的得失榮辱,若拉高層次或放大範圍來看,與廣大的芸芸眾生和紛擾的世界真的是一點也不相干。
藍天白雲,若從這個角度來看,也不過是白雲蒼狗,來去無蹤、旋起旋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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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世間的因緣,就是這麼難以預料,也難以索解,冥冥之中彷彿自有定數,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就在命運的驅使之下,把我推向了一條我並不全然了解,卻也不陌生的道路。那就是已匯集了上百萬會眾,在台灣到處都可看到的藍衣白褲的信眾們正在行走的菩薩道。
從此,我對藍天白雲便有了完全不同的解讀與看法。那些充滿了詩或藝術的意象或形象、那種出自幻想和憧憬的語彙和詞藻,甚或帶有哲學思辨意味的思考模式和架構,雖不至於在一夕之間全部化為泡沫,至少已不再是我的直觀或知覺的本體。
在慈濟世界裏,我接受靜思法脈的洗禮,吃素、禮佛、參加志工培訓。藍天白雲在我的心目中,已不再高不可攀,或飄逸脫俗;它已降下雲端,成了一支濟貧救苦的浩蕩隊伍,是慈悲與善行的化身,也是身體力行的許諾與實踐。
在宗教的啟蒙與信仰上,我可能是天生的駑鈍或頑固吧。小時候看父母親逢年過節必備各種牲禮或素果,在神明之前燒香膜拜,我難免也會被要求拿著香跟著拜,但心裏頭卻是百般地不情願;只對那滿桌的供品即將變成餐桌上的佳餚而勉強為之,甚至還會說些忤逆的話來嘲諷母親的虔誠心意。
這種「不服教化」的心態,隨著我年齡的增加及教育的提升更是變本加厲,父母看我冥頑不靈,也莫可奈何。
我一向以知識分子自居,雖也看佛經或聖經,但絕不信奉任何宗教,甚至自詡為無神論者,以超然的態度看各門教派奉行的教義與推廣宗門的方式;這當然包括近些年來已經在社會上備受尊崇的佛光山、法鼓山以及慈濟功德會等知名的宗教團體。
即使許多朋友已參與其中,並常談起打禪七的體驗,我仍樂得當一位旁觀者,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觀察他們對社會的貢獻與個人的修行。
水到渠成,靠岸
真正令我開始感動的,是民國八十八年發生的九二一大地震,社會各界都投入了台灣此一前所未遇的巨大救災工作。我曾進出災區數次,但也僅止於旁觀者角色,從未參與實際救災;卻目睹了一大群身穿藍衣白褲的人奮不顧身爭相投入——大家都知道那就是慈濟人。他們為失去家園的災民蓋組合屋,為被震垮的學校蓋教室,甚至為災民煮三餐,供應熱食。
他們就像一支秩序井然的藍衣天使,夜以繼日地在災區進進出出,走在救災最前線、留守到最後。那是我在災區看到最動人的身影,藍天白雲的影像就這樣深深地鐫刻在我的心中;雖然那時我還不知道藍天白雲就是這群慈濟志工的化身,也就是他們的代號。
我最敬重的朋友高信疆在慈濟策畫《靜思語》的編輯工作時,我們一批朋友還被徵詢並提供了不少意見。有一次他帶我到靜思精舍拜見證嚴上人,在知客室和上人有過一面之緣。但那次的緣分卻是短暫的,回來後我仍在世俗的人海和宦海中浮沉,一時還沒有覺悟,渡不了彼岸。
我一向自我定位為文化人,或是媒體人,對政治或官場完全沒有興趣也毫不相干,可是當職位升高到一定的層級時,就步入了某些人眼中的官場,也埋下一旦政治環境有所改變時必須讓出位子的危機。
國內第一次政黨輪替,我就這樣遠離台北,四年之後地方選舉再逢變天,我再一次認清了「宦海」的凶險及「政治」的無情,重返台北時內心滿是疲憊與無奈。
我真的是累了,在爭名逐利的社會中、在巧取豪奪的政治現實裏,我拒絕再玩這種虛耗生命的遊戲。
這時我忽然想起那些藍天白雲的身影、想起慈濟那朵綻放的蓮花。過去一度擦身而過的因緣,何等巧妙地再度在我身上出現;所謂的因緣具足,就像水到渠成那般地自然,我便如此從容自若地走進了慈濟世界。
職志雙修,力行
慈濟世界,其實就是一方福田,廣邀天下善士前來耕耘。它同時也是一瓣心蓮,萬蕊馨香,為的就是傳播愛和善的種子。
所謂「福田一方邀天下善士,心蓮萬蕊造慈濟世界」,即是慈濟世界最佳的寫照和精神感召。我每天進出慈濟人文志業中心的大門,總會被大門兩側這付對聯的意涵深深地感動。這裏的每個人都像一尊菩薩,行如風,一點聲響也沒有。這兒豈止適合工作上班,更是個適合修行的莊嚴道場。
怪不得證嚴上人常鼓勵員工要職志雙修,為的就是要度化我們這些自命不凡的文化人,有朝一日能登法雲地。
我一直覺得,既入了慈濟大門,若只做一般性的出版或文化工作,而不能服膺慈濟的理念、體驗志工的精神,那就像進入寶山卻空手而歸,未免太辜負慈濟這塊廣大的福田,也愧對上人一番的教誨。我何幸能入其門下,這累世的因緣假如不能善加把握,真要枉費這一生了。因此我來這兒上班不到兩個月,就發心要接受志工培訓,為的就是要早日穿上藍天白雲的制服,成為一位真正的慈濟志工。
要成為慈濟志工,不是口頭說說而已,必須接受一段為期兩年的訓練,包括訪貧、勸募、到環保站做資源回收、到安養院或孤兒院餵食、送餐或訪談,甚或到往生者家中助念……
我比一般師兄更幸運的是,我是「職志雙修」,因著工作的需求,接觸到更多慈濟人和慈濟事,也有更多接近證嚴上人的機會。
最令我難忘的是印度洋海嘯兩周年前夕,我到印尼雅加達及傷亡最慘重的亞齊市去採訪。海嘯發生時,慈濟印尼分會即動員上百名志工趕赴災區救災;兩年後,慈濟在那兒已興建完成兩千多戶大愛屋,供災民居住。
化身美善,榮耀
亞齊大愛一村啟用典禮那天,有兩百多位當年參與救災的慈濟人與會。當他們從各地搭機抵達亞齊時,「藍天白雲」彷彿從天而降,把機場都擠滿了,舉頭望去,都是志工們燦爛的笑容。
他們自動排列成隊,魚貫走出機場,步伐整齊,精神飽滿,好似一支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軍隊。到了大愛一村所在的班達亞齊,立刻投入啟用儀式準備工作。
兩年前他們在這兒救災時,亞齊市有十七萬人罹難,屍臭衝天,十分之九的房舍倒塌,現場簡直就像人間地獄。如今重回現場,是要將建好的大愛屋交給被他們援助過的災民,那種歡欣喜樂之情溢於言表,就像自己要入厝一樣。
到了雅加達的大愛一村和大愛二村發放白米時,當地的「藍天白雲」又出現了,他們就像從地湧出的菩薩,哪裏有災難或者哪裏有需要,就雲集現身。每個人都面帶笑容,秩序井然地投入工作,即使豔陽當空、汗流浹背,也不以為苦。看了真令人感動並為他們感到驕傲。
可見慈濟的救援工作早已跨出國外,成為國際賑災的一支義勇軍,與國際接軌,展現台灣民眾救人不落人後的可貴情操。
面對這樣的「藍天白雲」,怎不令人衷心敬佩?有這樣的志工作為楷模,我怎能不為他們喝采,並以他們為榮?
這支浩蕩長的隊伍,不論是濟貧教富,或是國內外賑災,永遠走在最前、做到最後。那襲藍天白雲的身影,就是美和善的化身,是天地之間最美麗的顏色。而不久的未來,我也會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本文作者現任慈濟人文志業中心《經典》雜誌副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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