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苦，也要笑看人生——謝郁

◎撰文‧凃心怡　攝影‧顏霖沼

最窮的時候，
一百塊，母子四人撐三天；
沒東西吃，就到墓園裏挖番薯、豆子……
謝郁的人生，在苦中求生存，
談起半生波折，臉上仍掛著笑：
「我又不是傻子，當然選擇快樂過人生！」

幾個晴天之後，一道鋒面急下，天氣說變就變。台東成功海邊的浪一波波拍上岸，該是退潮時分，卻不見潮水有絲毫消退的跡象。

腰際綁上綠色捕網，準備下海捕蝦蟹的謝郁轉頭跟我們說：「這種天氣不能下去，賺錢也得先顧性命。」

但都出門了，豈有空手而歸的道理？跨上機車，往回騎了五分鐘，她來到另一方海岸，岸邊盡是大小不一的石頭，「不要小看這些石頭，運氣好一點，可以撿到價值很高的藍寶石。」

礫石灘上，穿布鞋的我們遠跟不上僅著拖鞋、認真尋寶的她。

迎著鹹鹹的海風，謝郁的風衣被細雨淋得溼透，手上的五顆玉石，沒有一個是藍寶石，但也算小有收穫。

「我死後，骨灰要灑在大海，因為我這半輩子都是靠海過生活。」她說。磨玉石、拔海菜、捕蟹蝦、挖海螺，拿到市場上賣個幾塊錢，就是一家四口的生計。

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難免煩憂，但掛在謝郁臉上的只有笑容：「很多人窮到想自殺。我也窮，不過還蠻懂得怎麼去『活』！」

靠山靠海，養活一家

曾經，她窮到沒辦法，帶著小兒子跑到墓園裏挖番薯。那是人家種了卻棄留的，生出的番薯碩大又結實。因為忌諱，沒人敢要，他們一天就挖了三大袋回家。「老天爺好像特別照顧我，那邊只有我敢去拿。」說起這事，不見她有害羞的神色，倒是有些挖到寶的興奮。

這幾袋番薯，不但成了母子四人往後好些日子的三餐，遇到同樣生活辛苦的人家，她也拿去分送。「後來他們跟我說，煮起來黑黑的，不過很鬆、很好吃，一直問我是在哪裏拔的。」想及此，她忍不住大笑：「我不敢說實話，怕他們知道了會吐出來。」

興致來了，她滔滔不絕地講著，墓地旁的山苦瓜，比自家栽種的整整大上一倍，單炒鹹蛋就很好吃；新墳上，家屬灑上的種子長成豆子，口感很香甜……

華人敬鬼神，民俗忌諱多，她豪邁地揮揮手，告訴我們做人只要心念純正，不必自己嚇自己。「我不是做壞事，怕什麼？如果沒去撿，那才叫浪費。」

遇到生活過不去，想以自殺了結一切的人，她總是覺得不可思議：「『大地藏無盡，勤勞資有生』，生活周遭有很多不需花錢就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只是他們不懂而已。」

靠海的，可以到海邊摘海菜、挖海螺；海菜營養價值高，給正在發育的孩子吃很好；一碗海螺省著點，能吃上一個禮拜。靠山的，資源就更多了，「很多野菜比買來的更好吃，只要懂得分辨，無形中可以省下許多菜錢……」

幼年困頓，一身「本事」

謝郁的這些「絕學」，一部分是跟母親學的，一部分是餓著肚子時跑進腦袋來的。

因為是二房生的孩子，沒名沒分，自小她就與母親靠著山上那片田地維生。有一年碰上大颱風，即將採收的菊花被風雨颳得七零八落，經濟頓時陷入困境，母女倆沒米沒菜，靠著一包鹽巴度過一個月。

「如果以後我不在了，你要記得，橘子的嫩葉、柚子的嫩葉都能煮湯來吃，還有……」母親除了教她抓魚，還教她如何分辨野菜。

母親當年的訓練，似乎是預見謝郁的未來而做準備。謝郁小二時，母親就因癌症而離世，父親將她接回家，無奈自己似乎不怎麼討大媽的歡心。「她心情不好就讓我餓肚子，寧願把菜拿去餵狗也不給我吃。」

剛開始，她喝水止飢，常常餓到兩眼昏花。後來，她看到鄰居到海邊撿石頭賣錢，就跟著去撿。

「那時候白玉髓一斤五元，我撿一天就可以賣二十幾元。在我當孩子的年代，二十元是很多的，可以拿去買米了。」她還發現，河流或是水溝旁的田螺，一斤竟能賣上二十四元的好價錢。

那年她十二歲，就能靠著自己的「本事」賺錢了。

潮起潮落，打擊如浪襲來

一眨眼過了三十年，現在的謝郁仍依海維生，以微薄又不固定的收入來維持家計。外人不知，她其實也有過風光的日子。

小時候為了生活撿玉石，想不到她撿出了興趣；婚後，甚至靠著這些不起眼的石頭致富。

牆上幾張玉石大展的獎狀，證實了她獨到的才華；當時她在公司很受看重，不僅月入三十萬，有房子、轎車，還有土地；事業忙碌之餘，常常穿著漂亮衣裳趕赴各地交際應酬。大女兒上安親班，下課安排去學倫巴、恰恰；尚在襁褓中的小兒子，由保母二十四小時照顧，生活可說是錦衣玉食。

無奈先生染上賭癮，她賺的，遠遠不及先生豪賭散盡的。存款花完，接著就賣掉十幾甲土地、賣車子，賣掉安身立命之處，甚至因為時常預支薪水，最後連工作都不保，落得負債累累的下場。

許多朋友勸她離婚，有著原住民向陽樂觀個性的她堅信，先生總有回頭的一天。

「後來他捏住小兒子的脖子，威脅我給他錢，如果不給，就要當場掐死孩子。」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分手。丈夫說：「離婚可以，要帶小孩走也可以，但我的債，你要幫我還。」

咬緊牙，她毅然背下三百五十萬的龐大債務。帶著三個孩子，她選擇貧窮卻快樂的未來。

為了還債，她每天四點就得起床工作，替人家刷油漆、貼瓦片。「那種連男生看了都搖頭說不敢的高度，我想都沒想就爬上去了。」

小時候窮到沒飯吃，謝郁的身體向來不好，腎臟功能僅剩不到百分之四十。但她一頭埋入工作，常忍到不行了才跨上機車，從成功迢迢騎上一百多公里路程到花蓮，至最近的大醫院就醫。有時才剛在急診室門口熄火，醫護就急忙把失去意識的她架進去……

為了還債，她用命拚來高額工資。辛苦了好多年，終於快將債務還清，想不到打擊一件接著一件來。

病痛輪番上陣，她的身體垮了；雪上加霜的是，有回在工程中，她從油漆架上重重摔下，導致骨盆腔碎裂，甚至傷及脊椎。出院不久，接著遇到颱風，把家裏的屋頂都吹走。那一晚，母子四人抱在一起，睡在唯一還能避雨的廁所裏；女兒在學校被同學打傷，多次進出加護病房，並留下癲癇後遺症，一個月內甚至曾發作八十幾次……

跑醫院、修房子，不消幾年光景，債務又重新跑回到肩頭上了。

風雨人生，得善緣相助

慈濟一年一度的冬令發放，每年都選在農曆年前邀請照顧戶團聚。穿著一身應景的紅，謝郁帶著三個兒女來到現場；圍爐結束後，她挽起袖子幫忙善後，她說，自己和家人實在受慈濟太多照顧了。

有一次女兒癲癇發作，她正好在醫院開刀，無法立即趕回。「師姊知道了，馬上答應要幫我照顧孩子。」風強雨驟中，有人願意為她撐起傘，實在令她刻骨銘心。

能在人生最低潮時得到濟助，她認為，或許是因為自己也曾做過好事。

在謝郁生活還算富有時，別人有求於她，不曾空手而回。「聽到有人孩子生病，或是家裏有困難，我都會拿錢給他們，也常捐香油錢給寺廟。」謝郁還曾結合玉石同好，捐款給家扶中心。

無私付出，終能得到回饋。窮途末路之際，援助紛紛到來。

家扶中心、慈濟基金會等社福、慈善團體一一伸出援手；曾有朋友願意無息支借幾十萬元；就連素未謀面的市長，都親自為她申請低收入戶資格。「有時候我會想，或許是那時的捨得，現在才能有這麼多人來幫我。」

除了外來的協助，她也慶幸能擁有聽話又乖巧的好兒女。在這樣的環境中，就讀中學、正值青春期的孩子不但沒有叛逆走偏，反而個個成熟懂事，讓做媽媽的少添一些憂心。

一直都是充滿精力，唯有談到這個話題，她的神情低落，似乎是想告訴我們：為什麼孩子要跟著她受苦？

身為母親，她自慚不能給孩子更好的生活，不過在三個孩子心中，只要能溫飽，就是一頓美味。「媽媽養我們已經很辛苦了……」他們的懂事，讓人好窩心。

週末，孩子的同學都睡到中午，或是開心地結伴打籃球，他們卻一早就離開被窩，跟著母親到海邊挖海螺，手腳俐落，看來這已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了。

除了幫忙家計，舉凡洗衣、煮飯、打掃，樣樣都難不倒他們，她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我們家沒有祕密，什麼事我都會跟孩子講，從小訓練他們做家事。我還跟他們說，媽媽隨時都有可能會走，所以他們要學習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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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曾經抱怨：「為什麼世間這麼不公平，倒楣的事情都在我們家？」

她說：「這是上天對我們的考驗，抱怨是沒辦法解決事情的。」

謝郁十八歲時曾被醫師宣布罹患淋巴性腫瘤，再活也沒幾年。如今，已逾不惑的她拍著大腿直說：「我真的是賺到了！」

說起不如意的過去，她總是笑著帶過，笑容一點也不敷衍，笑聲如此真誠。在她身上，我們看見「再苦，也要笑看人生」的意念。

眼前的謝郁，說起話來洪亮且中氣十足，很難想像，她才剛動完腫瘤手術，並因腎結石引起腎臟積水，兩側腰際還插著導管。甚至，還有一大筆債要還……

她這麼說：「痛苦活著是一天，快樂活著也是一天。我又不是傻子，當然要選擇快樂過人生！」

善用資源，度過生命難關
◎撰文‧凃心怡

台東成功漁港邊，陣陣腥鹹的海水味迎面而來。這裏除了觀光、玉石及魚獲，工作機會少之又少。

當地資深的慈濟訪視委員廖琇芳表示，單親、隔代教養、貧窮等族群，是慈濟濟助的主要對象。許多年輕女性因結婚或出外打拚離開家鄉，後遭喪偶、離婚等變故，帶著年幼的孩子回到老家，尋求父母協助；不易謀生的環境，更加劇經濟的困頓。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社會資源對於弱勢急難家庭的援助，扮演著不可小覷的地位。

若需生活輔助，除了可向公所辦理低收入戶資格，慈濟基金會、台灣兒童暨家庭扶助基金會、世界展望會等，都有提供相關協助。

若為家庭突遭變故、需要救助的非低收入戶者，可用手機、市話撥打「一九五七」福利關懷專線，申請急難救助、緊急醫療補助等。需要醫療費用援助者，則可聯繫各醫院社會服務室，尋求社工幫忙……

目前社會上有許多資源，能提供弱勢家庭度過經濟危機，然而，就如同謝郁所說，以樂觀態度面對、積極奮起，這才是走出困頓的長遠之計。
（資料提供／謝宜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