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遠送暖‧台北縣】

◎撰文‧李委煌　攝影‧蕭耀華

這裏距離大都會不遠，卻像另一個世界，
繁華落盡，孤貧老者求醫路遙。
車子在山間盤旋，長年累月關懷，
將陌生山路走成熟悉，
為寒冬人生迎來暖意……

冬日，平溪鄉山間有著寒意；志工們將車停妥在薯榔村，爬上高高石階，來到約莫四坪大小的磚房前。

敲門聲喚醒了昏睡中的阿樑，志工涂仕光將三明治、飲料遞給他當早餐；再拿出剪子推平他髒亂的長髮，幫他換上紅襯衫黑長褲。

隔壁阿嬤探出頭來：「師兄實在有耐心，要我關心他七天都不可能，何況是七年……」阿樑長年苦於精神疾病，阿嬤曾試圖關懷他，卻被他惡口罵了一頓，之後厝邊鄰人便形同陌路。

阿樑跟志工上了車，前往東勢村拜訪賴姓父子。阿賜和九十多歲的父親同住在鐵皮屋，卻像陌路人，各有生活空間、各自開伙。這半年來阿公身體漸漸差了，難以自理生活，亂髮上戴的毛帽都是油垢。志工林民玲用鐵鍋裝水煮熱，和涂仕光為他梳開糾結毛髮，剪短後再好好沖洗一遍；志工劉瑞琪請呆立一旁的阿樑幫阿公「抓龍」，阿樑的眼神有了焦點，元氣跟著鮮活起來。

待阿賜也理容完畢，大夥兒在山風暖陽中閒話家常。屋旁幾株薔薇，寒冬依舊綻放。「阿賜啊，你能將花兒看護得那麼好，那你一樣也可將爸爸照顧好喔。」志工手持著阿賜剪下相贈的薔薇，鼓勵他與父親拉近距離。

每個月，木柵地區慈濟志工前往台北縣石碇、平溪兩鄉，關懷近十戶貧病或孤寡人家；年復一年，陌生的山路走成熟悉，也以這樣的耐心貼近個案的生活與心境。

繁華不遠，求醫路卻長

台北縣平溪鄉與石碇鄉比鄰，老街、煤礦與鐵道，是都市人假日前往懷古的觀光片段；礦業興盛的「黑金歲月」，從老人家口裏略窺一二。

「當年每一百人，就有九十九人在礦坑工作。」阿嬤四十年前隨先生來此挖煤礦，下工時街上盡是全身烏漆、一口白牙的採礦工人；她指著山上幾口廢棄礦坑，難掩繁華落盡之嘆。今日，鄉內的年輕人多往外地工作落腳，孤寡老人守著深山老房舍不捨離去，種點菜勉強溫飽。

在礦場討生活逾四十年的老人說，民國七十八年退休前，山路未開通，下山搭的是載運煤礦的鐵車。「如今，平溪、石碇和山下大醫院仍有段距離，但至少有路可走囉。」老人家樂觀笑說。

所謂「有路可走」，卻是長路漫漫。平溪鄉的賴女士每週需洗腎三次，若找不到人可以開車載她下山時，她只好先走段路搭公車下山，抵達平溪車站後再搭火車到基隆，之後轉搭公車到醫院洗腎；往返就醫耗時。

她的先生二十多年前往生，長子吸毒入獄服刑、次子離世，目前和智障的三子相依為命；長年來身心疲苦、生活困頓。

五十六歲的阿梅，半生都在照護親人——看顧了二十多年的公婆，在幾年前年邁往生；先生腦傷肢殘；三十歲的女兒小兒痲痹且弱智。阿梅素來認命，也很少想到自己，前幾天實在難忍胃痛，只好叫救護車下山就醫。

這家人所在的石碇鄉，距離台北市約四十分鐘車程，卻是個「無醫鄉」——除了鄉衛生所外，境內無診所。從山上遠眺，彷彿一個台北、兩個世界。

這一天，慈濟志工為阿梅的先生帶來助行器，也邀請中醫師與牙醫師同行，為阿梅一家人義診，再幫阿梅配副假牙。

阿梅終於放鬆心情與大家聊天；日前不慎跌倒的先生，雙眼無神坐在一旁。「若不樂觀，我怎麼活得下去啊？」聽阿梅這麼說，志工一陣心酸。

此行，中醫師也為阿賜的老父帶來中藥，叮嚀他三餐飯後吃，每次吃兩匙；阿公旋即舀起藥粉倒入口裏，連水也來不及配……九十多歲的老人，沒個人貼身照料，教人心疼。

張治球中醫師說，儘管有全民健保，但鄉民經濟弱勢也是「交通」弱勢，孤寡老人或身心殘疾，即便有錢想買個東西也很不便。

「若叫他們搬下山，要住哪兒？做什麼工作呢？」張治球認為，只要將心比心，自然能較體貼弱勢族群的困境與需要。

逐戶關懷，車子在山間盤旋再迴轉，不難感受村民下山的不便；醫師「免費到府看診」的服務，多少讓他們寬心些。

傾聽家家戶戶那本經

志工定期探訪的這些案家，多由親友或鄉公所等單位提報，經訪視、評估後決定伸援方式。有些倚靠低收入戶、殘障津貼補助生活，又或由親友資助、打工、種菜度日，志工依實況補助生活費用或精神關懷。

家住平溪鄉東勢村的葉先生一家八口，七人患有程度不等的智障，每月殘障津貼加上葉先生打零工所得，生活還過得去，家庭氣氛也很和樂。雖然無需經濟補助，十年來志工仍每月拜訪；幾年前發現兒女們日漸成長，動員人力修繕老房並做隔間，協助清理堆積如山的舊衣雜物，再教導他們建立生活規範，期能自我照顧。

隔壁的年輕女子阿芬，原在都市工作，罹患憂鬱症後回老家休養，足不出戶；母親擔憂，於是請志工關懷。這不辭路遙的陪伴，讓阿芬病情改善，在自家田園做點農事也能分擔家務；在志工開導下，母親也漸體諒女兒的疾病和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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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二十日，山間飄著雨絲並有厚厚濃霧，十多位志工浩蕩上山，親送年禮到家，再獻上祝福紅包，志工、案家彼此熱情問候。

和平日一樣，阿梅對來訪的志工一一「點名」；阿賜的爸爸身體不佳，被家人接下山去了，志工問了地址又再追訪過去；而阿芬家的灶火很旺，因為媽媽正在蒸糕，從事美髮工作的志工黃聯珠，還幫阿芬換了漂亮俐落的新髮型。

台灣農曆年節習俗中，有所謂「走春」，外出走動拜訪親友，迎接喜氣入門；對山裏人家而言，慈濟志工宛如家人的關懷，是月月「宅配」到家，為他們在人生的寒冬迎來春意與暖意。

【平溪、石碇】
清末民初，平溪、石碇一帶是茶葉、染布買賣的貨物集散地；日治時期礦業發展，大量外來人口進駐，繁華一時。六○年代後礦業走下坡，住民向外遷去，這兒才像洗盡鉛華般，漸次褪去曾有的豔麗。礦工宿舍猶有孤寡老人的蹤影，舊橋墩、礦坑、運煤台車軌道，在假日時分吸引眾多訪客遊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