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慈濟月刊第520期
2010-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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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教子 彌補失落的愛

◎撰文‧葉文鶯  攝影‧蕭耀華

丁太太往生前滿心罣礙,
無法信任先生能將四個子女扶養長大。
志工答應會陪伴孩子、拉他們一把,
盼她能輕安自在離去。
一句承諾很快說完,卻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完成;
丁家少了女主人後,四個孩子缺少母愛的遺憾,
從此由這群媽媽志工共同承擔……


四周一片黑暗,遠遠地,田埂上出現一道光,黃明月認出那輛小貨車。

「師姑!」車門打開,前座跳出四個孩子。

「哇,長高、變帥也變漂亮了!」暑假才結束兩個多月,大林慈濟醫院常住志工黃明月、陳鶯鶯又有了新發現。

落在後頭的丁爸爸這幾年身材稍微發福,加上戴眼鏡開車,像是瞬間給孩子追老了!


七年前,家住雲林台西的丁太太,因癌症來到大林慈院治療,與院內常住志工黃明月、陳鶯鶯、張紅芬結下不解之緣。

丁家少了女主人後,四個孩子缺少母愛的遺憾,從此由這群志工共同承擔……

「娘家」的承諾

丁太太懷老么時,因夫妻感情不睦,早想離婚;她不惜跳上跳下、捶打肚子,卻無法擺脫註定的緣分。婚沒離成,她病得瘦骨嶙峋,卻還是時常咬著牙、擠出力氣與先生吵嘴。

即使轉入安寧療護「心蓮病房」,志工善巧勸說,醫療團隊也藉為孩子慶生營造溫馨氣氛,希望他們夫妻能化解怨結,奈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四個孩子分別才十歲、八歲、六歲、三歲半,夫妻長期陷入唇槍舌劍,加上自己病重,孩子情緒不穩……丁太太自知時日不多,如何教養這群懵懂無知的孩子,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事。

無法信任先生能將子女撫養長大,丁太太扭曲著臉、語氣生硬地要求先生:「你說得到要做得到!」

看她滿心罣礙,黃明月不捨地說:「志工組願意當你的娘家,陪孩子長大、拉他們一把;也幫你看好先生,請他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一句承諾很快說完,卻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完成。黃明月知道這不容易,但是志工關懷個案一向採取團隊,特別是當時還有常住志工陳鶯鶯、張紅芬,她們都會挺身相助,一同承擔。

是「嚴父」也是「慈母」

「媽媽死了!」孩子們逢人宣告這個消息。三個大孩子表情肅然,被志工抱在懷裏的老么堂堂只是學著哥哥、姊姊說話。

老三泓博哭了起來:「媽媽的身體要被燒掉,好可憐喔!」

「不會的,人死了化作一陣煙,才能飛到他該去的地方。」陳鶯鶯極力安撫。

丁太太去世這天,志工輪班助念八小時。因家境困難,丁家接受慈善單位捐贈一個靈骨塔位。入夜,陳鶯鶯陪同丁先生護送太太遺體到台南殯儀館。

丁先生才因腸胃問題動手術,身體虛弱、內心痛楚,他淚流滿面、無法站立。夫妻一躺一坐,從醫院的「生死不同道」被推送出來,人間悲悽莫過於此。

半個月後,丁先生理了大光頭,帶著四個孩子到慈院志工組看「師姑」。

黃明月、陳鶯鶯領著孩子推來兩只箱子,裏面裝滿食物和衣服。「空手來,卻帶這麼多回去!」丁先生笑得靦腆。

「咦?我的機器人不見了!」臨別前,泓博突然神情慌張地叫道。

「一定是你剛才在生氣,亂丟東西,也忘了找回來。」陳鶯鶯清楚這孩子的個性。

「怎麼辦?」

「以後不要經常生氣。你看,一氣起來什麼都忘了!」陳鶯鶯答應男孩再補他一個。

「如果是我就不給了!」黃明月義正辭嚴:「不愛惜東西,丟了要自己負責。」

一個扮慈母、一個裝嚴父,協助孩子情智平衡發展;教丁先生看在眼裏,充滿感激。

在第二個「家」學做人

丁太太住院期間,孩子發燒、咳嗽,張紅芬帶他們看病;為了讓大人專心養病,黃明月留孩子住宿志工寮房;三位常住志工搭配志工組行政同仁黃慈環,四個孩子各自擁有專屬的照顧者。

那年,陳鶯鶯的兒子就讀花蓮慈濟中學住校,得享清閒的她重新當「媽」,得忍受六歲的泓博在半夜拿她的肚子當枕頭;而沒當過媽的黃明月,以為年紀最小的堂堂吃飽喝足了就會乖乖睡覺,豈料孩子半夜哭鬧,她只得坐起身子,披頭散髮、倦著一雙眼皮不斷搖哄,「簡直快累死了!」她笑說。

老二帥文選擇由黃慈環照顧,大姊筱姍則選擇了張紅芬。

筱姍功課好、自動自發,喜歡畫畫,能安靜做自己的事,就像張紅芬小時候一樣。張紅芬唯一擔心的是這孩子因為家庭變故,產生自卑心理。

為了與孩子們多相處,黃明月常在假日接孩子到醫院住宿;當筱姍、帥文升上高年級,也讓他們跟在身邊學習當「小志工」。

「表現好、功課好,才能來當小志工。」當志工是榮譽、獎勵,孩子們都知道這是明月師姑訂下的規矩。

黃明月認為,當小志工可以學習待人處事和自我照顧的能力,並培養規律的生活作息、正確的表達情緒;而在服務中受到肯定、鼓勵,也有助於他們建立自信。

那段期間,心蓮病房陸續有幾位中年患者病逝,留下年邁父母和稚齡子女。為了關懷這些孩童,黃明月也邀他們在假日同來;最多時寮房住了十位小朋友。

「來自不同家庭的孩子們可以彼此了解,不只有自己家庭碰到這樣的困難;相互陪伴鼓勵,也能成為好朋友。」陳鶯鶯說,藉由團隊力量讓孩子學習付出、感恩,知足的人將來也容易幫助別人,而不只是埋怨不幸。

在密切相處中,她們也逐漸發現孩子的情緒問題。丁家老三泓博不但常和自家兄弟打架,也與其他小志工產生爭執,雙方臭著臉,誰也不理誰。

「不開心時要學習去溝通,用溫和的方式讓對方接受。否則就算氣死,別人還不知道你在氣什麼呢!」在陳鶯鶯引導下,泓博掉下眼淚,憤怒的心終於軟化,與另一位男孩言歸於好。

志工除了教孩子待人處事、應對進退,也重視課業。黃明月邀請醫師太太來擔任這群失親孩童的老師,加強國語、英文,並輔導完成家庭作業。

「有時,孩子也會抱怨師姑﹃管好多喔!﹄可是他們也感受到我們的愛。」陳鶯鶯說。

「師姑媽媽」幫你找優點

嘉義大林到雲林台西有段距離,為了實現對丁太太的承諾,黃明月、陳鶯鶯、張紅芬這「三娘」,總是特別抽空居家關懷或安排聚會。

這個假日,丁爸爸拿著電影招待券第一次帶孩子進電影院,也難得在斗六上館子、逛逛大賣場;傍晚,黃明月便約他們共進晚餐。

「來,說說你們的優缺點吧!」等候上菜時,黃明月打開話題讓孩子們談談自己。

已經十五歲的帥文身材高瘦,臉上泛著淺淺的笑,他的頭髮吹整有型,黃明月誇他帥氣、懂得打理自己,也提醒他別忘了「讓心中充滿愛」。

過去,丁爸爸對三個男孩管教嚴厲,導致他們不敢親近爸爸,帥文更是嚴重缺乏自信。他自小學五年級開始到慈院當小志工,黃明月刻意建立他的自信心。

「帥文,你棒不棒?」黃明月經常看著帥文問道。

「不棒。」帥文垂頭喪氣,不敢正視她。

「帥文,你棒不棒?」黃明月用眼神鼓舞,繼續追問,直問到帥文承認自己「有一點點棒」,這才滿意。她還告訴帥文,在他身上發現「做事認真」、「待人有禮貌」等優點。

升上高一的筱姍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最得爸爸的寵愛與信任,功課從不令人操心。爸爸得意地說,筱姍上次考試獲得全班第五名、全校第十六名。

「我希望以後有前途。」筱姍說出她的志願。

「筱姍很認真、想要有前途;但這還不夠,要能關心別人、懂得分享,不能驕傲也不能看輕自己。」黃明月說。

輪到堂堂發表優點時,就讀小學五年級的他想了很久,不好意思地說:「我每天摺棉被,也幫爸爸摺。」哥哥適時補充:「他專心做功課,不邊看電視。」

堂堂比同年齡的孩子瘦小,不過他從小活潑、反應快。一次當小志工,學會了一首新歌,很是喜歡,他借來CD、錄音機,表演手語歌給師姑們看;和志工到安養院關懷老人,也會替老人按摩,上台唱歌時有慈青哥哥、姊姊為他伴舞,他覺得很有成就感。

堂堂小時候一看到黃明月,總是遠遠地一把跳上去抱住她,被志工暱稱為「無尾熊」。黃明月對待他既疼惜也嚴厲。堂堂幼時曾向人形容明月師姑好兇,「我好怕她喔!她桌上養的一條魚看到她,也不敢上來吃東西!」真是觀察入微、充滿想像力。

相較於堂堂天真開朗,老三泓博容易生氣,他的「師姑媽媽」陳鶯鶯,經常耐心替他上「情緒管理」課。

陳鶯鶯、黃明月、張紅芬三人年紀都比丁家爸爸大,對他大多有話直說,也婉勸爸爸改變打罵的教育方式,否則孩子沒有安全感、逃避家庭,容易在外結交壞朋友。

「多用讚賞與肯定吧!」黃明月分享自身成長的經歷,讓丁爸爸知道當孩子在原生家庭受到的責備多於肯定,不但情緒不穩定,也會影響日後的人格發展。

請爸爸向孩子說「愛」

「爸爸,你愛泓博嗎?」黃明月故意提高聲調問。

丁爸爸笑而不答。這教人想起七年前志工在丁太太病房中提前為筱姍慶生,希望藉此沖淡悲傷,也讓孩子留下美好的回憶。

志工引導孩子們向媽媽說:「我愛你!」可惜無論醫療團隊如何敲邊鼓,丁先生遲遲未能向太太說出那三個字。性急的丁太太只好以一句:「知道就好了!」總結了兩人無法在孩子面前相親相愛的尷尬。

而現在,泓博跟媽媽當年一樣,沒有等到爸爸的正向回應,他搖頭狀極洩氣。

「爸爸,多讚賞、多肯定、少批評,這樣泓博就知道你愛他了!」黃明月提示著。

「爸爸,我們都非常渴望你的愛和擁抱,有了這一股能量,我們才能走向人生正確的路。」黃明月再次替孩子們說出心聲。

有了這一番前奏,當泓博走近爸爸,幾乎整個身體賴在爸爸身上;爸爸也緊抱著他,許久許久泓博才起身,從他臉上看得出他有多滿足。

此刻,坐回黃明月身邊的堂堂被抱進懷裏,重溫七年前的夜裏,被摟著搖的情景。

「堂堂,有沒有聞到媽媽的味道?」經黃明月這一問,堂堂一陣靜默,哭了起來,黃明月將他摟得更緊了!

「啊,那時我一直哄堂堂,他的腳一直踢、身體扭來扭去的──弄了半天才知道他要上廁所啦!」聽聞過去的糗事,堂堂這才破涕微笑。

七年前的這個月,丁太太過世了。當年四個孩子對「死亡」懵懂無知;沒想到在今日餐桌上,孩子們竟然大到足以討論「爸爸適不適合交女朋友」的話題了。

「師姑說的話他們都會聽,她們好像才是『正牌』的媽媽,我是『冒牌』的爸爸!」丁先生自我解嘲,也隱含著對志工的感激。

結束難得的餐聚,看著長手長腳的孩子又一個個塞回前座,目送丁家貨車沒入夜色、融入閃爍的車流中,志工同時感嘆:「一個男人帶四個孩子,實在不容易!」

不論丁家大小未來如何,她們會如今夜這般,在背後一直看著、祝福著……


一個有「媽媽」在的「家」

多數人有病痛才上醫院,醫病關係隨著醫療行為結束而告終;但在大林慈濟醫院有個奇特現象──許多人不論看不看病,即使患者痊癒或在醫院陪伴親友走完人生最後一程,他們仍會再「回來」。

醫療關係結束,情感依舊在。讓病人、家屬感受醫院的友善溫馨,靈魂人物正是「常住志工」──她們多數是慈濟委員,一年到頭守在醫院服務。

一九八六年花蓮慈濟醫院啟業,初期召募人力相當困難。「我們雖然不是醫護專業,但可以去做『雜役工』。」慈濟委員延續募款建院的志願,到醫院搓棉球、縫補衣被等。

家住台北的顏惠美放棄赴日研習花藝的機會,以靜思精舍為家,天天到慈院服務,開啟慈院獨樹一格的「常住志工」制度,至今二十多年不輟。

在大林慈院,志工組位於大廳旁,這個由女性營造的空間氛圍,總是充滿花香、綠意,像一個有「媽媽」在的「家」。

藉著孩子上學的空檔,喪偶的單親爸爸開車前來,見熟悉的「常住志工」黃明月等人正巧在忙,他不介意她們無暇與他多聊,獨自坐上一會兒,便感到內心平靜。

先生病逝後,在婆婆、女兒面前強忍傷痛的太太,只敢回到志工組傾訴悲傷。醫院應是她的傷心地,她卻在常住志工的陪伴下重拾歡笑與自信,並遷居大林開店做生意,到志工組猶如走自家廚房。

基於病患、家屬的信任與依賴,常住志工甚至成為臨終病人託孤、託老的對象──協助未亡人輔育年幼子女、安慰白髮父母……

醫院裏,生與死的人生劇本不斷輪替,從迎生到送死,她們對遺族的關懷,不亞於病患生前在醫院所獲得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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