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鄭心怡  攝影‧林炎煌

坐在前往慈濟東京會所的車上，赫然發覺已是六月了。換下冬天層層裹緊的大衣以及保暖手套、毛帽，走在路上看到的、車裏坐著的，都是短袖短褲的標準夏天衣著。

觀察著車廂內的乘客，依然沒有表情、一樣的冷靜、一樣的從容、一樣把自己打理得相當得宜有品味。

時間緩緩地、不著痕跡地流逝，快得驚人、無情得可怕。但我相信，人們對東日本大震災記憶的陣痛，無論過了多久，都一定還在。

能屈能伸共體時艱

每一次轉車都會經過池袋商圈，發現物價一直在下殺；以往很少在百貨公司外面看到臨時攤位，這兩個月或許是大地震的衝擊、買氣低了，一波波特價，感覺像是業者的掙扎，更像是民眾與自己欲望的掙扎。

一開始，走過那些攤位，我也會心動，那樣的價格在東京根本就是夢寐以求；但是我的腳步一次比一次從容地穿越販賣區一群群殺紅了眼的歐巴桑。

守住上人所說的那一念心，是我每天給自己的功課。

福島核電廠事故影響東京供電，無論是百貨公司櫥窗的裝飾燈、髮廊燈光的亮度調整、或者是電車班次的縮減……到處都可以感受到日本人共體時艱以及不抱怨的國情。

我就讀的學校也實施節電措施。早先，是販賣機的照明燈全數關閉，後來是電梯節電，教室改為自行照明系統、影印機使用省電裝置，昨天連電腦教室也開始視需求開放樓層。

以前的東京，給我的感覺像是鑽石，耀眼奪目，因而不敢去碰觸；現在的東京，則像是家中的日光燈，平易近人多了。

記得，震災爆發後，各國媒體大篇幅報導日本人的冷靜以及守規矩。曾經我就這一點去詢問日本朋友，她的回答讓我相當驚訝：「我本身並不喜歡日本人，因為我覺得日本人的溝通能力以及怕事的態度，是造成國家視野狹隘的原因。有機會的話，很希望可以移民到國外。」

「但看到新聞報導後，才知道我以為理所當然的事，其實是自己國家特殊的禮儀傳承。我開始以一個新的角度去省視我的國家，也發現了她的美好。」

不是示弱而是感動

日本人不容易與人馬上有心靈層次的互動，多半也不輕易在人前示弱流淚；然而在慈濟見舞金發放現場，許多民眾都流下眼淚。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轉變，一位日籍志工說，他想是因為慈濟人讓他們感受到不需要言語的那種「單純想幫忙」的心吧！

在釜石市發放現場，當志工團隊尚未抵達會場時，警衛會默默地依照慈濟模式，引領提早到達的民眾就座等候。他說他很感動，下班後沒有事，不如就幫忙慈濟。

下了雨，看著民眾溽溼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拿出罹災證明書，並以相當感謝的姿態遞送給我們確認時，心中閃過很多不捨。在確認名單時，看著一整排同姓者，有些世帶主（戶長）已經罹難，由其子女或遺孀來領取見舞金時，我都強忍住情緒，跟他們說聲抱歉，為了確認資料，我必須在罹災證明書上填寫原世帶主的名字並且註明已亡。我心很酸，很想再多為他們做一些什麼。

核對資料時，也遇過直接將證明書丟在志工面前，擺出一付高姿態的人。我想這是因為自尊、因為傷心，所以他們以此隱藏既痛苦又矛盾的心情。

我不感到生氣，反而覺得心疼。是的，「堅強」正是日本武士道的精神之一，我深切地感受到了。

有一位住宅全毀的釜石居民，說他有一些資產所以不需要領錢，只是想來多了解臺灣慈濟，也希望為鄉親做些什麼。也有政府職員失去了母親，依舊堅守崗位、協助發放，我們也感受到他付出時的歡喜心；他一定是抱持著要使全市回復的強大心念吧！

一位志工夥伴分享，往返發放會場經過陸前高田市重災區，看到有人在慘不忍睹的建築外翻找著物品，「像是在找尋一些過往美好的回憶，藉此給予自己希望或勇氣……」分享到這裏，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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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多，我在前往釜石發放的車上，見車窗外霧色繚繞的山水美景，無法想像這是大震災滿三個月的日子；看見一隻鴿子孤身飛過天際，我感覺到幾許哀戚。

一分鐘不到，又看見幾隻停憩在電線桿上的小鳥展翅將飛，就那麼一瞬間，想法又扭轉了。如同我始終相信東日本將會復原一樣，那展翅的姿態不也是一種希望的象徵！

不是過客
◎撰文‧梁庭暟  攝影‧林炎煌

來日本留學，一直覺得和這片土地沒有連結，
而今，災區民眾的面容深映心中，我將不再是過客……

第一場發放開始前，看到玉潔被喊上臺協助翻譯帶動民眾，我們這群慈青替她感到緊張卻也與有榮焉。在臺下聽著聽著，三個月來設法進入災區關懷的歷程，好像投影片一頁頁浮現腦海，不禁流下眼淚，想著：「我們總算走到這一步了。」

我們從最小的細節做準備，以「如何在發放中給予民眾最大的尊重、方便及隱私」為出發點，細心規畫出不同場地的不同發放動線。考慮到日本的民族性，我們思考著如何讓他們放下防備，接納我們最誠信的愛與關懷。

慈濟不僅是第一個來自國外深入災區關懷的團體，也成為日本境內第一個直接發放現金的志工團體；我們期待表現出的舉止，不只代表慈濟，也代表臺灣，更代表著全球慈濟人的愛心。

一位阿嬤告訴我，她看到慈濟在其他地方發放毛毯，相當感動；阿嬤的腰幾乎挺不直了，卻不停地鞠躬敬禮。我們的眼睛含著淚水，那種震撼難以言喻。

發放最後一天午後，我們走出高田小學看視受災狀況。海嘯衝到小學前面的操場停住，校舍幸運地沒有受損；但校前的住宅區全消失了，站在校門可以直接遠眺太平洋。

走入社區，扭曲變形的車子、支離破碎的房子，小孩的鞋子、玩具，還有幾本不曉得主人在哪的畢業紀念冊……一片幾乎完整的玻璃門，上面破了幾個圓形的洞，我心裏一陣顫慄，海水就是由這些洞灌進受災的建築物吧？當時，房裏的人是怎樣的絕望和恐懼……我不敢再想像。無論這些物品的主人在哪，希望他們跟親朋好友都平安。

大自然的威力、人生的無常，讓我回到東京後，暫時無法平靜地讀書。我在日本的身分是留學生，一直覺得只是過客，不會與這一片土地有連結。然，這一次的活動，大幅改變了我的人生觀及所想望的、所追求的事物；想著那片斷垣殘壁以及受災民眾的臉孔，想著我們還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慈濟會一直陪伴，直到災區的生活步入軌道。這不是口號，是個無論如何都會被實踐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