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陳美羿｜攝影‧林炎煌

[圖說]林雅慧協助患者做心電圖檢查，熟練的動作配合說明，讓患者放鬆完成

上人說：「這輩子會當醫護人員，是上輩子發願來的。」
我把醫院當成家，把病患當成家人，
好好疼惜眼前的家人們，讓人生不留遺憾。 
——林雅慧

夏中午時分，臺北慈濟醫院地下一樓化療室幾乎「滿床」——六張病床、八張躺椅，或坐或臥，每個人手上都打著針，各種顏色的藥劑一滴滴注進血管。

林雅慧和另一位護理師一直忙著，核對藥名、人名，找血管，然後在注射處用酒精和優碘消毒。一針刺下去，不見回血，林雅慧抱歉的說：「對不起，還要再打一次，你的血管太細太沈了。」

「沒問題，換這隻手好了。」病患指揮著。林雅慧搖搖頭：「那手更不好打。咦？你不是用人工血管嗎？」

「阻塞了。」

「喔！原來如此！」林雅慧終於找到血管，順利的打上了。

瘦削的汪先生輕鬆躺著，拉開上衣，林雅慧用無菌洞巾罩在人工血管處，進行消毒、注射。

「雅慧，真抱歉，上次醫院票選『最佳服務人員』我正好沒來，否則一定投你一票。」汪先生說：「不過你還是當選了！當之無愧！當之無愧！」

罹患直腸癌轉移到肺部的汪先生，已經打了五十幾次化療，他感恩林雅慧的細心和規勸：「我現在天天走路當運動，少葷多素，保持愉快心情。不論能活多久，我都抱著歡喜的心。」

林雅慧推著車子，淺淺笑著，可愛的酒窩漾在紅潤的臉龐上，在自己的「家」裏，照顧著「親人」，林雅慧不覺辛苦，只感到無比的幸福。

生命面前，做好準備

二十八歲的林雅慧，有著年輕女孩的甜美；有著護理人員的專業；更有著超乎常人的「生死看透」。身為臺北慈濟醫院門診代理副護理長，雖然只有八年護理資歷，卻因自幼跟隨父母行善助人，及多年與腫瘤病患相處，林雅慧有著異於常人的成熟與智慧。

「從我懂事開始，父母就是慈濟志工，我和弟弟經常跟著去訪視，去樂生療養院看痲瘋老人。」林雅慧說：「我家住在萬華，旁邊就是安養孤苦無依老人的愛愛院。我們比別的小孩幸運，從小就有機會接觸貧病。父母行善，我們耳濡目染，就是最好的教育。」

小學五年級時，慈濟成立兒童精進班，林雅慧是第一屆的學員，一直到六年級畢業。國中時又有機會到花蓮參加夏令營，一次在慈濟大學；一次在慈濟護專（今慈濟技術學院）。「慈濟護專美麗的校園令我著迷，我發願要來這兒讀書。」

有願就有力，林雅慧果然推甄上了五年制護專。畢業後，進入花蓮慈濟醫院耳鼻喉科病房當護理師。在那裏，有一半以上的病患是惡性腫瘤，也就是口腔癌或鼻咽癌病患。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黑道大哥。第一次住院時他還是不可一世的樣子，對『小弟』呼來喝去。」林雅慧說，這位「大哥」化療結束之後回家休養，不久又復發住進來。

第二次看到他，人很瘦，氣焰明顯不再囂張，對護理人員也客氣多了。「我還能活多久？」「我還有多少時間？」問話中不難聽出他的恐懼。

出院兩個月後，這位「大哥」又被送來，已經瘦成皮包骨。他向醫師請求：「請為我開刀，請給我化療，救救我，我不想死！」但是為時已晚了。

「生命是有極限的。即使逞凶鬥狠，怎麼鬥得過死神？」林雅慧說：「面臨死亡，有人害怕；有人坦然；更值得讚歎的是，做好準備的人。」

〔圖說〕林雅慧姊弟從小跟著父母訪貧關懷、參與慈濟活動，善根很早就發芽。（相片提供／林雅慧）

無常敲門，善盡孝道

在花蓮慈院服務三年後，林雅慧轉到臺北慈院來，擔任門診護理師。她說：「一位好友父親的因緣，讓我驚覺應該回到父母身邊。」

那位好友的父親突然病倒，病情來勢洶洶；在一家醫院檢查出是感染勾端螺旋體，立即請救護車直奔花蓮慈院，由王立信副院長救治。治療過程中，林雅慧一路相伴，看到長輩在生死間掙扎，看到為人子女的問天無語，她思索著……

「子欲養而親不待。我不要讓這種遺憾發生。」林雅慧說：「讀書五年、花蓮慈院三年，我已經離開父母八年了，我要回家！」

回到臺北，依然在慈濟體系的醫院服務，林雅慧可以天天回家，和父母、弟弟團聚。

二○○九年，林雅慧報考護理大學二技進修；六月放榜那天，她獲悉自己金榜題名，滿心歡喜，正要趕回去跟父母分享。不料，卻先接到爸爸同事打來的電話：「雅慧！你爸爸中風，現在送去急診，你快來……」

從喜悅到驚駭，前後不過一小時，林雅慧整個呆住了。

學業家業，家庭支柱

林雅慧的爸爸林定國是慈誠隊前身「保全組」的一員。第一次中風才五十歲，好好的一個人突然病倒，他很不能接受。林雅慧鼓勵爸爸，陪著他做復健。

「我每天下了班，就陪爸爸上健身房，用跑步機練習走路，騎腳踏車練腳的肌力，慢慢的有進步，爸爸也恢復了信心。」

林雅慧一心都在爸爸身上，到了八月底，弟弟提醒她：「你別忘了要去臺北護理大學報到喔！」看看日期，差點就錯過了。要不要去念呢？護理長陳曉玫知道她的兩難，勉勵她：「父親重要，你的人生也重要。」於是她及時報到，最後順利完成學業。

畢業前半年，林雅慧的爸爸二次中風，那時正是她實習的最後一梯次。﹁爸爸送來臺北慈院，我可以隨時照顧，更感恩慈院同仁關心，給爸爸最好的醫療。」林雅慧說。

林爸爸無法行動，說話也不清楚，妻子林月瑛當起全天候的「看護」。林雅慧心疼父母，總是一下班就趕回家，星期假日也都留在家中，「讓媽媽喘一口氣，她可以去收善款，或者參與社區的慈濟活動。」

林雅慧為父親調配飲食，引導他用抄寫經文當作手部復健。父母還算年輕，卻無法出去工作，不免心急。林雅慧和弟弟共勉：「一起撐起這個家！」

同理病苦，護病護心

二○○九年開始，林雅慧固定在化療室為腫瘤病患注射藥劑。病患看完門診，拿了處方領了藥，就到化療室來，護理人員「三讀五對」後就給予注射。

很多人不能接受得到「癌症」的事實，痛哭不已。林雅慧常以父親的例子鼓勵病患：「你們打完化療，還可以正常行動，但中風病患插著鼻胃管、導尿管，生活無法自理更辛苦；像我爸爸，現在講話、走路都不方便，但他還是努力復健。要加油！」

一位五十多歲的乳癌婦人開刀後半年復發，臉腫得像「麵包超人」，每次來打化療都以淚洗面。林雅慧總是特別細心安慰她，以同理心聽她訴說苦悶，「漸漸的，我發現她不哭了，過一陣子，她學會笑了。」婦人說：「雅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雅慧說，有一次婦人告訴她，肝好像也有問題。「但是她很輕鬆，說配合治療，順其自然吧！哇！跟以前判若兩人。」

林雅慧陪伴這位病患兩年多，像陪爸爸一般鼓勵她天天運動 、正向思考；如今婦人氣色好、體力佳，堪稱是「模範病患」。

「還有一個女孩得到子宮頸癌，來打化療時哭個不停。同事不知所措，叫我過去安撫。」林雅慧說：「我發現那個女孩跟我同月同日生，還比我小一歲。」

〔圖說〕今年六月代理門診副護理長後，林雅慧需支援各科業務，也為患者提供諮詢，溫暖開朗的笑容讓患者減輕擔憂。（相片提供／林雅慧）

女孩哭說：「我完了！我沒希望了！」男友在一旁也茫茫然。

林雅慧像安慰妹妹般拍拍她：「沒那麼嚴重，好好配合治療，你放棄了就什麼都沒有了。」聊了很久，給她抽了一張靜思語卡片，正是「不放棄，就有希望」，女孩破涕為笑。林雅慧告誡她生活、飲食要正常，「別再上夜店了！」

最後旅程，用心陪伴

三年前，永和區的慈濟志工連清福罹患黑色素細胞瘤，那是一種致死率極高的癌症。先前控制得還不錯，但是兩年後每隔一天就要來打化療藥物，打完就發高燒。

林雅慧細心計算，找出最佳的服藥時間，好讓高燒可以很快退掉。因為建立了絕佳的護病關係，連清福認定林雅慧打針是「不痛」的，每次來打針都要指定她。

但連清福最後仍是敵不過病魔，過世了。臨終交代：要向照顧過他的醫護人員致謝，特別是林雅慧。今年四月，臺北慈院舉辦感恩會，連太太帶著三個兒女，緊緊擁抱著林雅慧。女兒連婷婷說：「雅慧一個微笑、一個噓寒問暖，都給爸爸和我們無比的溫暖和感動。」

去年有一位六十多歲的黃先生，罹患直腸癌末期，由太太陪同來做化療。黃太太常對林雅慧哭訴，先生年輕時荒唐、花天酒地，現在老了、病了，才倦鳥歸巢。

林雅慧引用「法譬如水」經藏演繹的偈頌跟黃太太分享，安慰她已經做得很好了，要善緣以終。同時也跟黃先生分享因緣果報小故事，借給他「法譬如水」導讀和相關音樂。

「也許是我跟他結了好緣，他都聽進去了。」林雅慧說：「不久，他找我說想要公開跟太太懺悔。」

林雅慧跟護理長提報，於是院長室和化療室的「希望小站」都動員起來，安排了一場溫馨又感人的「告白會」。

大夥兒齊聚希望小站，先觀賞一段「法譬如水」的「至誠發願」影片，黃先生當著眾人的面向太太懺悔：「過去都是我不好，對不起！這三年如果沒有你，我也活不了，我欠你一百萬倍……」兩人緊緊相擁，過去的恩恩怨怨，都在諒解的淚水中消融。

〔圖說〕去年歲末祝福，林雅慧(右一)與護理同仁為病友黃先生(右二) 贈送福慧紅包，半年多的身心關懷，幫助夫妻重新接納彼此、相互扶持，黃先生對妻子懺悔感恩，人生不留遺憾。（攝影／簡元吉）

「告白會後一個多月，黃先生過世了。」林雅慧說：「他們夫婦已放下心中的愧疚和怨懟，人生最後，分分秒秒珍惜相處的時光。」

有生必有死，「往生」是人生必經的歷程，也是自然法則。但能走得無憾和感恩，是多麼幸福和難得。

●

「上人說：這輩子會當醫護人員，是上輩子發願來的。身為護理人員，我始終秉持一個信念：把醫院當成自己的家，把病患當成自己的家人。」林雅慧說。

儘管患者來來去去，林雅慧疼惜著每個人，如同自己的父母、手足。生命的無常不知何時來敲門，年輕的她只願好好疼惜眼前的家人們，不讓人生留下一絲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