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兩千年的某一個午後，陽光穿過窗櫺，抖落在室中的一個角落，點亮一室昏暗。面對那光點，背對他的同伴，一位出家人站在那早已燒成廢鐵的床架前，默默無語，沈思良久。是的，那時間，那空間，總是讓人想起那段不可思議的前塵往事。

出家人看入世事，也許他怎麼想也想不通，在自家佛教的國度裏，會出現一個殺戮年代。那年代並不遙遠，只不過是三、四十年前的事而已；那時，一位充滿理想、曾留學法國的知識分子，歷經千辛萬苦，取得政權之後，就在這裏，一所中學改成的監獄，大開殺戒。前朝官宦，被捆綁在床上，澆上汽油，活活燒成灰燼，並拍下照片，記錄這些「罪有應得」的官宦下場。

槍桿子出政權，政權更迭，搞革命的，可以一朝榮華富貴，也可能一夕間人頭落地。人在江湖，碰上了也就認了，但這坐落在柬埔寨首都金邊市，名為S-21號的監獄，關的、處決的並不只有那些十惡不赦的前政府官員，還有上萬名沒有官職，也沒跟前政府有什麼關係的平民百姓，這些都是那位狂躁、當時得令的政治紅人眼中的敵人，一律殺無赦。

我不懂，一個人怎會有這個能耐，樹敵數十萬，甚至上百萬，而且這群人是同文同種、同一國的同胞。基於什麼理由，這些人必須除之而後快？是百萬群眾罪有應得，還是那權重位高、喝過洋水的國家領導人有問題？不然，何苦樹敵百萬，獨自一人被百萬同胞視之為眾矢之的？

這是我不能了解的事，我想那位出家人跟我一樣，想不通。

年壽有盡時，終究，人亡政息，幾百萬條生命換來的烏托大夢破了，留下一國殘局，一個爛攤子，和這個禁錮著上萬幽靈的空間，見證那段荒謬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