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黃秀花  攝影‧顏霖沼

位於花蓮縣北端的新城鄉，東濱太平洋，西鄰秀林鄉，是花蓮縣最小的鄉鎮；產業不興、青壯人口大舉外流，形成獨居長者聚集的地區。其中嘉新村，是花蓮歷史最悠久的眷村，原本住有六百多戶退役老兵，隨著時光荏苒，日漸凋零，如今僅餘約一百多戶，年紀最輕者也已八十多歲了。

「這裏雖緊鄰花蓮市，卻像個城市邊緣角落。」慈濟慈發處人員邱定彬指出，許多獨居榮民孑然一身，心靈尤需撫慰；偏偏過去常有不肖分子詐騙，導致他們對外界產生不信任感。

因之，慈濟人去年剛進入眷村探訪，一提到要幫忙做「居家安全改善」，住戶們便紛以「不需要」婉拒，害怕又再上當。慈濟人誠懇溝通，加上鄉長和村長出面保證，才逐漸化解疑慮。

第一階段二○一一年十月十八日動工，歷時不到一個月，三十五戶衛浴修繕及相關建築結構的補強，於十一月三日全數竣工。經工程期間頻繁互動，又歷多次探訪，榮民伯伯們逐漸將慈濟人當成親人，願意傾吐心事，訴說顛沛流離的一生。

◕念故鄉──王爺爺的扶手

〔圖說〕著軍裝的舊照英姿煥然，記錄著王爺爺參與戰役、輾轉來到臺灣的歲月。如今已白髮蒼蒼，一根簡單牢固的扶手，對脊椎嚴重側彎而施力不全的王爺爺，已是很大的幫助。

「王爺爺，我們來看您囉！」二○一一年底，來到嘉新村王爺爺家，呼喊一聲，門內立刻有了回應。九十一歲的王爺爺，雖坐在門邊，卻因有嚴重的脊椎側彎，一步步行進開門，要比別人多好幾倍工夫。

門一開，王爺爺熱切地招呼著：「歡迎、歡迎，快進來坐啊！」

祖籍山東沂水縣的王爺爺，舉止從容、待人和善，十足的文人氣質。客廳一隅，供奉著祖先牌位和觀音菩薩像，牆上掛有他著軍服的照片，影中人約三十多歲，帥氣挺拔；另一張則是穿中山裝的相片，眉宇間散發著英氣，像極了早期的文藝電影小生。如今，近身交談，爺爺睫毛一眨一眨，淚油就充塞於眼角，滄桑歲月的無情刻痕，教人心疼。

年輕的歲月總令人懷念。王爺爺娓娓道來，若非造化弄人，一生的境遇該會大不相同吧！

從小聰慧的他，私塾小學尚未畢業就考上師範學校，本打算將來要當老師、作育英才，詎料中日戰爭爆發，二十一歲那年被迫從軍，抗戰勝利後又接著國共內戰，從此與家人斷了音訊。

在臺六十餘載，壯年時他隨著軍隊駐紮各地，從事文職，退役落腳於花蓮師範附小擔任校工，一待就是十五年，退休後租了現在的屋子。直到開放大陸探親，他才返回山東故鄉。父母早已不在，妻子也辭世了，唯一親人只有素未謀面的女兒。

一度他曾打算就此住下，卻因親子間長期分離、思想觀念有異，他終究回到臺灣，這塊更像故鄉的土地。

未曾再婚的王爺爺向來把自己打理得很好，飲食起居全不假手他人，也學會騎電動車出門買菜、看病；但因骨骼老化又背脊彎駝，日常盥洗和如廁，顯得有些辛苦。

最初，慈濟人前來探訪，發現浴室地板以各種磁磚拼湊，沒有止滑效果；加上王爺爺都坐在椅子上淋浴，光起身和坐下就十分吃力，如廁也有同樣問題。浴廁的排水連接到廚房，僅有一根木條引導水流至排水孔，每次盥洗完，不僅浴室地面溼滑，連廚房也溼成一片，非常危險。

慈濟營建處在淋浴和如廁處都加裝扶手，換上止滑地板，並改善排水設施，浴室終於乾爽多了。

「你們裝的扶手很好用，我洗澡和上廁所都很方便。」王爺爺指著浴室說，他以前都要一手抓緊水龍頭支撐，另一手拿著蓮蓬頭淋洗；現在有扶手可握，不論淋浴或如廁，都很省力，地面也有防滑設備，獨居的他，行動更加安全了。

◕疼老伴──任爺爺的輪椅坡道

走訪另一戶，八十四歲的任爺爺中風臥床，還好老伴不離不棄照顧。

任爺爺是山東青島人，十六歲離家，到臺灣後曾娶妻，元配是秀林鄉原住民。為了安家，爺爺用盡積蓄蓋了一棟樓房，也很盡責把妻子與前夫所生的子女扶養長大；怎料，妻子過世後，那些孩子不念舊情，爺爺只得黯然搬來此租屋而住。

滿腹心酸的任爺爺大病一場，十年前返回山東老家靜養，認識了現在的任奶奶。她是京劇青衣名伶，任爺爺也能唱上一段老生，兩人因有共同嗜好，很快就變成琴瑟和鳴的一對。

五年前，任奶奶隨著任爺爺來臺定居，洗盡鉛華，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有次任爺爺不小心摔跤，竟造成雙腿骨折，開始依靠輪椅代步。二○一一年八月底，慈濟人初次探訪，任爺爺猶能靠助行器站立；然就在完成全村勘察與彙整，預計動工前夕，十月中旬他卻中風了。

〔圖說〕京劇旦角扮相靜靜掛在客廳牆上，昔日是眾人追捧的京劇名伶，任奶奶卻甘願寸步不離照顧重病臥床的老伴。難得外出的她，閑暇時只能藉由伴唱帶哼唱京戲，一曲「英台抗婚」，唱來蕩氣迴腸。

任奶奶記得，從醫院回來第一天，她要抱任爺爺進廁所，他全身骨頭劈啪作響，讓她驚嚇不已，「以前抱他，他還能使力分攤一點重量；但那次不僅很沈重，連我自己的骨頭也快散了，幸好沒出什麼意外，否則真不堪設想！」六十歲的任奶奶說。

從他們的臥室通往廁所，必須穿過層層障礙，尤其走道上有一個二十公分臺階，任奶奶推著爺爺的輪椅，難以越過，總要抱他下來，再走一小段路，吃力不堪。

看到這番景象，慈濟營建處費心謀求解決之道。因依照內政部規定，二十公分高的臺階施作無障礙坡道，需有兩百四十公分長；而這臺階旁又緊鄰後面臥室的出入口，坡道一做，房門將永遠無法推開。

為了改善現狀，營建處人員將房間門改成拉門，如此坡道就不會妨礙房間使用；房間木窗已腐朽無法開啟，換上全新鋁窗以改善通風；最後更運用巧思，將大門門檻整個往外移，砌上坡道，這樣任奶奶要推任爺爺出門就很方便，也不用擔心颱風天大水一來，室內會積水。

「很感謝你們為我們設想那麼多，在大陸，我可從沒聽過有這麼好的團體呢！」一說到慈濟，任奶奶便止不住地感恩，「若有機會，我也想嘗嘗做志工的滋味！」

◕不離棄──任奶奶的人生智慧

十年來，任奶奶一路跟隨、照顧老伴，不曾有怨言，她還說：「這一輩子，我該是他的，他該是我的，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他活一天，我就會對他好。」

任奶奶回憶，五年前剛來臺的隔日，任爺爺就突發急病住進加護病房。當時她舉目無親，手頭很緊，拔了醫院園子裏的野菜果腹半個月。「那種菜很苦，吃到後來我都怕了！」

家裏無代步工具，她不論買菜、購物、去醫院探視丈夫，都靠兩條腿，最長還走過十公里之遠。雖然住的房子老舊，破了洞的天花板上，蟑螂、蟲子、壁虎、蛇、老鼠等什麼都有，任奶奶仍舊花心思理家。一進大門，就看到扁豆的藤蔓攀在架上；爬上廚房後面的階梯，園子裏種滿了蘿蔔、黃瓜、香菜等；而廚房的瓦斯爐、鍋子、掃把，都是回收別人丟棄的，更特別的是用來承接抽油煙機的漏油，是取自兩個鋁罐剪開，再用鐵絲纏繞固定……無怪乎，志工會誇獎她是很有巧思又善於利用空間的「生活智慧王」。

〔圖說〕通往浴室走道上二十公分高的臺階，讓任奶奶推著任爺爺時險象環生；經慈濟營建處巧思施作坡道與房門，終於可以安全暢行。（上圖攝影／羅明道）

儘管，來臺的日子過得很苦悶，也有人建議她，可把任爺爺送去榮民之家，自己出去工作，就不會被綁住。但她卻覺得不妥，因她深知丈夫很依賴她，就連住院時，也不喜歡外食，她只好每天走路回家做飯，再送去醫院餵他吃。

「那是一種愛的表現啊！」志工提醒她。

任奶奶聽了，只是一聲大笑，不作回答。沈默了一會兒，她才說：「從小唱戲，活躍在舞臺上，很多人給我掌聲；來這裏照顧他，我卻要默默承受很多苦。不過，戲演久了，我也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我不後悔嫁給他，會演好自己的角色。還好有你們常來看我，為我加油打氣。」

「任爺爺能娶到您，真是福氣！」聽志工讚歎，任爺爺忍不住眼眶泛紅：「我每天都在交代她以後的事，看她是要留在臺灣或回大陸？」說這話時，神情顯得嚴肅又感傷。

「我不回去，你沒有了，我也不回去！」任奶奶有點賭氣又生氣，像是很不忍聽到丈夫說出這樣的話。「我就是『認了』，嫁給你，我就會永遠守護你，只要你還有一口氣，我就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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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眷村的老人，都有一段屬於自己的人生故事，不論境遇幸與不幸，他們總歸也活過大半個世紀，看遍人世間的悲歡。慈濟此次幫忙修繕，除了讓長者重獲安全又有品質的居家空間，也送入愛與關懷。

新的一年開始，長者們有了貼心打造的衛浴空間可使用，期待他們能日日平安，健康度過晚年。

新城鄉嘉新村居家安全改善

第一階段共為三十五戶進行修繕，涵蓋浴廁扶手、止滑地板、無障礙坡道及相關建築結構補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