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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最後的禮物》線上試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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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３】把他的遺憾化成榮耀 想到先生還年輕，這一生雖沒做什麼壞事，但也還來不及做很多善事；加上他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對公公不孝，我希望他能「將功贖罪」，創造生命價值。捐遺體的決定，讓家族長輩很不諒解，也質疑我的作法會招來「報應」；但這輩子只有眼前這一次機會，如果我把先生的遺體收回，他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周朱枝 周朱枝外表時髦，觀念守舊，她將先生比作她的「天」。八年前先生因病驟逝，她的日子從此一片晦暗。 當年她不顧夫家反對，極力主張捐出先生的遺體，不免讓人想像她是個堅強、果敢的女人；實則不然！ 「先生走後，我得了嚴重的憂鬱症，前後大約四年半。」周朱枝說完，停頓半晌，彷彿隨著記憶緩緩漂流。 七年前，在慈濟醫學院大體老師啟用儀式初次見到她，對於她的美麗與哀愁，印象深刻；「今年都五十六歲，身材也走樣了！」來不及聆聽她細說別後心情，不禁嘆道：喪偶這八年來，她是以青春陪葬了！
周朱枝自小生活無虞，深得長輩寵愛；嫁作人婦後，先生楊健民更是對她疼愛有加。 「我只要把先生和三個孩子的生活打點好，其他事都不用我動腦筋！」周朱枝話雖這麼說，但她甜蜜地透露，初結婚時她不會做菜，還是先生教她，她只在一旁當助手呢！她又說自己很能睡，經常睡過中午，躺得腰痠背痛了才起身。家中僱傭打掃，她整天閒來無事又懶得外出，所以在家直喊：「日子過得真無聊！」 步入中年，先生的事業蒸蒸日上，生活更是無憂。兩人重視三名子女的教育，先後將他們送往國外求學。 在四十八歲以前，周朱枝可以說在順境中享福，不曾思索什麼是「生命的意義與價值」？這問題對她來說，既嚴肅又遙遠。但她終究還是被一股痛切的無常所逼問了！ 一九九六年初，或許是工作過於勞累，一向身體健壯、熱愛戶外活動的先生，肝臟健康第一次亮起紅燈；十二月底再次住院。 周朱枝以為先生休養幾天便會好轉，但在加護病房住院第三天，病情加重。其他病人的家屬提醒她預作最壞的打算，頓時她才從無端的固執中，接受先生也可能「沒救」！ 先生的意識還清醒時，她曾經任性地威脅眼前這個軟弱的病人，叫道：「任何人的先生都可以走，只有你──你不能！因為我全依賴你在過生活！」 無視於他無奈的神情，她忘了──先生不再是她心目中的強人，他病得不輕！
當「死亡」這個字眼竄進腦海，周朱枝看著全身插滿管子的先生在病苦摧折下，不知魂遊至何方……這才冷靜地想著：即使是身體健康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時靠著嘴含粗大管子呼吸，活著便是受苦…… 於是，她改口安慰他說：「你的痛就是我的痛，這樣的人生太苦，我不要你再受折磨……」 周朱枝答應放手。開始替先生準備衣鞋，急電召回正在美國求學的兒女，想著萬一醫師隨時宣布壞消息，如何將先生送回四樓的公寓家中…… 腦子整天盡想著關於先生後事的準備；突然間，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想到先生還年輕，他這一生雖然沒做什麼壞事，可是也沒有做很多善事；加上他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對公公不孝，所以我希望他能『將功贖罪』！」 周朱枝記起半年前，聽一位慈濟志工說起父親捐贈遺體給慈濟醫學院學生做研究……她立刻詢問查號台撥電話到慈濟醫學院。 周朱枝一心創造先生的生命價值，所以一反先生父兄「人死後應入土為安」的想法，決定讓他捐贈遺體。 她心裏明白，還有個更重要的理由，必須將先生的遺體交付給醫學生——
一九九七年十月，楊健民去世後的第十個月，成為慈濟醫學院學生蔡文欽、張芳綾、陳嘉彥、許峰銘的「大體老師」。 周朱枝偕子女出席慈濟醫學院遺體啟用儀式。由於夫家仍有反對聲音，加上周朱枝心裏有些顧慮，不願對親友大肆公開先生往生的消息，楊健民的生平資料與照片並未在解剖學科公布欄張貼。 這天，周朱枝俐落的短髮下，素著一張為悲傷消蝕的臉。她讓孩子們先去瞻仰父親遺容，獨自站在解剖學科教室走廊，抗拒著「相見即是永別」的場面。因為在這三天前，她的母親也過世了！她不願再見到親人離她而去。 啟用儀式中，周朱枝還是見到楊健民。醫學生恭敬地為他掀開蓋布，她見他頭髮有一絲紛亂，有股衝動想為他梳整，就如他生前一樣。 先生的形體與她最後見到的模樣並沒有多大改變，倒是看著站在先生遺體旁的四位醫學生，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身高都比她的兩個女兒還小，卻要面對一個冰冷而僵硬的陌生人，並透過他學習遺體解剖課程……周朱枝心疼他們心裏的惶恐，決定和他們說說話。 「我先生現在的樣子不是很好看，你們不要害怕，他人很好。」周朱枝替眼前來不及認識先生的醫學生介紹一番，又說：「他喜歡帶我們玩一些比較刺激的戶外活動，如果他是你們的父親，你們一定會很喜歡他。」 「他每次出國都會為我買衣服，他的眼光真的很好，買的衣服不但穿起來合身，而且很好看。你們猜他怎麼買的？他先告訴店員我的身高體重，挑了合適的衣服後，再請身材看起來跟我差不多的店員試穿給他看。」 穿著棕色圓裙洋裝、外罩黑色小外套的周朱枝，若非訴說先生對她的愛，四位醫學生也不會了解她出色的衣著打扮，其實是過去一個鮮明的幸福標幟。 在這之前，蔡文欽從未見過往生者，他從小怕暗、怕聽鬼故事，當要掀開大體老師蓋布前一刻，還藉著默念佛號安定心情。聽了周朱枝溫柔而甜蜜的回憶，內心莫名的恐懼一時煙消雲散。
「這具遺體得來不易，請你們一定要善用。」周朱枝語重心長地說：「當初先生住院治療時，不論我們跟醫師說什麼，他們都好像不怎麼在意。我希望你們以後不僅是治療疾病，也要照顧病人和家屬的感受。」 「我寧可你們在他身上劃二十刀，也不希望將來你們當了醫師，在任何一位病人身上試一刀。」周朱枝誠懇地託付。 這番話後來在慈大解剖學科儼然成為經典名句。 「若還想知道什麼事，或覺得心情煩悶，隨時打電話給我，不要怕打擾我。」周朱枝將四名醫學生視作子女，啟用儀式當天臨別前，她留下名片及電話號碼，從此成為醫學生口中的「楊媽媽」。 周朱枝對他們有了情感的牽繫，但在一開始，她不希望自己一廂情願，甚至因而打擾他們的學習。於是，偶爾電話、書信問候，或在寒暑假邀他們到高雄家裏玩，學期中給他們寄些點心食品慰勞，不失為兩全其美的好方法。 「昨天出門經過這家店，已好久沒去光顧了！一切擺設還是原樣，好熟悉、好熟悉，只是屋子一隅可供喝咖啡休憩用的兩張籐桌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放置更多蛋糕、甜點的櫥櫃。 它的點心很特別，小小的店面，生意卻非常好。很久以前，一位朋友送來一盒這家店的餅乾給楊爸爸，嘗過後便吃上癮。自從楊爸爸離開後，我們再也沒想到去買來吃。昨天經過，好興奮！東挑西揀地，也想請你們分享。猜，哪一樣是楊爸爸的最愛？ 峻維分發部隊了，你們暑假誰有空誰就來家裏玩，小姊姊在家，峻維休假也會回來。 不用給我回信，我相信郵差會把東西送到你們手上。當你們的嘴巴塞滿餅乾，口齒不清討論哪個好吃時，心裏也會念著楊媽媽的……」 這是周朱枝一九九八年六月十九日寫給四位醫學生的一封信，閒話家常，流露著一分媽媽心，更暗藏情思。 「楊媽媽是個美麗又嬌貴的女人，我起先覺得她應該會給人一種距離感，沒想到她非常平易近人。」張芳綾說，他們都能感受楊媽媽似乎急切地想與他們分享有關於楊爸爸的一切。
儘管失去的愛，只能在記憶中找尋，為了把先生的後事做到最圓滿，周朱枝放心將先生交給醫學生，希望他們免於恐懼，學有所成；因此在他們面前，她始終表現出堅強、開朗的一面。 真正教周朱枝難以承受的是，即使已經捐出先生遺體，在還未被啟用前，家族中仍有長輩極力想改變她的決定，說她「讓先生遭人千刀萬剮」。 來不及釋放內心的悲傷，她便被逼著去解決擺不平的紛紛擾擾。 周朱枝一開始以「無論千刀萬剮，或者火化、土葬被蟲咬，都是痛！至少捐贈遺體比較有意義。」回應來自四面八方尖銳的質問，甚至不惜向家族長輩下跪請求成全。 後來長輩一再質疑她的作法將會招來「報應」，讓她飽受壓力，夜不成眠，茶飯不思。只好去請教證嚴上人。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何況這是上布施！」上人所講的道理，周朱枝都懂，可是同樣的話經由上人口中講出來，心裏就踏實多了！ 「這輩子只有眼前這一次機會，如果我把先生的遺體收回，先生就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會後悔。」上人親自為她解開心結，周朱枝心意堅決。 只是，好不容易釐清爭論不休的事理，兩個女兒在國外繼續求學，兒子去當兵，周朱枝一人獨居，喪偶的悲慟才正要將她推墮懸崖邊緣…… 她起先是感到憤怒。到戶政事務所替先生辦理除戶，辦事人員無意間說了一句「楊健民，除戶！」她胸口感到一股難忍的怒氣，「家人死了來辦除戶，用得著這麼大聲喊？」周朱枝的發怒不是沒來由，她不願接受先生突然消失在空氣中。 她也曾經想到先生最後就診的醫院去找醫師理論，她一直認定對方有醫療疏失。 白天給先生上香，她安慰他說一定會把孩子栽培長大；可是夜夢中，她四處找尋先生的蹤跡。好長一段時間她都在夢中急著找他，她把白天發生的事情織進夢境裏，每一場夢都跟先生有關。 後來，她更陷入無以自拔的非理性想法中。先生因肝病往生，她老覺得自己的肝臟也很痛；一位長輩罹患鼻咽癌，她也懷疑自己是否同樣得了癌症！「胃痛的時候就懷疑自己得了胃癌，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好的，我感覺就快死掉了！」 醫師說她自律神經失調，並且患了嚴重的憂鬱症。
「我那時還不到五十歲，卻活得意興闌珊，奄奄一息，天天在生病，無法做任何事，一點生存的意志也沒有！」周朱枝沮喪地哀嘆著。 她失去昔日光彩，變得退縮，不敢接觸人群，將自己封閉在家。不得不外出時，她將外表打扮得光鮮整齊，藉以掩飾內心的脆弱。強顏歡笑的她有時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有時卻又全然失控。 先生走後，公司業務推展並不順利，周朱枝自責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她又生氣著為什麼突然沒有肩膀可以依靠！「就這樣，有兩次我在公司簡直『抓狂』，歇斯底里尖叫，搥打自己、跪地撞頭……」周朱枝失笑回憶著。 以往，每逢公公生日、父親節和過年，家族都會聚餐。只是公公的生日也是先生的忌日，第一年，周朱枝請子女代為露臉；第二年慶生會，她去了，眼中看到的卻不是家族團聚的歡樂，而是她的小家庭獨缺了男主人。 她想到先生與子女感情很好，特別是女兒愛撒嬌，做什麼事都愛找爸爸，「我的孩子在未來成長的過程中，永遠不會再出現父親給予關懷、教導的溫馨畫面了！」她一時心酸，奪淚而出。之後幾年，再也沒勇氣參加家族聚會。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她一人在家，將自己反鎖在房內，把從廚房拿進來的許多玻璃杯、瓷碗，全往牆上那張放大的結婚照砸去！她砸得碎片四濺，顧不得它們是否飛到她身上，她怨恨地直瞪照片裏的那個她再也碰觸不到的新郎。 她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死？還是要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兒子晚上返家，看不到她，從她房間門外發現一些玻璃碎片，又見房門緊鎖，趕緊找來工具撬開房門。幸好！媽媽還活著，只是眼神裏充滿一股莫大的怨氣。 「我怨自己為什麼還要痛苦地活下來！如果我死了，至少不必再承受這麼多痛苦……」 周朱枝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她覺得渾身無力，含在嘴裏的飯菜有時會從嘴角流出，連洗碗、做飯的力氣也沒有。大女兒學成返國後，發現媽媽異常瘦削，心疼她獨自受了那麼多苦。 有了女兒作伴，周朱枝力圖振作。見洗碗槽裏留有碗筷，才正想去洗，女兒趕忙跑來搶去做，她對女兒說：「難得我有動力想洗碗，你應該高興，這代表媽媽今天還有點體力，為什麼不讓我洗呢？」 「是我太依賴先生了！他走了之後，我的問題才會變成這麼嚴重。」周朱枝的憂鬱症就這樣持續四年半，支持她活下去的力量，是三個貼心懂事的孩子。
周朱枝感到自己稍有復原跡象，是三年多前參加慈濟委員培訓期間。 在女兒的鼓勵下，她提起勇氣去為公公祝賀父親節，她發現自己不若當年那般苦於「孩子沒有父親」的哀傷。時間，果然是最好的治療。 回憶自己的大半生，父親將她視作掌上明珠，可惜去世得早；中年喪偶不到一年，母親接著過世……「人生無常！在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我最愛的親人消失了！他們一走，也把我所有的美好都帶走。」 「人在享福的時候，經常忘記人生的功課，所以我要把握當下。」周朱枝以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作代價，換來深切的體悟。 「做慈濟，也在向我自己挑戰！」周朱枝說，她過去養尊處優，加入志工是不讓自己虛度光陰，她要在慈濟學會做有意義的事，不留遺憾在人間。 有一回，她答應志工一同承擔香積組供餐，清晨四點多，她開車出門沿途接送志工一起到分會做準備，街上漆黑冷清，不慣早起且自認「膽小如鼠」的她，做到自己所允諾的事。 每有活動需要志工，一問到誰負責掃廁所？周朱枝往往第一個舉手。過去家裏僱傭，那是她的福氣，但是既然要當志工，就要「不惜手腳」，周朱枝認為這是學習「放下身段」的好機會。 周朱枝感覺自己的脾氣也改變不少。「以前常對兒子、女兒發脾氣，我以為自己是為他們好，其實是要求他們配合我的想法，是在為我自己好。」周朱枝以自嘲口吻，懺悔往日管教子女的方式太專制。 自從穿上慈濟委員的藍旗袍、藍洋裝，衣櫥裏先生送給她的漂亮衣服已經少有機會穿上；曾經收不住的散亂情思，自從在頭頂上梳整光潔的藍色髮髻，彷彿也幫助她走過陰鬱，迎向一個更寬闊的天地。周朱枝感到真正的快樂！ 「如果我先生還在，他會看到我的轉變。」周朱枝嫣然一笑，接著說：「但是，如果他還在，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改變！享受生活都來不及，怎還會做慈濟！」 ● 先生來不及在生前多做好事，周朱枝以捐贈遺體為他培福；每有人提起周朱枝的大義之舉，她總是說：「其實不是我偉大，我只是把先生變偉大了而已！」 作家曹又方的「生前告別式」在台灣引起熱烈回響，周朱枝也早有同樣的想法，她認為人死後，儀式簡單辦理即可，生前做了什麼才重要。即使是生命結束，她也不怕！因為她已向子女表明，將來身後事比照先生方式辦理。 「只要醫學生能夠好好研究，不要浪費我的身體！」比起過去，周朱枝放棄很多執著，但這是她唯一開出的條件。
「我『兒子』在這裏當醫師喔！」周朱枝到高雄榮民總醫院探病，與同行的友人這麼說。從她的口吻足見她有多驕傲！ 妙的是，接到她電話的許峰銘依約而來，友人見了直道：「嗯，跟你長得很像！」 蔡文欽、張芳綾、陳嘉彥、許峰銘，現在都當「醫師」了！除了許峰銘，其餘三人皆在花蓮慈濟醫院擔任住院醫師。七年來，周朱枝看著他們從學生成為大人，特別是去年蔡文欽、張芳綾攜手步上紅毯，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 「楊爸爸，是我們和楊媽媽一家人情感的凝聚點。我們四個人好像擁有另一個家庭，彼此關心。」許峰銘回憶學生時代，楊媽媽每年清明節來到學校，他們一起到大捨堂給楊爸爸上香；逢寒、暑假，楊媽媽邀他們到家裏作客，他們陪她聊天、吃著她所準備的東西，讓她覺得快樂，一點也不因為楊爸爸不在，而有一絲悲傷。 「楊媽媽注重生活細節，畢業時還送我們每人一份非常貴重的禮物！她真的很重視我們。」許峰銘笑說，畢業後到高雄榮總報到，楊媽媽還問他要不要住在她家？ 隨著醫學生的成長，周朱枝這個「楊媽媽」逐漸感受出他們的「孝心」。譬如她過生日，他們送她禮物讓她開心不已；二○○四年農曆新年，她邀他們到家裏吃團圓飯，她照往例發給他們一人一個紅包，卻破例收下他們四人合送的紅包，肯定他們長大自立了！ 兩個女兒在花蓮工作，周朱枝也擔任慈濟中學「懿德媽媽」，每月固定到花蓮一趟，蔡文欽等人雖然畢業，彼此照面的機會不比以前少。 「跑台」成績第一 在台灣，舉凡骨髓、器官捐贈，捐、受雙方資料都有一定程度和時間上的保密；但是慈濟大學讓遺體捐贈者家屬與醫學生見面、聯繫，曾有其他醫學院學生不解地問道：「跟大體老師的家人有聯繫，不是很奇怪嗎？」許峰銘卻肯定慈大的作法很有智慧。 「我們這群整日埋首書堆的醫學生，若不曾聽聞大體老師背後這些故事，怎會曉得他們對我們抱持的苦心和希望？怎能不好好把握與大體老師這分難得的緣，全心全力去學、去看呢？」許峰銘大三同時選修「生死學」這門課，了解其他大體老師的奉獻，這幫助他更加理解慈大解剖學課之與眾不同。 「依照中國人傳統習俗，總希望往生後能夠入土為安。發願在往生後捐贈遺體的人，在觀念上可說是了不起的跨越。」蔡文欽曾自問，換成是自己，能否勇敢地簽下遺體捐贈同意書？他對大體老師心生敬佩。 解剖學是門沉重的功課。蔡文欽回憶與楊爸爸教學相長的日子，那滋味是──「一本本厚厚的原文書，永遠趕不完的進度。像迷宮一樣的人體，背不完的神經、血管、肌肉，弄得我七葷八素，幾次在微亮的清晨才鑽入溫暖的被窩中。不過想到大體老師為我們所做的付出，自己這一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大體老師有名有姓，親愛的家人也出現了，張芳綾說，楊爸爸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也因此當課程進行到頭、手等較細緻部位時，她甚至覺得刀子是劃在自己的手上呢！ 許峰銘也有相同的經驗。當實驗進行到臉部，他還責問自己：「我怎麼能夠去劃楊爸爸的臉呢？臉部的肌肉很清晰，弄壞了就很難恢復原來的樣子了！」 在楊爸爸身上實驗，陳嘉彥將每堂課當作一場艱鉅的考驗。「事先擬好計畫、找好目標，否則臨陣磨槍只會破壞與陣亡。」他形容楊爸爸像一部大字典，又像是迷宮般撲朔迷離，必須心思細密、全神貫注，否則寶典失去一角、斷了頭尾，就太對不起他了！ 珍惜這項寶貴的教學資源，更不敢辜負大體老師和家屬的期望，學期結束時，這一組同學「跑台」成績獲得全班第一名——這表示他們認得的人體組織器官名稱最詳細。周朱枝也感到欣慰。 用心疼惜病人 「大體解剖課從動物實驗進入人體實驗，也是基礎課程跨進臨床的入門。如果大體老師是具無名屍，因為不了解對方的意願，會感覺像在『肢解』某個人而心生恐怖，我們所面對的也只是一個課程。反之，了解大體老師的生平、接觸他們的家屬，讓我們提早接觸了『人』與『醫療』的環境。」 七年後，在花蓮慈院泌尿科服務的陳嘉彥，將求學過程中這段寶貴經歷說得更具體。 在大體老師身上懂得「疼惜」，在臨床的病人身上豈能不多一分同理心？ 「伯伯，你是不是叫做○○○？」在診間看病的陳嘉彥語調沉穩，看得出這個年輕人的謙遜。聽見病人的回答之後，他改以閩南語繼續問： 「攝護腺稍微肥大一點而已。」不過是幾分鐘的檢查，從陳嘉彥不斷與患者對話的表現中，可見他重視病人的感受。 類似的檢查，醫師再熟悉不過了，但對病人來說卻可能是第一次。「關心、尊重病人的感受，是醫學教育養成過程裏，無形中培養出來的習慣。」陳嘉彥說，積極拯救生命是醫師的天職，一個醫師必須懷抱救人之心，「即使不能挽救每條生命，至少也要維護病人的尊嚴，陪伴他們好好地走。能做到這樣，就不會有無力感。」 「楊媽媽希望醫學院培養出更多良醫，我們會儘量朝這個目標努力。雖然有時也覺得很累，可是一想起楊媽媽的鼓勵，自己又會戰戰兢兢；也因為畢業後仍與楊媽媽有聯繫，所以我會時時想起自己學醫的初衷。」陳嘉彥表示，將來也願意當一名大體老師，讓無用的身體再度發揮功能。 一切都出自愛 接觸家屬，深刻感受到他們對大體老師的愛，以及他們對醫療人員的期待；當從醫學生升任為醫師時，看病便不只是看一個病人，而是儘可能觀照病人所有的問題。 「上人說，醫師不只醫『人』，更要醫『心』。」服務於內科的蔡文欽發現，不是只有「疾病」才會造成病人的痛苦，經濟壓力、與家人的關係和照顧品質等，都會影響。他常和病人、家屬談話，藉以發現病患的問題，適時將問題轉介給社工員。 忙碌、疲倦，已經是蔡文欽的生活常態。「所學不用出來也枉然！替病人做好治療就有成就感，用心幫助每一位病人，就是生命的意義了！」蔡文欽自我肯定。 張芳綾在慈院眼科，遇有病人術前焦慮，即使主治醫師已經解釋過，他們的心情起伏還是很大時，她會多花時間安撫病人。她說，救人是醫師的本分，「但是來自病人和家屬情感的回饋，更表示自己做對事情了！」 「醫師的工作又忙又累，可是只要有病人需要我們，看到病苦的面容，趕快替他們處理，在他們最痛苦、沮喪、無能為力的時候給予協助，心裏就覺得很高興、很舒服！」許峰銘說，慈濟強調的「醫療人文」是個抽象概念，不容易說清楚，但他相信在慈濟大學七年，來自教學環境無聲的說法以及師長的教誨、志工精神等，在在影響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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