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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最後的禮物》線上試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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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６】咖啡是濃，生死事淡 七年多前，美峰完成遺體捐贈的心願含笑而終。經歷這過程，我覺得自己好像比較不害怕死亡了；這條路每個人都要走，好像在坐車，有人搭特快車，會早一點到達目的地；有人搭慢車，但是到站了就是要下車。人死後無論土葬、火葬，身體都會毀壞；如果說捐贈遺體被刀子切割會痛，那麼身體腐敗的過程也會痛，不如捐贈遺體來得有意義。──陳炳桂 每週一、三下午，陳炳桂高大的身影固定出現在心蓮病房餐廳。經他調煮的咖啡香味四溢，總吸引病患、家屬、志工和醫護人員相互召喚前來：有人喝黑咖啡，有人要加奶精、糖，還有小點心隨意取用。 拿出慈濟大學遺體捐贈同意卡，上面寫著：「為尊重生命，遺愛人間，我同意死後捐出可奉獻之遺體，將這分大愛長駐於人間。」陳炳桂平靜地說：「我的卡號一○○六，美峰一○○七。」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太太林美峰因癌症末期住進花蓮慈濟醫院心蓮病房，夫妻討論生死大事，一同簽下遺體捐贈同意書；翌年二月，林美峰病逝，如願捐出遺體。 「人死後無論土葬、火葬，身體一定會毀壞，不如捐贈遺體來得有用。」陳炳桂當年告訴太太的這番話，讓他不擔心自己的身後事，剩下的便只是好好活著。
八年多前，林美峰發現癌症復發轉移，醫師告知可能僅剩兩個月至一年的生命。林美峰當時在慈院餐廳擔任主廚，個性像「大姊大」的她，一時也被這個惡耗怔住，傷心欲絕。 與先生討論後，她決定不放棄工作，或許擁有生活重心，就不會成天在家「怕死」。她在工作上依然認真、盡責，然而半年多後，終究還是病倒了！ 當時，她以為「心蓮病房」是癌症病人最後「等死」的地方，遲遲不肯住院。「為了自己起來上廁所，她吃的止痛藥是正常人的六倍！」陳炳桂說，美峰寧可在家以強效止痛藥勉強維持部分生活自理的能力，而這也表示她還沒準備好走向人生終點。 就這樣捱過三個月，林美峰的病況加重，不得不住進心蓮病房。住院第三天，她感嘆地說：「這裏那麼好，早就該住進來了！」 林美峰的兩個女兒當時一個才上大學，一個在念高中。陳炳桂每天騎著機車在醫院、公司和住家三地奔波。每當他中午或下班後來到病房，總看見有人陪著美峰談天，或替她按摩。陳炳桂尤其難忘的是，有一回美峰接連幾天沒有排便，護士既沒捲袖子也沒戴上口罩，手套一戴便彎下身子替美峰解決了不便之苦。 陳炳桂當時忍住淚，心裏將病房護士都當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在病房，美峰只要不是嚴重疼痛，總和人有說有笑；即使痛得簡直想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她也總是忍耐著。後來有護士替她冠上「酷媽」的綽號，陳炳桂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酷爸」。 這一對酷爸、酷媽結婚前後二十年，兩人都是急性子、直腸子，沒什麼事不好說，自然也不避諱談論「死亡」。陳炳桂一直提醒美峰，她的病沒有治癒的希望，該來的事總是會來。 「死就死，有什麼好怕的？像我，都已經簽遺體捐贈同意書了！」一位探病者像安慰自家姊妹般地對美峰說。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帶給林美峰重要的提醒∣∣她也可以為自己的身後事做出不同的選擇，而不是只等著死神來將她攫去。 陳炳桂也替她詳細分析：「人死後無論土葬、火葬，身體都會毀壞。如果說捐贈遺體被刀子切割會痛，那麼身體腐敗的過程也會痛；不如捐贈遺體來得有意義。」 「這條路每個人都要走，好像在坐車，有人搭特快車，會早一點到達目的地；有人搭慢車，但是到站了就是要下車。」陳炳桂還告訴美峰：「來日骨灰會供奉在慈濟大學莊嚴又明亮的大捨堂，這比起放在外面的靈骨塔，可靠多了！」 美峰的內心篤定了。農曆春節，她留在病房與大家圍爐，沒有回家；她也不再顧慮傳統習俗要留一口氣回家，決定在心蓮病房往生。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六日凌晨，陳炳桂親眼看著美峰呼吸變慢，她的身體沉沉地像整個陷入床墊裏面，最後再也沒有動靜。 他取出往生被將她的身體蓋上；不多久，志工加入助念，靜思精舍常住師父也趕來，大家輪班念佛至天亮。 在護送美峰前往慈濟大學途中，一陣風吹來，掀開蓋在美峰嘴上的那張面紙，推車旁的志工歡喜地叫道：「你看，美峰在笑呢！」 陳炳桂在悲泣中定睛一看，太太果然嘴脣輕抿，嘴角上揚，這是自她生病以來，他所見過最愉悅而且安詳的笑容。沒想到美峰懷著絕望、惶恐心情住進的心蓮病房，最後卻成為她身心都做好準備，平靜與世告別的所在。 林美峰的遺體在隔年使用。慈濟大學所舉辦的大體老師啟用及入殮火化儀式，讓美峰的母親直誇：「這比外面（葬儀社）做的還要好！」 自認挑剔的陳炳桂也說，慈濟對大體老師的尊重，以及對家屬所做的一切，讓他感到很滿意。而想起美峰的最後一抹微笑，陳炳桂曾數度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眼花？而即使美峰真的含笑而終，那麼遺體經過存放處理再解剖，「她的笑容究竟還在不在？」 陳炳桂的掛念和疑惑，最後由完成美峰心願的那一組醫學生為他解答。 「他們第一個告訴我，美峰的心臟跟書上寫的一模一樣。」這應表示美峰的心臟很健康；「他們告訴我的第二件事，就是美峰一直在笑。」這讓陳炳桂覺得很安心。 美峰的遺體火化後，部分骨灰供奉在大捨堂，其餘由陳炳桂領回。他和兩個女兒帶著骨灰，開著車往花蓮南邊公路行駛。 座車彷彿開進時光隧道，如同過去一家四口快樂的出遊。迎著沿途的樹風與海風，陳炳桂帶著美峰再次回顧曾經共遊的美景；最後他在美峰誇讚過的一個最美的路段，將骨灰輕灑出去，讓她回歸天地。
心蓮病房的醫護人員依依不捨地送走了「酷媽」美峰，外表放浪不羈的「酷爸」卻因此回流，成為病房志工。 陳炳桂早年留著一頭長髮，在腦後隨性紮成一撮，身材高大的他給人不拘小節的印象。有人看他外表像個浪漫的藝術家，可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實用主義者，「留長髮只要紮起來就好，不需要經常去理髮，省錢又省事。」 他經常騎著機車穿梭花蓮巿街，性格得像匹野馬。美峰生病住院的那個冬季，幾次他在寒雨的夜晚御風而行，內心淒苦無人能訴；美峰過世後，他雖然說這是美峰解脫了痛苦，沒講出來的是他的肝腸寸斷。 陳炳桂胸中抑鬱，時常跨上野狼一二五機車加速衝行，特別是看到前方有大卡車出現，就只想一頭撞上去！因為心情不好，在工作上一向態度強勢的他，更加控制不了脾氣，人際關係也變得惡劣。兩年後，他看淡了事業頭銜，選擇提早退休。 陳炳桂在美峰病榻前用心陪伴，不但讓喪偶的岳母說：「不知道我病倒時，是不是也有人可以像這樣把我照顧得這麼好？」心蓮病房也兩次邀請他與住院病人及家屬分享心路歷程，藉以鼓舞他們。 事後陳炳桂覺得，每個家庭的狀況不同，即使同樣是夫妻問題，他的經驗或許對別人毫無幫助，「我一定要先參加志工培訓！」 二○○一年陳炳桂加入志工培訓，二○○二年六月成為心蓮病房志工。他陪伴病人與家屬，偶爾也到空中花園幫忙澆花。此外，陳炳桂也把喝咖啡的興趣當作一項專長，開始在心蓮病房擔任「煮咖啡」志工。 咖啡的香味是關不住的！「酷爸咖啡」早在酷媽住院時，就已經在病房傳開。他們夫妻有喝咖啡的習慣，陳炳桂經常利用下班後，先回家看看女兒，稍微打點一下，再煮一壺咖啡帶到醫院來，夫妻共享。 後來有人聞香而至，從此就多出一兩杯，接著兩三杯，最後乾脆買一台咖啡機，在病房餐廳煮咖啡，和大家一起分享。 自從成為心蓮病房志工，陳炳桂每週利用兩天下午煮咖啡。如今只要在醫院提起「酷爸」，大家就直接與「心蓮病房的咖啡」畫上等號，反倒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了！ 咖啡香氣凝聚人氣，氣氛悠閒得教人想坐下來歇歇腳，閒聊一杯咖啡的時間，便各自忙去。陳炳桂說，在病房煮咖啡還有個好處，就是病房即使免不了有藥水味或病人傷口的味道，也會全被咖啡香吸走。 「好香！」「哇，好喝！」喝過酷爸咖啡的人如此誇讚。陳炳桂不知道這是不是別人太客氣的緣故，為了讓所煮的咖啡「名副其實」，他認真地多方找資料努力研究。 說起咖啡經，從咖啡豆的酸度、苦味，煮咖啡的水溫、重量、時間，他都有一套自己的標準。他甚至告訴你有關氣體壓力、水分子、壓力差影響水流速的觀念等。原來他是念化工出身的。 心蓮病房現在有兩台咖啡機，一台是陳炳桂提供的，一台是護士拿來的。不同的咖啡機如何煮出好喝的咖啡？這難不倒陳炳桂，他一向自己烘烤原豆，現磨現煮，甚至改良咖啡機提升口感。 首先是磨豆機，他在後方加裝兩個風扇散熱；搭配虹吸式咖啡機，他將護士家中用壞準備丟棄的一台輕便瓦斯爐改裝，再用一個空罐頭做成防風罩，以集中火力在壺底燃燒。功能與煮咖啡專用小瓦斯爐完全相同，價差可是在十幾塊錢與千元之間呢！ 陳炳桂讓喝咖啡成為高貴而不貴的享受。他所主持的「病房咖啡」，特色也就是什麼東西都不賣！完全免費。他說，愈多人來喝咖啡，就愈多人供應咖啡豆、咖啡粉，一下子哪個單位送來一包咖啡豆，或誰家女兒買來咖啡粉，還有更多不知名人氏送來就走的…… 這有味苦、味酸，有豆子、粉末及罐裝、袋裝的咖啡，就在陳炳桂豐富的經驗下，給綜合調味烹煮了！ 早先為了讓大家有點心搭配咖啡，陳炳桂特地向美峰的弟妹學做蛋糕，家裏還為此換了一台大烤箱。他說，海棉蛋糕對病人來說口感稍乾，所以他做戚風蛋糕。「那時一次烤兩個，忙了大半天又要自己設計盒子，然後小心翼翼送到病房。」 現在喝咖啡的人多了，加上陳炳桂除了在病房煮咖啡，其餘時間多半在資源回收站當志工，時間很緊湊，因此他的烘焙蛋糕已成絕響，改由護理站隨意提供點心。 ● 「吃人一口，還人一斗。」陳炳桂說，美峰在心蓮病房受到很好的照顧，他點滴不敢或忘。退休後時間自由，能到病房服務，既是感恩，也獲得很多成就感。 去年，陳炳桂剪去長髮理了個光頭，雖然保留落腮鬍，但整體看來收斂了幾許野馬性格，「我的脾氣也改掉一些。」他說。 「美峰走後，我覺得自己好像比較不害怕死亡了，我不敢說已經全部看開，但是我看美峰這樣走，我覺得到時候我頂多也是這樣而已。無論夫妻或親子之間，不是你送他，就是他送你，今天不面對，改天還是會遇上。」 「生死，是自然的過程；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陳炳桂含在嘴裏的咖啡，是濃是香也是苦；腦海裏反覆思考過的生死問題，反而變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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