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徵信出發,篳路藍縷為慈濟留史
【感恩‧最早的編者】
◎撰文‧黃秀花 攝影‧林炎煌
民國五○年代,刊物的出版審查相當嚴格,
克難慈濟功德會剛成立,人力與資金都相當匱乏,
卻在幾位有志之士奔走下,功德會成立十四個月又六天,
《慈濟》雜誌在花蓮創刊。
從徵信出發,簡單而嚴謹,
字字句句心繫「慈悲」、「濟世」。
時光倒回四十年前,那是一個民風純樸、資訊不甚發達的年代。從台灣中部來到花蓮苦修的證嚴上人,眼見東部貧病者眾,發起成立「佛教克難慈濟功德會」。率先響應的是一群手挽菜籃的婦女,她們靠著口耳相傳、努力奔走勸募。
然而,一天存五毛買菜錢,累積善款的速度,非僅緩慢、且十分有限。這當中,有位在花蓮市區經營委託行、兼任《民聲日報》記者的女子,便想到要利用傳媒力量,將功德會行善的宗旨與濟世觀念廣布——此人即是慈濟第五號委員、法號「靜智」的陳貞如。在她大力推動下,促成慈濟第一本期刊的誕生。
四十年後,端坐在陳貞如開設於花蓮市區的佛教文物店,她輕推著鼻梁上的眼鏡,眼神緩緩飄向遠方,點點滴滴的回憶,就在她時而低頭沉思、時而舉目遙想,慢慢地拼湊出來……
每日省三十元辦雜誌:
陳貞如、靜慈出資創刊
一九六七年、功德會成立次年,陳貞如向上人提出「辦雜誌」的構想,一則可宣揚佛教的慈悲理念,再則也能藉此號召更多善士捐款贊助。
上人覺得立意很好,只是衡量當時功德會的狀況,再怎麼多做嬰兒鞋及匯集眾人善資,要應付每個月的救濟開銷,都屬勉強,遑論辦雜誌?
「師父,您請放心!錢的事我來想辦法!」陳貞如與同為慈濟委員的舅母吳玉鳳(靜慈)商議,兩人決定每日節省三十元、每月集資一千八百元,共同分攤刊物出版費用。
接著,陳貞如運用報社人脈,找上《中央日報》花蓮分部主任林志勝、《中華日報》特派員侯蔚萍及《中國時報》特派員溫煥元等人,協助辦理刊物的申請登記。
「這三人在花蓮都是有影響力的記者,因為他們出面,才讓執照順利辦下來。」陳貞如說,以當時戒嚴的政治情勢,刊物出版需受到嚴格審查,幸有這三位被花蓮媒體圈尊稱為「三仙老公仔標」的資深記者幫忙背書,《慈濟》雜誌才得以面世。
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日,《慈濟》雜誌正式出刊,敦請花蓮新聞界龍頭林志勝出任發行人、侯蔚萍擔任總編輯、《民聲日報》特派員李業漢兼任記者,陳貞如和吳玉鳳則分任社長、副社長,首期發行三千份。
談到創刊號的發行,陳貞如不禁回想起出刊前兩日的傍晚,她為了趕著將編排完成的文稿,呈請上人過目,一路從市區騎摩托車來到新城鄉,就在將轉彎拐進靜思精舍的巷子時,因無路燈視線不良,把一位老伯給撞倒了!
這一撞,不僅老伯瞬間倒地,她也被沉重的摩托車壓得脫不了身,油污溢滿路面。千鈞一髮之際,佳民派出所主管張榮財路過,立刻下車將兩人扶起,還攔了一部軍車載送他們到北埔的診所去救治。
等清好傷口、包紮完成,半小時過去了,陳貞如來到精舍已是一片闃黑;上人見她手腳纏著紗布,心疼地垂詢好一會兒。次日,當她拿著即將送廠印刷的版樣,來到新港街的記者聯合辦公室時,侯蔚萍見到她全身掛彩,脫口說出一句:「這是好彩頭啊!」
這一句好彩頭,如今果然應驗。《慈濟》雜誌四十年來歷久不衰,且發行量一度衝破三十萬大關,成為全台每期發行量最大的期刊。
對此,陳貞如不敢居功,反倒覺得在那克難之時,能夠出一把力,讓功德會的能見度增加,感到很欣慰。
雖然,雜誌由她出資負責編務僅三年多,隨後即轉入精舍進行編排,但陳貞如因常跟隨上人外出訪貧、記錄個案資料,仍常供稿給雜誌使用。
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九七○年左右,她和一群委員跟著上人全台訪視,當來到屏東探視一位患有烏腳病的貧民,一踏進屋內,惡臭撲鼻而來,很多委員都忍不住跑到屋外嘔吐;她因為要負責照相,仍努力憋住氣,觀看上人與其互動。
「我看到那人的傷口爬滿了蛆,還有蒼蠅在上面沾吸,真令人不忍卒睹!」陳貞如說,面對此景,大家都避之而去,唯獨上人不動如山,還用和緩親切的言語關心患者。那一幕,讓她感動極了!
義務編撰的靈魂人物:
侯蔚萍為月刊定調
若說,陳貞如是早期《慈濟》月刊的催生者,由她引薦義務協助編撰的侯蔚萍,則算是靈魂人物,舉凡社論、貧戶故事、委員小傳等,都有他的撰稿潤飾。
「《慈濟》雜誌,顧名思義,是『慈悲為懷,濟世為志』,但卻是廣義而非狹義,積極而非消極……」創刊號上的發刊辭,正是侯蔚萍徵詢過上人意見、深思熟慮後寫出的;而在最後一段「今後決不浪費一字一行,說那無益於人、無益於世的話;也決不違背主旨與用意,去做那無關潛移默化,無關『慈悲』『濟世』的事。」更為雜誌定調。四十年過去,現今的編者群仍對此奉行不悖。
提到侯蔚萍,陳貞如充滿感激:「他真是熱心的人!」她說,在當年功德會人力財力皆困乏之下,他卻願意挺身而出,義務幫忙編輯雜誌;而且所有志工撰寫的文稿,他都親自修潤及下標題,就連後來開闢的「委員小傳」專欄,最初也是他和李業漢承擔撰寫。
一九八二年四月起承印月刊的光文社印刷廠老闆林敏隆說,那時他幾乎天天開車到精舍,除了取稿外,也幫忙購置一些日用品;等來稿到一定數量後,他便拿去侯蔚萍位於清華街的住處,交由他修潤和下標。「侯記者的動作很快,傍晚拿給他的文稿,隔天一早就會通知我去取回,從不拖稿,真的很盡責!」
感恩侯蔚萍義務協助《慈濟》雜誌編撰,上人在每月出刊前,都會親自前往侯家關心出版內容和進度。侯蔚萍協助月刊編務達二十多年之久,一直延續到一九八六年慈濟醫院啟業後。即使後來編務轉到台北,他仍常在所屬的《中華日報》上發表文章,傳遞慈濟訊息。
青年投入帶動年輕人:
張新舟用心寫出深味
除了侯蔚萍外,因採訪而認識慈濟的張新舟,也是《慈濟》雜誌早期筆耕者之一。
一九七五年,年輕的張新舟考上《更生日報》,來到花蓮任職。初出茅蘆的他,因無特定路線,便常到門諾醫院發掘題材;隔年,該院社工告訴他,有個「慈濟」功德會專做救濟工作。他便好奇地跑到精舍一探究竟。
這一去,竟被黏住了。因為認同上人行善理念,他便經常參加委員間的個案討論。
「印象中,那時開會的人都是女眾,只有少數幾位男眾,我年紀最小,大家都很疼我!」張新舟說,他既非委員、也沒參與募款,卻能受到那麼多人的重視和疼愛,著實讓他受寵若驚。
就連上人也很疼惜他,以「阿舟」相稱。有時一些位在偏遠地區、老委員到不了的個案,便委託他去做調查。張新舟記得,他都靠著一輛摩托車呼呼而去,最遠曾到鳳林和光復等地。
其中,令他最難忘的是,有次到鹽寮、蕃薯寮、月眉等地,那時道路尚未開通、到處散滿亂石,他騎著摩托車行走在木瓜溪的河床上,車子在顛簸路面上啵啵地叫,又近海岸邊,「風很大,好幾次都差點要翻倒!」
常跑訪視個案的因緣,讓張新舟體會到貧苦人的可憐,因此號召一些年輕友人,幫忙貧戶打掃房屋;之後,他還組織「炬光青年工作隊」,隸屬於功德會,定期前往育幼院、孤兒院、殘疾所等關懷。
幾年後,隨著工作調動及轉換報社,張新舟從花蓮、台東、台北,而後又轉回花蓮擔任《自由時報》特派員。儘管職務迭有變動,不變的是,他那分對慈濟的關心;特別是在他擔任《自由時報》花蓮特派員期間,只要處理到跟慈濟有關的新聞,他都會叮嚀記者們要格外用心。
手指寫到破還是照寫:
邱錫英留下寶貴史料
在花蓮慈院建院期間,因採訪慈濟而加入為月刊撰文的邱錫英,則是眾人眼中的「謙謙君子」。
「邱記者很誠懇,沒有一點傲氣。他很護持慈濟建院,幾乎全心投入為此事奔走寫稿。」一九八二年來到靜思精舍常住的德宣師父說。
德宣師父表示,最初他對雜誌編務可說是門外漢,幸好有邱錫英耐心教導如何編寫,還要他多看報紙、比較各種文章的寫法,才慢慢磨出了功夫。
德宣師父猶記得,當年擔任《中央日報》特派員的邱錫英,工作量很大,白天在報社發完稿後,一有空就會跑到精舍幫忙審稿和編輯;甚至一些其他人不會寫、沒時間寫的報導,以及委員小傳、榮董傳等,他也都會承擔下來;有次寫到手指破皮,包了紗布、戴上護套後,還是照寫。「從會務報導寫到建院報導,邱記者見證了慈濟的演進,也為慈濟留下很多寶貴的史料!」
在德宣師父眼裏,邱錫英簡直就是一位「沒問題」先生,只要上人交辦任何事情,他馬上處理:「師父,這沒問題啦!您已經很忙,這個我來做就好了!」
當年月刊的篇幅為六十四頁,其中徵信名單就占去三分之二篇幅,剩下三分之一,包括要摘錄印順導師《妙雲集》文章、會務報導、個案資料、委員小傳等,每月都要用心精算,才能完全符合篇幅所需。
一旦字數過多或短少,情況難以處理時,德宣師父就會通知邱錫英和負責排版的林敏隆,他們一人騎著摩托車、一人開車,立刻趕赴精舍討論。「我們三個人就像臭皮匠,拼拼湊湊,將問題解決。」
提到邱錫英的摩托車,跟他同一時期進精舍協助撰稿的慈濟委員靜淇,印象相當深刻:「邱記者的那輛老爺摩托車,騎起來嗡嗡叫個不停!」
當年在花蓮縣政府人事課任職的靜淇說,邱錫英戴著一副眼鏡、臉上常掛著笑容,是一位很和藹的長者;也因他的年齡與自己父親相當,所以她經常稱他「歐吉桑」!
「我和歐吉桑常相約進精舍,我負責寫、他負責編,合作愉快!」靜淇說,邱錫英的個性大而化之,但對文字的要求卻很嚴謹,他們常為了一個字的用法而仔細斟酌。當年他們在精舍趕稿的場景,至今仍常迴縈靜淇心中,只是她所敬愛的「歐吉桑」已不在了。
而上人在月刊創刊四十周年當天,也抒發懷想:「這位令人敬重的長者,如今雖已離我們而去,但重睹他的照片,腦海中仍浮現他的笑容,彷彿他的聲音還在我的耳邊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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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貞如、侯蔚萍、張新舟以及邱錫英等人,在慈濟最克難之時,無私地奉獻心力,為慈濟人文志業的初始,開創出一片天。如今侯蔚萍、邱錫英已離開人世,陳貞如進入花甲之年,張新舟鬢髮已漸轉灰白……但這段歷史卻不曾磨滅,會長存於眾人心中。
走過四十年的《慈濟》月刊,今日若有任何成就或貢獻,都需感恩前輩們的努力耕耘,因為有前人種樹,後人方能乘涼!
出刊日的盛事——裝封、打包
◎撰文‧黃秀花
從最初的三千份,到後來的二十多萬份,
二十三年間,一份份帶著愛與感恩的雜誌,
就在精舍常住二眾親手細心打包中,
從花蓮寄送到海內外。
從創刊到兩百八十一期為止,長達二十三年的時間,《慈濟》月刊都是在精舍打包寄送;後來,隨著台北成立文化志業中心,才慢慢移轉過去。
「這當中,真是有甘也有苦!」功德會成立那年即到精舍擔任勸募組員工的劉文瑛說,每次出刊前,就是他們最忙碌之時,不僅事前要核對名單,把捐款者姓名、住址,一一刻好鋼板、印出名條;雜誌一送達,還要參與打包,通常一天內就必須完成,趕在郵局營業結束前寄出。
為了便於包裝,上人還特別設計加長型的封嘴,將雜誌放入信封袋,再把封嘴折入、插在雜誌中頁固定;如此不僅省時省力,也可免除黏貼,非常環保。
每當雜誌出刊日,靜思精舍常住二眾和花蓮的委員們就會聚集於中庭,圍著一大塊塑膠布,雙手不停地將月刊裝入信封袋。裝封、打包完成,便由德慈師父載到郵局寄送。剛開始發行量不大,慈師父還可以踩著腳踏車到郵局寄送,到了第二年,數量漸增,「每次寄送的數量,堆積起來比我還要高!」
為了方便載送,同時也將精舍自製的生產品外送販售,精舍買了一部摩托車,由德慈師父到監理站考照。當時慈師父還年輕,手腳靈巧,他小心繞過一排用竹子圍成的「S」型車道,一次考試便取得駕照。
德慈師父說,在機車後座裝載那麼多雜誌,必須有很好的平衡感和纏繞技巧,否則當時花蓮大多是石子路,路面凹凸不平,稍一轉彎或剎車,雜誌可能就會失去平衡而晃動。
等發行到六千份時,摩托車已載不動了,還好有位開設塑膠行的會員楊振隆很護持,每次雜誌出刊,他就開著小貨車進精舍幫忙載送;他常看常住眾為了包裝而忙碌,更發心買了一部自動打包機,此後不但打包效率加快,大家也不會再忙中出亂,或被塑膠繩打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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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文社老闆林敏隆說,他接手雜誌印刷時,發行量才一萬多份;到一九九○年移交台北時,已達二十一萬份。當時花蓮的設備早已無法負荷那麼龐大的印量,因此很早以前就已經轉包到台北印刷。
林敏隆每月北上,將月刊運回花蓮;他先走北宜公路、再接蘇花公路,一趟路總共得花費七個鐘頭;出發前,他會先電告精舍何時抵達,讓大家有充裕時間可以召集人手幫忙。
林敏隆還記得,當時包裝人數起碼有四十人,不僅精舍全員出動,許多花蓮委員也會放下工作來幫忙,就連上人也加入包裝行列。「那樣的場景令人感動,真的只有『克難』兩字可形容。」
因為參與印刷刊物,林敏隆見證了慈濟的演進;如今慈濟推出電子月刊,他相當贊同:「能減少使用紙張,就能少砍點樹、降低對環境的破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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