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孟茹（美國洛杉磯）　插畫‧羅方君

為了取得美國職業護士執照，
我重返校園，展開一年苦讀生涯。
同學多是二十歲出頭，我在班上排行「老」三，
英文差、又沒有醫學基礎，
儘管課業上吃足苦頭，卻也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穫……

心臟的英文是heart，血管的英文是blood vessel，為何『心臟血管系統』的英文會是『cardiovascular system』？」

「囊腺癌（cystadenocarcinoma）共由十八個字母拼成，這麼長該怎麼背？」

「『陷入昏迷（comatose）的病人不可用哪種方式量體溫？』試題上每個英文字我都懂，唯獨關鍵字『comatose』不知其義，該怎麼答題？」……

二○○七年，為了取得美國職業護士執照（License Vocational Nurse），我重返校園，開始苦讀生涯。

同學大多是二十歲出頭的本地生，我在班上排行「老」三；三位亞洲同學中，一位在美國出生、一位來自英語系國家菲律賓；我的英文程度最差、又沒有醫學基礎，這一年的求學生活，簡直吃足了苦頭！

第一學期成績低空飛過，我擔心無法撐完這一年……

書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單字都是生字。我每天清晨五點半起床，送走先生及孩子後，便開始讀書；六點四十五分準時出門上課，下午放學回家草草吃過晚餐又坐回書桌前，直到凌晨一、兩點才不得不睡覺。週末更是用功，就怕達不到八十分的最低門檻，遭到退學。

每天不停地念書，第一學期的成績卻低空飛過。先生鼓勵我：「書是愈讀愈會、愈讀愈簡單！」

我相信勤能補拙。因此，一個呼吸系統及其相關疾病，我至少閱讀三遍：第一次查生字、第二次了解文意、第三次背誦。在這樣堅定不移的苦讀下，漸漸看到成果——

班上原有三十三位同學，從學期開始，經過一次次考試淘汰，到學期結束，只剩下十六位。英文最差、又是「老」三的我，自第二學期開始，成績一直保持在九十分上下！

病人的微笑，是我看過「最美的笑容」！

除了理論課程，我們也要隨著課程進度，到各地醫院的不同部門實習。

在醫院實習，我深深體會上人「人生八苦，病苦為最」這句話的真義。

病，不是老人的專利。兒科病房中，新生兒插著密密麻麻的各式導管，父母心痛無法想像；病房、復健室裏，許多車禍受傷的年輕人，得重新學習走路。

「我先生中風前，在航空公司擔任高階主管，薪水、福利都非常優渥，現在卻躺著一動也不動了……」

女士哭泣訴說先生病前的種種風光，讓我驚覺無常，也思索健康的重要；家人能夠平平安安，即使是粗茶淡飯，也會有濃濃的幸福感。

在美國，醫療糾紛不勝枚舉，醫療人員還得購買治療失當險（malpractice insurance），怕的就是被病人告上法庭，可能導致傾家蕩產。這讓我更加體會上人強調「醫病關係」的重要。

「你去幫忙看看三○七病房的病人在吵什麼？」醫院護士忙著照顧其他病人，請我去那間少有人進入的單人病房探視。

一入病房，一股異味迎面而來。一位骨瘦嶙峋的老太太情緒不穩，雙手被固定住，以免她自行拔掉鼻胃管。

老太太罹患腹部疾病，一天拉好幾次肚子，尿布上的排泄物讓她非常不舒服；沒人陪伴，也讓她非常害怕，口中咿咿呀呀說著沒人懂的話語，雙眼透出驚恐。

「沒關係，我會幫您清乾淨，不要怕！」雖然不確定她是否聽得懂我這個「老外」的英語，還是一邊以溫水幫她擦拭全身，一邊說話安撫她。

幫老太太換好尿布，我輕拍她的胸口說：「好好睡一覺吧！」

剎那間，她的臉上浮現微笑，那是我看過「最美的笑容」！

身為慈濟人，看到學校餐廳垃圾桶每天堆滿瓶罐，實在忍不住……

我的學校位於幅員遼闊的聖伯納汀諾郡（San Bernardino County），每到用餐時間，唯一的一間用餐室總是擠滿學生。

看到大垃圾桶裏丟滿一個個鋁罐、塑膠瓶、各色玻璃瓶，身為慈濟人，我很捨不得。但要在那麼多美國同學面前翻撿垃圾桶，剛開始實在拉不下臉。「等下課後再來撿吧！」我暗自盤算著。

偷偷摸摸撿滿好幾袋瓶罐，慢慢地，歡喜心戰勝了面子問題。之後只要用完餐，我很自然地就往那幾個大垃圾桶挖寶。

每天「守之不動」地做著同一件事，漸漸地，同學們也開始注意並協助我做資源回收：

「孟茹，你應該另外準備一個空箱子，讓大家把瓶瓶罐罐直接放進去。」

「下課後，我車上有空罐要給你！」

「昨天我看到路邊有許多水瓶、鋁罐，如果你在那裏就太好了！」

……

有一次，另一班的同學準備了空箱子來收集資源，班上同學紛紛向我抱怨：「他們怎麼可以學你，這下子那些瓶瓶罐罐都讓他們搶走了……」

多一點人做環保更好啊！我仍天天在那幾個大垃圾桶裏撿拾瓶罐。

一天，撿完兩袋瓶子，在洗手間遇到一位不認識的同學，她告訴我：「你可以收下我們放在餐廳那個回收箱。」

原來，他們用回收資源變賣的錢，支付班上課外活動費用，現在已經達到目標金額；他們知道我賣的錢是捐給慈善機構，決定把那個箱子送給我。

第一次請外籍同學抽「靜思語」，我難忘他們的表情……

「同學，抽一張幸運籤（Lucky Paper）！」每逢大考前夕，我便利用兒子功課紙的背面列印「靜思語」，裁剪好，用回收珍珠奶茶的粗吸管剪成一小截圈住，放在回收的塑膠飲料杯中讓同學抽。

記得第一次給同學抽時，我沒有把握上人的「靜思語」能不能打動這些美國同學的心；沒想到，一位懷孕同學的回應，讓我震撼不已——

「在我幾乎要放棄上學時，我抽到的幸運籤寫著：人要克服難，不要被難克服（We need to overcome difficulties, not be overcome by them）。所以，我決定要克服困難繼續上學！」

班上有位同學，個性敏感又剛強，連新來的老師都強烈感受到班上對立、緊繃的氣氛。雖然我與幾位年長的同學不斷開導她、也鼓勵同學們給她機會，但愈來愈頻繁的衝突，讓老師們不得不強勢介入。

一天，在將這位同學請出教室後，老師嚴厲地訓了所有同學。同學們雖然覺得委屈、不平，但也答應要盡棄前嫌；但過了幾天，情況又回到老樣子。

某次，同學們再度向老師抗議那位同學的無禮行徑，任憑老師如何開導，也壓制不住大家積累已久的怒火。

眼看雙方爭執不下，我隨手翻著隨身攜帶的《靜思小語》，請一位同學念給大家聽：「要原諒一個無心傷害人的人，不能做一個輕易被人傷害的人。（Forgive those who unintentionally hurt us. Do not be someone who is easily hurt by others.）」

聽完這句話，一個個忿忿不平的臉孔露出柔軟燦爛笑容。老師高興地說著：「孟茹，從明天起，請你每天在白板上寫一句靜思語，因為人人都需要隨時被提醒！」

●

經過一年多的學習，二○○八年三月十八日，是我考照的日子。

抵達試場後，必須等待半個小時才能進入，時間又慢又難熬；我在大廳裏踱步，心跳也開始加速。

慌亂中，瞥見地上一格格方正的大理石，突然想起《無量義經》：「靜寂清澄，志玄虛漠，守之不動，億百千劫。無量法門，悉現在前，得大智慧，通達諸法」這三十二個字。

我收起散亂的心念，開始一步一句踩著大理石繞佛；共修時莊嚴靜定的氛圍剎時湧現，緊張微顫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

一個月後，終於等到通過考試的通知，心中諸多感觸一湧而起——

回想起這一年多的求學生活，感恩先生父兼母職，讓我無後顧之憂；也感恩身邊許多人無所求地幫助，讓我能勇敢地追求理想；感恩病人示現苦相，讓我珍惜所有的一切；也感恩上人的《靜思語》，讓我協助許多人洗滌心中塵封許久的塵埃。

當一個個困頓失意的心靈，因《靜思語》而重拾希望時，我知道，愛已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