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郭書宏　插畫‧張朝凱

漂泊數十年，當年的沙場老兵，如今隱身長街陋巷，
孤寂獨居的心靈，需要的不是同情，是關懷，是陪伴……

手指輕按開關，日光燈管閃了幾下，亮了起來。自從膝蓋受傷後，魯伯伯的行動無法自如，感覺日子過得漫長；每當暗夜來臨，總像個沈重魅影，沈沈壓心頭。

魯伯伯出生江蘇徐州，未成年就從軍，南征北討跑遍大江南北，捱過多次生死關頭，老來獨居異鄉一隅。

八十歲的他，每日忍著腳痛出門散步，回家後吃飯、讀報、串門子、睡覺，反覆做著相同的事。「要不是有月曆，日子一天天過去，實在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沙場故事，聽不膩

慈濟人關懷魯伯伯已有十年，志工杜明順經常利用下班後的空檔前來探望。

「伯伯，我帶來你最喜歡的『家鄉味』囉！」

「已經跟你說過幾次，不要再破費買東西了！」雖然嘴裏嚷嚷著，但魯伯伯嘴角上揚，臉上流露出歡喜。

杜明順說，剛接觸伯伯時，覺得有點生疏，但日子一久，愈談愈投緣。「只要話匣子一打開，伯伯便停不了，不知準備多少故事等著我來聽……」

「八二三炮戰、台兒莊大捷，這些戰事我都經歷過。以前在船上當兵，一、兩個月吃不好睡不著，不能洗澡，還要熬夜輪班；這些苦，一般人難以想像……」魯伯伯口中的戰事，杜明順只在歷史課本上讀過，聽他口述其中細節，深刻了解戰爭的可怕。

「伯伯從不怨天尤人，總是微笑。我喜歡來找伯伯聊天，他說過去事、我分享自己的生活。」杜明順的工作需要輪班，每當工作讓他喘不過氣時，就來找伯伯談心，「伯伯曾面臨生死交關，讓我覺得自己的壓力微不足道。」

關懷多年，杜明順已將魯伯伯視同父親對待，這般情誼不免引起其他老鄉好奇：「怎麼會有穿藍衣白褲的人常來找魯大哥？」

高雄楠梓區的狹小巷弄間，隱藏了許多老兵，雖然都已年老，但守著軍中倫理彼此關照；志工密集來訪，逐漸將附近的老人家也納入關懷範圍。

家住魯伯伯樓上的沈伯伯說，他們這一輩的人都是吃發霉地瓜籤、地瓜葉長大的，嘗遍生活的苦，對於人生困頓並不埋怨。「師兄師姊常來陪我們說說話，我們很滿足；只要旁人不對我們另眼相待，叫我們『老芋頭』就好！」

你奏我唱，開心門

高雄前鎮區靠近碼頭邊的一處眷村，住著許多退役後轉進碼頭工作的榮民，也是志工關懷陪伴的對象之一。

王平繁伯伯隨部隊來台五十多年，過去不會說閩南語，他不敢和在地人打交道；老伴過世後，王伯伯成了獨居老人。

慈濟人五年前登門拜訪，原擔心他個性內向，不接受關懷；但經過幾次互動，發現他是個樸實善良的老人家，志工每次來訪，他都眉開眼笑地歡迎大家。

「王伯伯今年幾歲？」

「八十七！」伯伯開心地以閩南語回答。

「你愈講愈好，有進步了耶！」

「來台灣五十多年，若不會講幾句閩南語，豈不白來了！」王伯伯說，在前鎮住了那麼久，平常會蒸些家鄉饅頭分送給左鄰右舍，除此之外，沒有太多交集；慈濟志工主動關懷，讓他感覺有伴。

「還好慈濟人來看我，否則真是老來孤單囉……」滿臉風霜的席伯伯，腳上總是穿著早年服役的軍鞋，身上一件褪色的迷彩汗衫，天冷則套上厚重的軍大衣，布面油膩，穿前總得撣去灰塵。

席伯伯早年在前鎮碼頭搬貨度日；也曾經有過交往對象，但對方趁他生病時偷走存摺印章，無聲無息地離開。對於這段往事，席伯伯輕描淡寫，「都過去了，現在孑然一身輕。」

席伯伯棲身的簡陋住屋，土地所有權屬於政府，隨時可能被拆遷，但因老人家念舊、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寧願住在老舊破爛房舍，也不願意搬去老人院。

樂觀的席伯伯每天最快活的事，就是到老人活動中心找人閒聊、聽人唱卡拉ＯＫ。因此，志工魏獻堂每次來拜訪，總會隨身帶著口琴，每當口琴伴奏聲響起，席伯伯就會眉開眼笑，手舞足蹈地在稍嫌簡陋的住屋前隨興哼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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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居老人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陪伴。」訪視志工張玉環說，志工們掛心他們，只要有空就去噓寒問暖，每月至少探視三次以上。而她與伯伯們住在同一社區，了解伯伯們的作息，也時常就近關懷招呼。

「這些伯伯們多領有退休俸，經濟沒有困難，只是缺乏關愛；志工來訪，能讓他們感覺一分溫暖。」張玉環說。

長巷舊屋間的溫馨故事，在夕陽餘暉下，散發著溫暖的光。「能跟慈濟結緣是最愉快的一件事！」魯伯伯這句回應，讓志工聽了滿是感動，也更堅定以愛來陪伴這群沙場老兵。

關懷獨居親人

根據內政部統計，二○○七年全台接受社福服務的獨居老人共有四萬八千多人，占老年人口百分之二。有些長輩戶籍上雖有親人同住，實際上卻獨居，因此獨居老人的數目遠超過統計數字。

高雄市有一萬多名獨居老人。「慈濟志工關懷的對象，多位於郊區或是偏遠地區，其他社福團體照顧未及之處。」慈濟高雄分會社服組社工譚慧文說。

高雄地區軍營、眷村數量多，每逢發放軍人年俸的時節，就會有歹徒向榮民伯伯行騙。志工魏獻堂說，有些佯稱老人中大獎，或是以假支票向老人調現金，不然就是以交往或結婚作為手段，騙光榮民伯伯的積蓄。

志工密集來訪，不僅讓他們的心靈有伴、生活瑣事有人關心，長輩們的心中也多了一分安全和踏實感。

「雖然我們在血緣上不是親人，但這些長輩在我心中已是親人。」杜明順說：「今天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看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