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木南  插畫‧羅方君

獨居大甲溪畔的茂川伯，說起自己最不想開口、
卻無人可交代的身後事，希望我能幫他處理。
感恩阿伯的信任，讓我能實現這個幸福的承諾。

七十九歲的茂川伯無兒無女，獨居在大甲溪畔，志工都叫他大甲溪阿伯。
三十多年前，阿伯隻身由花蓮流浪至西部的清水小鎮，幫人種番薯、雜糧維生。直至年老無法工作，地主為他購置一只二十呎貨櫃放在田邊；阿伯竟在無水無電的環境中生活了二十幾年，猶如現代魯賓遜。
七年多前經人提報，慈濟志工來到阿伯的住處訪視。放眼望去，方圓三公里內皆無住家，產業道路旁的雜草足足有一層樓高。
阿伯約莫一百四十公分高，身材瘦小，衣衫襤褸，褲頭僅用一條棉繩繫著。老人家看到志工到訪，先起防備之心，師兄師姊親切與他閒談，才漸漸打開他的心門。
「您一個人住這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阿伯搖搖手，表示居住在此很習慣，屋前屋後種了各式蔬菜，溪畔偶有釣客，阿伯會拿菜與對方交換魚貨；半山腰有間砂石廠，洗砂石的水會流到屋旁小溝渠，阿伯將其舀到水桶沈澱後就可使用。
儘管物質匱乏，阿伯卻能樂天知足。小瓦斯爐上的豆簽粥就是阿伯一天的主食，沒有配菜；泛黃的內衣幾無一件完整，床上的棉被已經破爛不堪，師姊們望之不忍，趕忙出去採買，提回雞蛋、麵線、外加一桶純花生油，希望能讓阿伯補充營養。志工還到環保站惜福屋找了新棉被、白鐵流理台，外加新的汗衫送來。多年來未曾添置用品，阿伯面對陌生志工的貼心，感到非常意外。

天底下的「好康事」

多次關懷後，我們與阿伯漸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阿伯說，十五年前經友人介紹娶妻，不到一個月，女子騙走了他節衣縮食僅存的一點積蓄。離婚後，阿伯將戶籍寄於花蓮外甥處，但因大姊及姊夫皆已往生，外甥告訴他：「大甲溪畔若住得習慣，永遠不要再回來。」這句話成了阿伯心中永遠的痛。
有次颱風來襲，志工擔心阿伯安危前來關懷。一推開門，見阿伯抱膝蹲於角落，原來，貨櫃屋頂早已鏽蝕得千瘡百孔，颱風來時屋內下大雨，阿伯整夜無法睡覺。
志工決定為阿伯搭蓋屋頂。募到鋼材、烤漆板後，一行人歡喜前來修繕。阿伯把我拉到一旁偷偷詢問：「我沒錢怎麼辦？」聽聞志工的愛心付出不需任何回報，阿伯半信半疑：「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好康的事？」
老人家最喜歡收聽廣播，住處周圍隨處可見收音機用完丟棄的廢電池。志工告訴他，廢電池含有重金屬，隨意丟棄會危害土壤、破壞大地生態。「大家常在廟裏看到隨喜經書，用意在勸人為善；慈濟環保回收護持大愛台，讓上人的法語利益群眾；因此小小的回收動作，也能發揮教化人心的大力量。」
這一番話，鼓勵阿伯開始整理屋前屋後可回收的資源，請志工帶回環保場。不久，阿伯也成為護持慈濟的會員。

阿伯的慈父情

阿伯的生活很有智慧，他在地上挖個洞，將西瓜放置洞內，蓋上木板貯存，「這是天然的冰箱，免電費！」菜園旁種了幾棵木瓜樹，樹上插滿鐵釘，他說這樣木瓜才會努力結果。果真，每棵木瓜樹都結實纍纍，阿伯摘了好多青木瓜給志工，希望能帶回環保站與眾人分享。
貨櫃屋前的矮龍眼樹成熟了，阿伯特地留給志工採摘，就如父母親總是把最好、最珍貴的東西留給子女帶回；志工每回來到這裏，猶如回到老家，大家都知道，阿伯把我們當成他的孩子了。
去年阿伯腸道阻塞、食不下嚥，虛弱得無法起身，楊密師姊立刻聯絡轄區派出所備案，並請救護車送醫。志工來到醫院關懷，見阿伯用報紙蓋住頭，「住在這裏真不習慣，整晚都無法睡。」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就診，也是第一次使用健保卡。
出院後，阿伯的身體開始走下坡，這是志工最擔心的事。有一次前來探訪，任憑大家在屋外不斷呼喚，躺在床上的阿伯就是不吭聲，他要讓志工以為沒人在家而折返。
我從窗戶縫隙不斷呼喊他；許久，門終於打開，原來阿伯的大小便失禁，屋內沾滿屎尿，他不願讓師兄師姊入內。
志工為阿伯清洗，並聯繫安養單位。由於阿伯的戶籍在花蓮，經清水戶政人員協助，阿伯順利成為清水鎮民，並申請到低收入戶資格，住進安養院。

祝福你「好透尾」

志工到安養院探視阿伯，阿伯靦腆地說，別人都有子女帶食物來探望，他看別人吃著、聊著，會刻意躲得遠遠的。「有一次在儲物櫃發現一個過期麵包，雖然發霉，我也把它藏起來，到廁所剝皮再吃。」
聽到這件事，我的心揪在一起，好痛。我們因為一時疏忽，竟讓阿伯這麼孤單……
此後我們經常帶著布丁、餅乾等食物來安養院探視阿伯，每當餵他吃時，阿伯總笑說：「人來就好，不要花那麼多錢……來，你們也吃一口……」
我的父親已往生多年，阿伯的年歲比父親年長，因此將他當作爸爸看待。閒談間，阿伯會關心我的工作是否順利。倘若工作繁忙，間隔較久才去看他，他總會細數我已幾天沒來；他最常講的一句話就是：「師兄，祝福你，給你好透尾！」
一日，阿伯說起自己最不想開口，卻無人可交代的身後事，希望我能幫他處理。
阿伯郵局有六萬多元的棺材本，希望往生後骨灰能安置在清水鎮納骨塔，「還有三十多年來一直帶在身邊的祖先牌位，希望也能一起安奉。但不要放在黑黑暗暗的地下室喔！」
阿伯交代完畢，兩人四目相對，誰也不知下句該說什麼。我承諾阿伯，願盡全力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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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阿伯再度入院，四月安然辭世，志工接獲消息立即趕往殯儀館。
輕輕掀開往生被，我貼近阿伯的臉龐告訴他：「好緣到，望阿伯萬緣放下，隨菩薩往生西方淨土；今日因慈濟的緣，您我相知相識，也願來世您能踏入慈濟菩薩道，助人為樂。」
志工送阿伯前往納骨塔安奉，圓滿後事。感恩阿伯信任，給我機會實現這個幸福的承諾。祝福您！我的大甲溪阿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