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交融 相得益彰
撰文‧黃秀花 攝影‧顏霖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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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外科資深醫師趙盛豐(右二)、張比嵩(左二),培育張睿智(右一)和鄭伊佐(左一)成為主治醫師,二○一六年九月留下這幀「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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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
花蓮慈濟醫院進行首例開心手術,
迄今,
心臟胸腔外科團隊已完成超過兩千例。
曾經科內只有趙盛豐一位醫師,
終於等到張比嵩加入;
兩人傾囊相授,培育慈濟大學醫學生,
成為獨立有能力的新血;
後繼有人,著實開心!
二十八年前,剛做完臺大醫院心臟外科總住院醫師的趙盛豐,與學長蔡伯文相偕來花蓮;那是慈濟醫院成立第三年,趙盛豐三十二歲,在臺大已有一百六十多例心臟手術經驗,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來院幾年,學長先行離開;直至一九九五年張比嵩加入,兩人才穩住局面;二○○二年,慈濟大學培養出醫學生,他們始有嫡傳弟子張睿智、鄭伊佐和劉穎,一步步建立起花蓮慈院心臟胸腔外科規模。
目前科內有四名主治醫師,穩健中求進展。悠悠二十多載過去,趙盛豐已邁入耳順之年,他喟嘆歲月太匆匆,卻也欣喜培育出來的弟子們才正發光呢!
回憶裏有彼此
一九八八年,十多名臺大年輕醫師東來開創新天地,趙盛豐也是其一。當時花東並無心臟外科醫師,他和學長蔡伯文積極策畫,從採購儀器、派員回臺大培訓人工心肺機操作,及訓練加護病房護理人員等;歷時七個多月準備,在翌年二月有了第一次開心手術。
術前,葉姓婦人因瓣膜受損、無法緊閉,以致血液逆流,常頭暈、氣喘、呼吸困難,並偶有水腫;經兩位醫師將左心房打開,切開狹窄的僧帽瓣,使其舒張並縫補破裂心瓣後,血流恢復正常,病人也找回健康。
手術由蔡伯文主刀、趙盛豐擔任助手,兩人的臺大恩師洪啟仁教授也在場,圓滿慈院首例開心手術。隔年,兩人又聯手為一位冠狀動脈硬化併僧帽瓣閉鎖不全的高齡患者,進行繞道手術及瓣膜修補,打通兩條原本堵塞嚴重的血管,解除了長者心絞痛、心衰竭危機。
趙盛豐說:「早年我和學長同甘共苦,不分彼此。他主刀,我就當助手;我主刀,他也協助。」兩人締造出不少值得紀念的心臟外科手術:甫滿周歲的幼兒因先天性「心室中隔缺損」突發心臟衰竭,或者緊急剝離性主動脈瘤破裂等,都在他們運用精湛技術化解,讓病人轉危為安。
不僅開心臟和胸腔手術,在一般外科醫師出缺時,他們也執行腹部腸胃道手術,整形外科手術則由簡守信負責把關。早期遇到諸多特殊案例,包括首開東部腹腔鏡切除膽囊、利用胸腔鏡為一名二十多歲大學生摘除縱膈腔腫瘤、幫食道閉鎖合併食道及氣管廔管的新生兒進行矯正手術、為罕見的「食道失弛緩症」患者切開阻塞部位,改善吞嚥困難……這在二十多年前都是極難得的手術經驗。
此外,一遇急診有緊急狀況,趙盛豐和蔡伯文、簡守信三位外科系醫師也得馬上披掛上陣,不論各自執刀或共同處置,三人合作無間下,歷練過各種臨時考驗及外科手術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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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啟仁(前排中)和朱樹勳(左二)兩位教授是趙盛豐(後排左四)的恩師。學長蔡伯文(後排左二)早年與他來到花蓮慈院服務。行醫路上,他慶幸有良師益友相伴。(相片提供╲趙盛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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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離病人太遠
一九九四年,蔡伯文離開花蓮,趙盛豐接任心臟外科主任;緊接著陳復銓也來了又走,科內長年僅他一位醫師,常在加護病房待到三更半夜。因為病人手術後容易有變化,他通常凌晨兩、三點回到家,六、七點又趕來醫院。這樣的工作型態,家人體恤,妻子也從不打電話叨擾,大家都默默支持著他。
「選擇走這一科,我就知道很辛苦;病人把生命交到你手上,就要對他負責。」趙盛豐為了保持體力照顧病患,養成隨躺能隨睡的習慣;只不過父母很擔心他身體吃不消,媽媽有時會睡在客廳等門,見他回來總關心問:「吃了嗎?」他說,能與父母同住是種福氣;不然妻子從事教職,兩人都忙,三個孩子是靠兩老幫忙拉拔長大。
心臟手術後,究竟照顧有多費心?牽涉到有呼吸器及其他維生管線要顧,必須時時監測病人的血水引流量、心臟收縮率、血壓、心跳、尿液等;稍有異常,就要趕快處理。
也因而趙盛豐會說:「每開一檯刀,我壓力都很大,要等到病人狀況穩定,才敢放心返家。」即便是休假日,也得回院探查;離院更不敢超過三十分鐘車程,以防病人有突發狀況,要能及時趕回處理。
一九九五年,張比嵩醫師到職,分去一些血管及胸腔手術,他的負擔才稍減輕;後來,張比嵩北上到振興醫院學習心臟手術,兩年後返回,兩人終能齊力打造心臟胸腔外科。二○○三年,達到每年一百例開心手術量,終正式獲得認定,可訓練專科醫師。
「從第一例到五百例,我們花了十二年又五個月才達成;接著是每隔四年,就累加五百例,到二○一四年十二月十八日,終於完成第二千例心臟手術。」趙盛豐細數著一路走來的歷程,有多麼不容易。
首位住院醫師
二○○二年,慈濟大學第二屆畢業生張睿智,進入外科當住院醫師,表明想投入心臟外科領域;看似後繼有人,卻讓趙盛豐和張比嵩感到非常「惶恐」!
「前一年還不到一百例心臟手術,我們真有能力培養出獨當一面執刀的心臟外科醫師嗎?」趙盛豐在內心打了問號。幸好,經過一年努力,已逾一百例,有點像是水到渠成了。
趙盛豐和張比嵩都有強烈意識,既然有人有心要學,就要認真栽培、全心全力教導,盡一切可能傳授技能。
「我是讓兩位老師手把手教起。他們對我很嚴格,科內大小事全要做,卻是很用心在帶我。」今年三十九歲,升任心臟外科主治醫師多年的張睿智,談起住院醫師生涯,充滿了回味;在前無學長支應下,他每天都要跟刀,也因此成長很快。
張睿智說,學生時代來慈院見習,看到趙盛豐醫師進行心臟手術、病患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他心中就有股悸動;其次,兩位主治醫師高大挺拔,趙盛豐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張比嵩近一百九十公分,走路有風、講話酷酷的,刀法更是俐落。張睿智說:「年輕人總有偶像,我也很想變成像這兩座山一樣。」
等到他真正進入科內,發現兩位老師每晚十一、十二點固定會來加護病房巡視,確認病人狀況穩定才離去。在那時空環境、夜深人靜,是師徒之間最常交心時刻。張睿智說:「趙老大一貫酷樣,講話很簡短,但說的都是重點;比嵩醫師較親切,常會講一些人生大道理給我聽。」
兩人的開刀手法也不同,趙醫師來自臺大,受教於洪啟仁和朱樹勳兩位大師;張醫師則在振興醫院學心臟手術,師承魏崢,在兩大門派薰陶下,他等於是學到兩者精華,覺得自己好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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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科的養成之路漫長,張睿智執行手術時,趙盛豐站在後頭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攝影╲李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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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苦當成吃補
當然,要在兩位嚴師手下學習,可也得有相當的能耐。
張睿智說,還沒來上班前,張比嵩醫師就提醒:「你不用擔心一個月值幾天班,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要值班。」做完第二年住院醫師,正式來心臟外科報到,趙盛豐主任又對他說:「請假的順序有三,第一是病人、第二是家人,最後才是自己。」言下之意就是,病人優先,家人的事還可商量,自己私事則免談。
張睿智記住了,他白天輪流跟隨兩位老師開刀、擔任助手,其他時間不是在病房照顧病人,就是待在加護病房觀察剛動完手術的患者;夜裏睡在值班室,更是常有的事,也沒有假期。長年累月,他的頸部和腰部一度受傷,必須戴著頸圈上班,卻甘之如飴,因為發覺自己的刀法日益進步。
如此辛勤學習,他在住院醫師第五年、亦是總醫師時,包括心臟、胸腔、肺臟、食道癌及各種血管手術,都已難不倒他。
「這是學習的必經階段,我當住院醫師時也一樣操勞。」趙盛豐回想起自己當年在臺大醫院,病人更是多,白天上班、夜晚值班,到了隔日繼續工作;連上三十六小時,一點都不稀奇。但辛苦路不會白走,「現在苦一點,以後就可獨立,面對病人會有信心;若太過保護,反而不好。」而他也慶幸,他們是教對了學生,包括張睿智和後來的鄭伊佐、劉穎都很主動學習。
趙盛豐說,張睿智自我要求高,「他已做好準備,所以吸收很快,學到很多技術。」趙盛豐並肯定三位弟子的用心:「一個人的手巧不巧、適不適合走外科,看他做手術就知道,他們的確是有天分。」這樣的成果,也讓他和張比嵩更有勇氣繼續教和帶學生;由於劉穎為政府公費生,目前在高雄那瑪夏區衛生所履行偏遠醫療服務七年,期待她能返回科內一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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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凌晨,張比嵩突然高燒將近四十度,全身發抖,但披著棉被,依賴烤燈、暖風機,努力在低溫的手術室中維持住體溫,堅持將手術完成。雖然是個小手術,也沒有急迫性,但他不捨患者遠道而來,「病人五點就從臺東出發,看完下午診,等候手術;如果不趕快開刀,病人和家屬就沒辦法盡早回家了。我們能幫病人的就盡量幫忙吧!」(攝影╲劉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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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回饋師恩
今年三、四月,趙盛豐接連面臨父親及恩師洪啟仁教授辭世,相隔不到一個月,悲慟可想而知;但個性內斂的他,始終沒表露哀容,子弟兵卻看在眼裏。
「我發現老師那陣子睡得不好,臉色很憔悴,但多數時間他還是來上班。」張睿智說,這樣的心情,他可以體會,只是老師性格就如此,不外露情緒。
趙盛豐對於痛失至親,則稱:「父親為人正派耿直,永遠是我的表率,也是有力支持者。」且一直以來他們都住在一起,感情上自然難割捨;而對洪教授,他崇拜、敬仰,只可惜生前沒能與他更靠近。
正當故舊門生為洪啟仁教授舉辦追思禮拜時,趙盛豐因還在忙父親的後事,無法趕赴臺北;但在之前,他有親往瞻仰老師的遺容。平日不喝酒的他,還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就是想對老師表達最深的敬意,感謝他的栽培之恩。
回過頭來,趙盛豐卻不希望學生對他生疏,「他們要尊重、敬畏我,那是出於自心;但我是以平行對待,儘管我們年齡相差快兩輪。」剛滿六十歲的趙盛豐說,兩位學生已是成熟的主治醫師,他們是師徒也是同事。
對此,張睿智的反應是:「趙老大這幾年確實轉變很大,我二○一三年十月從美國回來,就發現他比較會開玩笑、話也變多了。」
張睿智深知,兩位老師都很疼他,只是張比嵩顯性、趙盛豐隱性。就像當初去美國杜克大學進修,最早是張比嵩向他提起,他本想趙老大可能不同意,沒想到他竟然也贊成。「我知道他們是想栽培我,讓我有更好的發展。」張睿智領受到兩位老師的一片苦心,所以十分用功,三年內就取得博士學位。
只是,他攻讀學位期間,張比嵩卻病倒了!二○一二年十二月,他在幫一位洗腎病人開刀置放人工血管時,身體已極端不適,發燒近四十度,但還是努力撐著,把手術做完。後來檢查出罹患「單源性副蛋白血症」,不得不暫停工作,長期休養。
聞訊,張睿智相當震驚,完成學業後立刻趕回臺灣探視。他問老師:「您是否因先前太累了,才會病倒?」張比嵩卻回答:「你不是去做研究的嗎?你有讀過這樣的文獻、有相關證據、有實證醫學嗎?」反倒讓他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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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睿智是慈大醫學系第二屆畢業生,如今已是成熟有自信的醫師;他也積極網羅新血,盼外科的醫療活水能源源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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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一個團隊
歷經調養,張比嵩今年九月一日回歸心臟外科團隊。「我和比嵩共事近二十年,是很緊密的戰友,雖然彼此做法或有不同,卻是良性在互動、和諧共處。」趙盛豐說,當初就因有張比嵩和他並肩撐起,這科才能起飛;他也常勉勵學生,擷取兩人之長,激發創意和手術技法。
這話,張睿智聽進去了,後來才開展進行「不停跳心臟手術」及往微創領域發展。
張睿智做不停跳開心手術,為防萬一,最初有接人工心肺機,等到技術練熟了,才拿掉體外循環系統,自主性開刀。
二○一五年六月,一位中年男子突發急性心肌梗塞,心臟有兩條血管完全阻塞,只剩不到百分之二十收縮率;已裝上葉克膜,情況危急。張睿智為他施行心臟不停跳的冠狀動脈繞道手術,自大腿至小腿內側取來大隱靜脈進行血管再造,讓血液順利供給心臟,成功搶回一命。
張睿智解釋,做不停跳的時機,是當病人心臟損害嚴重,必須緊急動手術;此時就讓心臟維持跳動,否則靜止後要再跳起較困難。另外,年紀大、高危險群,如果做停跳手術,要接人工心肺機、走體外循環系統,容易衍生併發症。除卻這些特例,依最新文獻證明,讓心跳停下再開刀較好,能夠細細接縫冠狀動脈血管。
張睿智為了演練微創技術,多次藉由大體老師進行模擬手術練習,以小傷口探入心內做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主動脈瓣膜置換及二尖瓣膜置換等;待這些新術式練到純熟,才實際運用在病人身上。
趙盛豐對此設下鐵律:「做所有創新手術,都要以病人的『安全』和『性命』為最大考量。」張睿智是牢記在心。
同時,張睿智對傳承也很有使命感,因而勇於承接「外科部住院醫師臨床教學訓練計畫主持人」。他說,很高興聽到學弟對心臟外科有興趣,只是擔心無法勝任;這時,他便以過來人身分鼓勵:「別怕,慢慢來;一步一步地做,總有一天會達到門檻。」他想傳達的是,外科醫師的養成有一定步驟,不需自我先設限,也不要未做先退卻。
就像他赴美待在實驗室和修讀博士,臨床中斷了五年,在大血管內放支架的新術式,學弟鄭伊佐就比他早會做;當趙主任和鄭伊佐執行這種手術時,他會上場觀摩和學習,現在也上手了。
開刀就是如此,需靠經驗累積。張睿智如今已開過心臟手術三百例、血管刀數千例,是很有歷練的主治醫師了;但年近四十歲的他,外貌看來仍是一張稚臉,有時還被誤以為是實習醫師,這一點令他感到苦惱,索性戴起粗框眼鏡,增加老成度。
不過,他最在意還是民眾的信任度。每回開刀前,他都會耐心跟病人和家屬解說,並強調手術不只他一人執刀,而是整個團隊一起努力,還包含體外循環小組,一檯心臟刀加起來有八至十人;動員那麼多人力,就代表慎重以待,請他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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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花蓮慈院心臟胸腔外科一個月刀量近一百五十檯,包括了心臟、胸腔及大小血管手術。張睿智說,當初上人在花蓮設立醫院,就是希望照顧此地鄉親;他舉心臟繞道手術為例,病人術後至少得休息十天至兩週,若無法就近接受手術,家屬照顧會非常不方便。此外,一旦發生如急性心肌梗塞或主動脈剝離,若未能及時處理,病人性命恐有危險。
趙盛豐也說,利用心導管置放支架的內科治療愈益發達,會轉到心臟外科開刀,多半是複雜度很高的病症。因此,心外醫師始終戰戰兢兢;不過,拜醫療進步所賜,包括主動脈剝離這種緊急又危險的病例,因現今可用止血器材增多,能有效減少大出血,手術成功率也提高了。
昔日,那位懷抱炙熱之心來到東部的年輕醫師,轉瞬間已邁入花甲之齡;而那位初入學時,以擅長拉小提琴,讓大家所熟知的「小睿」,也已蛻變為成熟有自信的主治醫師了。
這師徒四人,為救病苦勞累身形、為所選志業執著,更冀望醫療活水能源源不絕;他們相互補位,也互為激盪,應可用「相濡以沫」、「心血交融」來形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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