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1998

她，孤零零地一個人住在病房內。

二十東病房的護理長來電，表示有一位患者無家人陪伴，是否可以請社服室協助商請照顧服務員來照料；二十東病房是屬於肺結核患者的隔離病房，若需聘請照顧服務員，也就是大家簡稱的「看護」，每個班別要多付兩百元危險加給。

在與家屬聯繫前，我便先向院內護理部登記申請照顧服務員——三個全天班，第四天起只聘白日班，共十天，費用由社服室處理。

查閱患者的病歷，她一月初才住院過，怎麼又入院了呢？前去探望，她的健康狀況似乎變差了許多；上回住院還可自理，這次卻幾乎都躺臥在床，甚少下床活動。病房護理人員轉述，幾日前菊姑自行起床，還不慎跌倒。

年近八十的老人家，獨自躺在單人式隔離病房，那氛圍就像外面灰濛濛的天空，令人心情低迷。

我試著和她攀談幾句，也許是年紀差距，也許是文化差異，或者單純是身體老化造成的重聽，只能她說她的，我說我的，絲毫沒有交集。我感到有些挫敗。

「菊姑罹患的是多重抗藥性肺結核，因為在臺東住院時都不吃藥，主任只好把她帶回花蓮慈院來治療。」肺結核個案管理師鄭心宜語帶沈重地表示，護理人員對菊姑略有微詞，因為她始終不肯配合治療。

胸腔內科主任李仁智對病人的照顧，真是好得沒話說，只是那麼年長的病人，又沒有家屬陪伴，確實讓人對她的家庭支持系統感到好奇。

簡短與家屬通了電話，大概了解菊姑的家庭狀況——她是阿美族人，先生是卑南族人，已經往生；育有三個兒子、四個女兒，主要照顧者是二兒子。菊姑的家人因長期照顧而身心俱疲，無力再對母親提供任何支援。

早年，對於有狀況、需要幫助的病人，我總會不假思索、一股腦兒地協助下去，有時弄得自己滿頭包，還得不到各方應有的回應。

這些年來總算累積一些經驗，讓我清楚要真正幫助眼前這位菊姑，必須從她的家庭支持系統著手，小心謹慎地釐清彼此的關係，讓一切回歸次序。如此，所挹注的資源，才不會被家庭中離析的力量所相抵。

所以，我主動幫菊姑申請照顧服務員，但是「只幫一半」；無非希望讓菊姑的家人感受到社會的善意，而回頭為自己的母親付出些努力，至少讓病人心裏舒坦些。

果然，隔天結核病個案管理師來電告知，家屬決定將菊姑的肺結核營養補助，拿來支付另外六天夜間班的照顧服務員費用，讓菊姑有整整十天的二十四小時照護。

家屬的回應，讓我預見菊姑不會再那麼消沈；家人能喘口氣，擺脫愧疚；也消除了護理人員對病人不配合的無力感。

經過十多天，我又到病房探訪菊姑，她神情自若地坐在床邊用餐，精神比起上次見到時好很多了。旁邊依然有照顧服務員，不過已改為白天半日的照護。接下來，菊姑的抗藥性肺結核要治療到什麼時候？老實說，我已經不太擔心了！

肺結核，在花東地區算是常見的疾病，因為具有傳染性，所以醫師在看診時，需戴著口罩看病。護理人員要照顧病人，也必須先戴好N95口罩，再進入病房與患者接觸，避免自身被感染；出病房則把口罩收好，雙手洗淨，確保自身的潔淨。

我也不可避免的，所有的防護措施皆要照辦，戴著這俗稱「豬鼻子」的口罩，進到病房去探訪肺結核病人。

通常，罹患肺結核的人心情都會很沮喪，因為結核菌具有傳染性，身邊的親友也會害怕得不敢接近，原有的人際關係在剎那間被阻斷。即使接近了病人，也彷如隔著無形的牆，擔心病毒會不會傳染？

每次我們都會跟患者和家屬解釋，肺結核經服藥一段時間後，就不具傳染性，只要在接觸患者前先戴好口罩，並保持接觸後的清潔，做好預防措施便毋須擔憂。當病人和家屬的心安定下來，對治療與日後的生活就會產生期待，也有助於整個療程順利展開。

由於肺結核是法定傳染病，強制住院治療是必然，通常會由患者居住地區的衛生所護理人員，強制執行住院程序；除非病情得到控制，不具傳染性方可出院，否則住院治療就失去意義了。

正因為肺結核屬慢性病，住院治療起碼要兩個星期，嚴重者或需住院一個月以上。「那可慘了！豈不是有一段時間不能工作，沒有收入。」常常，我會聽到病人這麼說，或者臉上顯露類似焦慮的表情。

遇到這種情形，我們通常會轉介給慈濟基金會社工，安排志工先拜訪案家，了解病人出院後可能會遭遇的生活困境，而給予適當協助。

還有些患者，入院後才被發現不具健保身分。儘管疾病管制局規定，無健保身分的結核病人，只要檢具身分證明影本，由醫院提出申請，該醫療費用由疾病管制局全額給付；然而，就接觸的經驗，沒健保卡的病人，若非必要，通常不會主動就醫。

「結核」是一種可以治癒的疾病，只要持續規則服藥約六個月就能改善。患者若因無健保卡而畏懼就醫，豈不是斷了治癒的希望，況且中斷服藥造成病毒的抗藥性，日後治療就更加棘手了，所以必要時也會協助患者處理健保問題。

在肺結核的治療路上，社會工作者的目的就是將相關的社會、經濟與心理干擾因素減至最低，使患者與醫護人員在治療疾病的過程中，無後顧之憂，進而產生最佳的治療效果。